在嚴語的印象當中,森林就該是蟲鳴鳥叫,煙雲氤氳,流水淙淙,宛若仙境。
然而眼前這山入目盡是枯黃,彌散着萎靡與死亡的氣息,就彷彿沉睡在海底的化石森林,被遺忘在世界的角落一般。
闊葉樹早已光禿,針葉樹也乾枯焦黃,地表的枯葉堆乾脆得如薄薄的瓷片,空氣中飄散着各種菌的孢子或塵埃。
森林裡的樹木雖然高大,但沒有綠葉襯托,就如同被餓死的一架架巨魔屍骸。
在這種地方打獵,絕不會是左牽黃右擎蒼,兔起鶻落的豪邁,而是小心翼翼行走於死亡凋零當中,與其說是對野外的征服,不如說是向生活的乞討。
這森林如從未有人涉足的異世界,嚴語感嘆造物主的神奇之時,同樣也驚歎於老準爺一家如蟑螂般頑強的生命力。
嚴語和林小余未曾見過這等光景,全然忘記了一路的疲乏,然而秦鐘的臉色卻越發凝重,腳步也越來越謹慎,頗有步步爲營的緊張感。
“天要黑下來了,都跟緊點,這地方我也只是來過一次,入夜了會有危險……”
秦鍾這麼一提醒,將嚴語和林小余從新奇的興奮中拉回到了現實。
參天古樹雖然沒有葉子,無法形成遮天蔽日的樹冠,但到了森林裡,光線變得昏暗,視野受到遮擋,而且一路往山頂行走,又沒有成型的路徑,又經過了大半天的長途跋涉,沒有足夠的補水,三人的體能早已到了極限。
但如此陌生兇險之地,若是入夜找不到紮腳的地方,那可就真的麻煩了。
也虧得秦鐘沒有說大話,眼看着天暗下來,前方果真出現了人類活動的蹤跡!
只是這樣的蹤跡,實在讓人心驚膽寒。
大大小小的動物骨骼,被打亂之後,又以各種詭異的姿態重新組合起來,懸掛在樹上,夜風一吹,骨骼碰撞,發出卡咔噠噠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這些大環境或許只是一種壓迫感,渲染的只是氛圍,而細節處的一些變化,才真正讓人心悸。
自打進入這個森林,很少見到鳥獸,甚至蟲子都沒見過多少,一片死寂。
可到了木屋前,便能隱約聽到嗡嗡的聲音,蒼蠅肆無忌憚地停在手背和脖子上,再加上那些動物骨架,空氣中彌散着的腐臭味,視覺嗅覺聽覺各種感官衝擊一併涌來,就不得不讓人心慌了。
秦鍾臉色極其難看,摸着***的刀柄,朝嚴語和林小余說:“你們在這裡等着,我上去打聲招呼……”
“我跟你去。”嚴語低聲說着,就要跟上去,卻被秦鍾喝住了:“給我留下!咱們都走了,誰陪着小余!”
林小余這一路上都刻意與嚴語保持着距離,可進入森林,尤其是天色暗下來之後,她已經不由自主地貼近嚴語,臉色難看,神經緊繃。
嚴語想了想,也就留了下來,眼看着秦鍾一步步往獵戶小屋走去了。
這地方很是乾燥,但奇怪的是,此時竟漸漸彌散霧氣!
雖然有些詭異,可嚴語卻始終有些興奮,因爲能起霧,說明這周圍極有可能存在水汽充沛的地方!
只是起霧之後,秦鐘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沒,悄無聲息,那些骨架影影綽綽,彷彿都活過來了一般,也着實讓人膽寒。
感受到林小余越貼越近,彷彿被周遭的黑暗不斷往內擠壓,嚴語便從包裡取出了手電筒。
這手電筒是向徐傲借來的那一支,接觸不是很好,電池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但好歹能放出光來。
昏暗的光圈給林小余帶來了安全感,似乎羞愧於自己的懦弱,想起孩子仍舊生死未卜,林小余也咬牙朝嚴語說:“咱們也上去看看吧……”
嚴語知道她心急孩子,當即點了點頭,舉起手電,走在了前頭。
然而就在此刻,木屋方向突然出來了一聲尖厲的慘叫!
“啊!!!”
慘叫聲彷彿要將受到驚嚇者的聲帶撕裂開來一般,森林裡的怨靈彷彿要被慘叫聲喚醒!
“秦鍾!”
嚴語心頭大駭,往前跑了起來,林小余有些腿軟,哎呀一聲,也不知是崴了腳,還是被絆倒。
嚴語一把抓住她的小臂,扶將起來,林小余卻沒法走太快。
“照着!”
嚴語將手電塞給林小余,不說二話便往前方跑去。
林小余跟不上,只能在後頭給嚴語打着手電,拖着疲軟疼痛的雙腿,盡力往前追。
嚴語的身影遮擋了大部分手電光,途中碰撞了幾個骨架,咔嚓哐當直響,衝到木屋前,但見得秦鍾摔倒在門前,癱坐於地,瑟瑟發抖!
