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語已經記不太清楚,這段時間到底有多少個夜晚是在醫院裡渡過的。
醫院的夜,那份寂靜總是帶着憂鬱與前途未卜的煩亂,嚴語服了止痛藥之後,疼痛得到了極大的緩解,很快就睡了過去。
醒來之時已經是下半夜,走廊裡只剩下小燈,於國峰和孟解放等人都已經去休息,只剩下一位臉孔有些陌生的同志在守夜,估摸着應該是市局的人。
嚴語沒法再入睡,心裡滿是疑惑,便嘗試着下了牀。
輸液杆上的鹽水瓶剛換過不久,嚴語需要補充體液,也沒有拔下枕頭,將輸液杆取下來,支撐着便走出了監護室。
身上已經換了乾爽的病號服,雖然夜裡有些清涼,但嚴語感覺舒服了很多。
那位同志也是太過辛苦,並未察覺到嚴語起牀的動靜。
繞開了他之後,嚴語輕輕走到了外頭來。
雖然外頭的燈都滅了,但走廊裡還有感應燈,嚴語往前走一步,就有一個燈隨之亮起來。
黑暗的面紗被一層層揭開,嚴語心頭的驚愕也是一寸寸變重。
眼前這麼一幕實在是太讓人難忘!
雖然已經清理過,但走廊兩側的牆壁滿是傷痕,就好像一頭巨型的鋼鐵野獸闖進來,橫衝直撞,四處踐踏過一般!
見得此景,嚴語越發有些凝重,再往前走,護士站也破爛不堪,一個老頭子正在加班加點地清理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嚴語心中更是疑惑,這等場景,彷彿發生了一場上百人的大混戰一樣。
雖然是偷溜出來,但嚴語還是忍不住朝前面走去,向其中一個工人打了聲招呼。
“師傅,你們這麼晚還加班啊?”
幾個人也不敢大手大腳,只是收攏一些雜物,擦洗牆壁和地板,桶裡的水紅黑紅黑的,抹布上卻看得清楚,應該是清理牆和地板的血跡。
“你可嚇死我了……”
老頭子埋怨了一句,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上嚴語還掛着吊瓶,他也沒發火。
老頭子看着面善,人也溫和,通宵加班,誰都受不了,但他儘量放輕手腳,生怕吵到病人,足見是個老好人。
嚴語也道歉說:“對不住,嚇到你了……”
老人家將抹布丟到水桶裡,坐到了旁邊去:“不礙事,橫豎也想歇一歇的。”
老人家應該是煙癮犯了,從口袋裡取出煙盒子來,但下意識看了看,又收了回去。
這裡畢竟是醫院,抽菸終究是不好。
見得老人如此善解人意,嚴語也主動朝他問說:“老哥,我憋了好幾天了,身上帶煙了嗎?”
老人家正愁沒法子解煙癮,見得嚴語主動開口,也開心起來。
“有!”
他取出小小的鐵皮盒子,撕下捲菸紙,放上菸絲,熟練地捻了捻,捲起來,遞給了嚴語。
嚴語也不客氣,待得老人家又捲了一根菸,才點燃了,陪他一起抽。
煙霧驅散了老人的疲乏,也消解了嚴語的不適,嚴語趁機朝老人問了起來。
“老哥,這發生了什麼事?怎地搞得這麼狼狽……”
老人家有些訝異:“你第一天進來?這麼大的事你居然沒聽說?”
嚴語尷尬一笑:“倒不是第一天進來,而是睡在裡面,也沒人跟我說說話……”
老人家也是恍然,嘖嘖說了句:“我跟你說,這可是聞所未聞的怪事,說了還怕你不信呢!”
嚴語也是激動:“你倒是說說。”
老人家舔了舔嘴脣,將脣上的煙渣子抹掉,神秘兮兮地低聲說。
“前晚夜裡,有個歹徒偷溜進了醫院,殺了一個病人,又把一個姑娘的脖子給割開了,派出所的同志都躺下倆,聽說現在還在搶救……”
嚴語一直關心着蔣慧潔,倒是忘了問洪大富和王國慶的情況,此時聽說他們還在搶救,心裡也有些愧疚。
此時又聽老人家咋舌說:“嘖嘖,這歹徒也是個猛人,幾個人都制服不住他,真的是來去自如。”
“他就這麼大搖大擺走了出來,醫院的保安和趕到這裡的同志,都拿他不住,聽說還開了幾槍……”
嚴語沒想到,自己昏迷之後,還發生了一場大戰,難道說,眼前這一切,就是這場大戰給破壞的?
