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院的選址還是比較科學的,地處縣城中心,方便居民前來看診,又或者說,正是因爲衛生院設立在此,也帶動了周圍的人氣。
饒是如此,離衛生院越遠,光亮也就越黯淡,畢竟眼下已是深夜,就算是縣城,在這個貧乏的年代,此時也早已黑燈瞎火了。
嚴語心裡很清楚,這個神秘人彷彿擁有夜視的能力一般,在黑夜之中如魚得水,若是讓他逃出了衛生院的範圍,遁入黑暗之中,只怕就很難再抓住他了!
神秘人的速度仍舊很快,但步態卻有些走樣,想來剛剛並非完全詐死,而是真的被擊中了!
吃準了這一點,嚴語發力往前追去,將體內底力全數爆發出來,從後頭撲了上去!
神秘人聽得動靜,轉身來推了嚴語一把,嚴語卻如何都不放手,兩人糾纏着撞向側面,“哐當”一聲,砸爛了小巷裡堆疊起來的醃菜罈子!
這些醃菜罈子很厚實,但耐不住兩個人的重壓與衝擊,參差的甕片在嚴語的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刮痕!
嚴語只覺臉上一陣辣痛,溫熱的鮮血便涌了出來,他也顧不得許多,死死壓住神秘人!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伸手要去揭神秘人的鬼面,然而肚腹被神秘人雙腳頂住,整個人便凌空而起了!
“嘭!”
嚴語被頂飛了出去,後背撞在小巷的土牆上,粉塵簌簌落下,嚴語一口氣提不上來,就好像被巨大的磨盤壓住了胸口。
神秘人從地上彈起,繼續往前逃竄,不過速度明顯下降,腳步也有些慌亂和蹣跚!
“噗!”嚴語如青蛙一般趴落在地,也虧得用雙手支撐,否則口鼻都要被砸扁了。
他沒有任何的遲疑,又如出膛的炮彈一般,向神秘人的後背撲了過去!
神秘人不退反進,陡然轉過身來,一把扼住了嚴語的脖頸,往前一衝,竟是將嚴語頂在了牆上!
他就好像拎着一條破被子,扼住嚴語的脖頸,將嚴語整個人都提起來,頂在土牆之上!
光線昏暗,他的鬼面上全是鮮血,滴滴答答,他的呼吸也很是沉重,想來該是支撐不了多久。
嚴語的大拇指拼命往他指間鑽,想要去掰神秘人的小指,後者卻死死扼住嚴語的脖頸,根本沒有給嚴語任何機會。
不過嚴語也能夠感受到,他並不想傷害嚴語,因爲他的拇指沒有摁壓嚴語的喉骨,而是用指肚摁壓嚴語兩側的頸動脈。
這樣的結果是,嚴語會因爲頸動脈被摁壓而造成缺氧,最終昏厥過去。
而如果他直接摁壓嚴語的咽喉,會傷到喉骨和氣管等等,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傷!
“小傢伙,別再追了……”
嚴語的心頭陡然發緊,因爲他感覺這聲音有點似曾相似!
經歷了這幾次的衝突,他與神秘人也交手過兩三次,神秘人每次都對他手下留情,如今終於開口,竟是稱嚴語爲“小傢伙”!
嚴語的脖頸被扼住,也沒法說出話來,此時也知道無法掰開神秘人的手,只能伸出手來,迅雷不及掩耳,將神秘人的鬼面給抓了下來!
神秘人下意識扭過頭去,只留給嚴語一個白皙的腮幫子,以及一點點鼻尖!
鬼面被揭,神秘人也是氣惱,哼了一聲,只能丟下嚴語,投入了黑暗之中。
嚴語拼命呼吸着,想要站起來,卻頭昏目眩,天搖地轉,只能眼睜睜看着神秘人沒入黑暗之中!
“嚴語!人呢!”
於國峰等人打着手電筒,終於是從衛生院的前門,繞到了這裡來。
嚴語也說不出話,只是擡手指着神秘人逃跑的方向,於國峰和洪大富等人趕忙追了上去!
孟解放等人隨後趕來,朝王國慶說:“國慶,你留下來照看嚴語!”
嚴語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還是追捕神秘人最重要,孟解放也只好咬牙,帶着人往前追了出去。
嚴語不斷揉着脖頸,這才緩過勁來,想想適才若自己不是那麼衝動,多拖延一陣,待得於國峰和洪大富趕來,神秘人斷然是跑不掉的了。
可惜的是,自己再不動手,只怕連鬼面都沒揭下來,就已經昏厥過去了。
前頭又傳來光亮,竟是蔣慧潔和關銳來了。
關銳走動尚且不便,但心裡着急,見得嚴語滿臉是血,趕忙與蔣慧潔一道,將嚴語送回到了衛生院來。
嚴語手裡還拿着那張鬼面,想起神秘人那句“小傢伙”,便把鬼面偷偷塞進了衣服底下。
“躺着,我幫你縫合。”蔣慧潔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說着,嚴語卻搖了搖頭:“不用,我坐着就好。”
鬼面就藏在後腰裡,哪裡躺得下,真要這樣,怕是要被發現。
蔣慧潔氣惱了:“這樣怎麼縫!你到底配不配合!”