“秦鍾!秦鍾!”
“你沒事吧?”
嚴語將秦鍾扶了起來,後者雙腿發軟,嘗試了幾次都站不住,只好任由他坐在地上。
秦鍾雙眸大睜,面容扭曲,顫抖的手,指着木屋的門,哆哆嗦嗦卻是說不出話來。
看着一臉驚恐的秦鍾,嚴語趕忙將地上的***拾起,擋在了前頭,面對着木屋半掩着的房門。
都說老準爺兇殘,又無人性,據說還吃人,嚴語心裡也發虛,還以爲秦鍾冒犯了老準爺。
可等了許久,卻不見老準爺出門發難,也不敢扭頭,只是問秦鍾說:“人呢?”
此時手電光越發亮起來,嚴語知道林小余也追了上來,當即擡起手,示意林小余不要近前。
秦鍾嘀嘀咕咕說了句什麼,嚴語聽不清楚,便不耐煩地罵道:“來之前不是很爺兒們麼,怎麼嚇成軟腳蟹了,說大聲點!”
秦鐘被嚴語這麼一激,果真大聲喊道:“死了!人死了!全……全都死了!”
“人死了?”
林小余聽得這話,臉色唰一下便白了,舉着手電便跑了過來!
嚴語趕忙將林小余攔住,朝秦鍾吼道:“說清楚!誰死了!大雙小雙在不在裡面!”
秦鍾這才反應過來,用力搖了搖頭。
“是沒在裡面,還是你沒看見!”嚴語繼續大吼,秦鍾終於從驚嚇之中回過神來,朝嚴語說:“沒……沒看見……”
林小余聞言,又要衝進去,嚴語奪了手電,沉聲說:“你在外面等一等,我先進去看看,成不成!”
林小余從未見過嚴語這般嚴厲,當即就安靜了下來。
嚴語暗自吸了一口氣,舉起手電,推開了半掩着的房門。
這纔剛開門,便嗅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帶着絲絲甜膩,腳下黏糊糊的,走着啪嗒啪嗒直響,手電一照,全是凝固的血液。
木屋並不大,裡頭沒有牀,打了兩個地鋪,最底下是乾草,上面墊着的是散發着臭氣的鞣製皮毛,毯子散落在一旁。
一個老人躺倒在牀上,鮮血染紅了身子,胸前一個孩子拳頭大小的傷口,參差不齊,周圍有灼燒痕跡,應該是近距離槍擊留下的。
牆壁後頭是濺射的大片血跡,不少渣滓粘附其上,畫面慘不忍睹。
死者面容扭曲,皺紋深刻,鮮血流到褶子裡,彷彿畫了一張猙獰的血色鬼面,他的頭髮很短,但坑坑窪窪像狗啃過一樣,應該是用並不鋒利的鐵器修剪造成的。
左邊地鋪躺着一個老婦,衣衫破舊,臉面卻很乾淨,脖頸被割開,手裡還死死握着一柄剝皮小彎刀,看起來像是自刎。
兩人中間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一頭長髮亂糟糟,遮蓋住了臉面,同樣是滿身血跡。
“這就是老準爺一家了吧……”
本以爲老準爺能在山上求活,還養着一家子,是個本事人,只是如今看看,也不過一家三口。
而且老準爺似乎並不老,畢竟那孩子也就十幾歲,而老準爺看骨架身量並沒有萎縮,應該是常年處於惡劣的生存環境,加速了衰老罷了。
照着這場景,想來應該是老準爺和孩子被人殺害,老準爺的媳婦生無可戀,選擇了自刎追隨。
當然了,具體的過程不得而知,老準奶奶是否真的自刎,也有待調查,嚴語畢竟不是專業的刑偵人員,無法妄下斷論。
嚴語同樣被這等血腥場面嚇住了,腸胃發寒,幾次三番想要衝出去透氣。
但林小余還在外頭等着,嚴語也不能臨場退縮,舉起手電四處照射,細細搜找。
小木屋很是雜亂,瓶瓶罐罐鍋碗瓢盆四處亂堆,柴火和火竈雖然在木屋外面,但房間裡也被煙火薰得烏漆嘛黑,想來有時他們也會在屋裡生火,或許是爲了取暖。
屋子就這麼大,一目瞭然,確實沒有留下大雙小雙的痕跡,或許這也算是好事,應該暫時能說明,大雙小雙並沒有讓老準一家子給害了。
至於老準爺和他的孩子是被誰人殺害,那是一點頭緒也沒有的。
大雙小雙雖然獨立自強,但也沒強悍到殺掉老準而逃走的地步,老準爺兇名遠播並非浪得虛名,從他身上的傷疤和老繭就能夠看得出來。
亦或者說,有人同樣在尋找大小雙,爲了救出大小雙而殺害了老準?
當然了,這種猜測必須建立在一個前提條件之下,那就是老準確實擄走了大小雙。
可眼下並沒有證據證明大小雙曾經在這裡出現過。
正當嚴語思緒百轉之時,他的內心之中突然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後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