“這些東西都是他們打爛的?”嚴語有些迫不及待地問。
老人家卻搖了搖頭:“若只是這樣,那又什麼好奇怪的……”
他又捻起了菸絲,只是放在捲菸紙上,都忘了捲起來,湊過來說:“那歹徒害了一個年輕人,聽說還是一個老師……”
嚴語心頭一緊,因爲這個年輕老師,說的可不就是他麼。
“然後呢?”
“說了你也不信……”
“老哥你可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
老人家嘿嘿一笑:“原以爲這老師已經被歹徒打死了,可誰能想到,他突然從裡頭衝了出來,渾身是血,跟那歹徒打了起來!”
“打了起來?”
“可不是麼,當時我沒在場,都是老夥計們跟我說的,你現在看到的這些,就是那老師搞出來的……”
“等等!你是說,這……這些東西全都是老師打爛的?”
嚴語有些坐不住了!
他陷入昏迷之後,一直在做着一個夢,直至此時,連具體的夢境都忘記了,當時他眼睜睜看着蔣慧潔被割喉,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又怎麼可能搞出這麼大的破壞來!
“我就說你不會信的了……”
老人家顯得頗爲得意,又點了一根菸給嚴語,興致勃勃地說:“老夥計們可是親眼見着的。”
“那老師一身都是血,但跟瘋狗一樣兇猛,把那歹徒打得都不像人樣了,鮮血塗了一路,東西全都打爛了……”
“那歹徒呢?抓着了嗎?”嚴語這麼一問,老人家竟笑了起來。
“要不怎麼說是千古怪事呢,就這麼個打法,那歹徒竟沒被打死,最後還逃了!”
“逃了?”嚴語也惋惜,於國峰和孟解放沒有主動提起,他就知道,這次又沒能抓住那個神秘兇手。
只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陷入昏迷,又怎麼可能跟神秘兇手死戰一場?
難道說自己陷入昏迷之後,喪失意識,發了瘋?
也難怪於國峰等人這麼警惕,難怪自己被綁在病牀上,也難怪身上的新傷舊痛全都崩開了,只怕老頭子說的都是真的!
老人家說到興頭上,也沒察覺嚴語的心思,接着說:“可不是麼,就這麼逃了,也是可惜,不過精彩的還在後頭呢!”
“精彩的?”
“嗯吶,那年輕的老師瘋了一樣,局子的同志都攔不住,傷了十幾二十來號人,說起來,這地板和牆上的血……嘖嘖,有不少可是被誤傷的,這都上新聞了!”
“你說什麼?!!!”
嚴語終於明白於國峰等人爲何要這麼對待他了!
老人家笑了起來:“有趣吧?這可從沒聽說過,一個瘋子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我聽老夥計們說,這年輕老師懂得邪門歪道,又有人說是鬼上身,醫院裡慘死的,全都附了他的身……”
“反正邪乎得很,現在所有人都談論這樁事,我老夥計可都告訴我了,那老師還住在這裡,我都想偷溜進去看看他長什麼模樣了……”
“哦對了,你剛剛說你住裡頭?要不你去看看?”
“夥計?”
嚴語還沒能從震驚當中抽離出來,直到老人家喊了他好幾聲,他纔回過神來。
他看着自己手上縱橫的口子,知道老人家說的怕都是實話了。
想起神秘人割喉之前對蔣慧潔說的那番話,難道是蔣慧潔被害,激發自己喪失了理智,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可當時自己已經半死不活了,又怎麼可能發瘋成那樣,敵我不分地胡亂攻擊?
想起來也着實可怕,他對這事一點印象都沒有,若是以前自己也曾經發瘋過,傷害過更多的人呢?
如果嚴美琳的哥哥,也是被髮瘋之後的自己傷害了,自己卻毫不知情呢?
這樣的事情只是這麼想起來,都足夠讓人發瘋了!
在自己不知情的狀態之下,他嚴語還做過什麼事情,根本就無法想象,這樣的狀況僅僅只是因爲神秘人的刺激,還是說以前也發生過多次?
“我……怎麼會這樣?”嚴語陷入了極大的恐懼之中,他甚至有點不認識自己,甚至產生了一種令人瘋狂的念頭,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哲學終極三大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去哪裡,這是讓人瘋狂的問題,如果考慮起來,會讓人懷疑自己的存在感,是沒辦法深思下去的。
“小夥子?”
老人家又喊了幾聲,嚴語才從思緒中抽離了出來。
“那些受傷的人都沒事吧?”
面對嚴語的問題,老人家也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聽說都在治療,雖然是誤傷,但被追打的那個歹徒才真是夠嗆,老夥計們說,那人都快被打爛了……”
“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那歹徒比瘋子老師更瘋,這樣都能讓他走出去,你說邪不邪乎?”
老人家還在叨叨絮絮地說着,嚴語卻是沒心思再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