嚴語也故作倔強,這個時候只能假裝跟她對着幹了。
“坐着方便一些,再說,我其他地方沒傷着,沒必要佔用一張牀,你只會縫躺着的人麼?”
嚴語本只是隨口一說,只是沒想到,卻成了嘲諷。
因爲蔣慧潔縫合的都是死人,死人自是躺着的,這分明在嘲諷蔣慧潔只知道對死人動手了!
嚴語也有些懊悔,但爲了保住這張鬼面,他也只能忍耐下來了。
蔣慧潔果真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用生理鹽水來沖洗嚴語的臉面,血水就這麼浸潤了嚴語的衣服,她卻半點不動容,再也懶得理會嚴語了。
因爲被醃菜罈子的缺口刮到,傷口也並不平順,而且還是在臉上,即便縫合再好,往後只怕也要留下疤痕。
雖說臉上生氣,但蔣慧潔還是挑了最小號的縫合針線,不過最近外傷比較多,利多卡因已經用完,尚未來得及補貨,沒辦法給嚴語做局麻,嚴語只能強忍。
蔣慧潔也賭氣一般,雖然下手仍舊很有分寸,但見得嚴語沉默不語,甚至連臉皮都不動一下,她也有些掃興。
“你是木頭人麼,痛了不會吱聲的麼!”
嚴語也是哭笑不得:“我吱聲能減輕疼痛麼?”
他也果真是把天聊死的小能手,一句話徹底把蔣慧潔給堵死了。
衛生院還是亂糟糟的,蔣慧潔也不想再跟嚴語慪氣,縫合完畢之後就出去安撫人羣去了。
關銳還在外頭等待消息,嚴語就把衣服底下的鬼面取了出來,此時也不好細看,找了個袋子,先裝了起來。
也虧得他動作快,這纔剛藏好,關銳等人就從外頭進來了。
“沒事吧?”於國峰關切的問道,不過從他的臉色來看,應該是沒抓住那神秘人的。
“還成,不礙事。”
洪大富此時也走了進來,蔣慧潔就跟在後頭,朝他生着氣:“你這手必須縫合,血都趟了一地!”
洪大富卻抽着煙,並不太想理會:“我自己會處理。”
“這裡是醫院,我們會幫你處理,還自己處理什麼!”
洪大富卻堅持:“用不着。”
蔣慧潔更加氣惱:“你這血都沒止住,一地的血!”
洪大富四處掃視,拿起推車上一塊用過的紗布,丟在地上,用腳踩着,將自己的血跡給抹掉了。
“這樣行了麼?”
“你這人怎麼這樣!”蔣慧潔是徹底被氣惱了,要不是齊院長把衛生院交給她代管,以她的脾氣,說不定早就走了!
於國峰也有些尷尬,朝蔣慧潔說:“你把清創車留在這裡,我們自己弄就好。”
“於隊!”蔣慧潔似乎也沒想到,於國峰竟然也這般胡來。
關銳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朝蔣慧潔說:“於隊心裡有數的,你先忙你的去吧,那些患者和家屬還沒安頓下來呢……”
蔣慧潔掃視了整個房間,氣呼呼地說:“我只是想做個盡職盡責的醫生,怎麼就成了公敵?”
如此說完,也不等衆人迴應,氣鼓鼓地走了。
於國峰將簾子拉上,洪大富便坐在了凳子上,看了看地上的殘留物,他朝嚴語說:“剛剛你坐這?”
嚴語點了點頭,洪大富說:“你不錯啊,只是傷到臉。”
他與神秘人直接衝撞交手,以他的身手,都被神秘人傷到這種程度,嚴語只是刮破了臉,他也不得不驚詫。
嚴語伸手撓了撓後背:“臉上是小事,後背跟被野牛踩了一百遍似的……”
洪大富也難得地笑了笑,叼着煙,解開了自己的衣服。
直到此時,嚴語才終於明白,爲何他不給蔣慧潔幫忙縫合,因爲他身上和手臂上全都是各種刺青,有惡鬼有文字有人物,根本就看不見毛孔了!
刺青這玩意兒在這年代可並不多見,但凡有這種玩意兒的,幾乎都會被當成不是什麼好人。
他的左臂上好大一條傷口,如同猛獸裂開的血盆大口,露着白肉和黃色的脂肪。
於國峰將清創車推了過來:“我來?”
洪大富搖了搖頭:“我自己來,你手藝太醜。”
於國峰也不多說,給嚴語遞了一根菸:“跟他交手有沒有什麼新發現?”
裝着鬼面的袋子就放在牀底下,嚴語卻是面無表情,朝於國峰搖了搖頭。
洪大富卻是說:“我倒是有點收穫,不過等會兒再說吧,省得又把地板弄髒了,惹人家姑娘不高興……”
衆人一聽,也是搖頭苦笑。
麻藥沒有,洪大富便如納鞋底一樣,開始縫合自己的傷口,手藝嘛,也是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