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微垂着頭,不沾陽春水的纖指揉着眉心,面露尷尬之色,“再無證據之前,本公主不會錯怪任何一個好心。”
言罷,她見穆雪柔不再回話,方纔側過頭打量着她道:“你這樣子可能撐到鎮上?”
越過前方一片密林,便能去往較繁華的縣城,而那,亦是前往道光寺的必經之處。
穆雪柔蹙着黛眉,慘白毫無光澤的嘴脣彰顯着她此刻的虛弱與狼狽,“我可以的。”這荒郊野外,方圓百里不見醫館,即便是她支撐不住,也別無他法。
連城輕點着頭,囑咐秋榆好生照看着穆雪柔。
待秋榆與連城二人走後,連城又看向無雙,緊鎖着黛眉,囑咐道:“你將此事告知當地官府,讓他們着手處理此事。”說着,她便取下腰間玉佩,遞給無雙。
無雙手下玉佩,退居一旁,將圍聚在空地上,瞧着熱鬧的人們一一驅散。
連城將視線落在青莜的身上,說道:“我見穆雪柔這副狼狽的模樣,此事應當與她無關。”
她雖不瞭解穆雪柔的性子,可按常理而言,若她在背後主導着這一切,她定然會事先將自己從火海救出來,而不是將自己困在廢墟下,等着旁人營救。
若今日,連城不曾及時趕到,不曾讓無雙上前查探,只怕穆雪柔便是一具毫無聲息的屍身。
——
旭日東昇,驕陽似火,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樹杈,折射出一縷縷泛着暖意的光輝。
馬車碾在枯枝爛葉上所發出的一道道令人不寒而慄的‘沙沙’聲愈來愈清晰。
一輛車廂寬敞,裝飾豪華的馬車急速飛奔密林之中,駕車男子一襲長衫,五官柔美,雌雄難辨的俊顏上卻出現與他外表極不相符的冷沉,一雙眸子更是如望不見底的漩渦一般。
車廂內,連城刻意與坐在身側的穆雪柔與秋榆二人拉開距離,修長如遠山般的黛眉始終緊蹙着,眼中流露着稍許不耐。
穆雪柔與秋榆二人本就因着昨夜的衝擊未曾緩過神來,再加上穆雪柔深知連城對她不善,自然而然也就不敢與她搭話。
而青莜,平素雖活潑愛笑,可今日也不知怎的,自從離開‘客來酒家’後便一直悶悶不樂,眉頭緊鎖着,似是心中藏着心事。
連城想着她多半是因着昨日走水一事緩不過神來,又或許是因着寧森月與青筠下落不明心下擔憂。
連城長嘆一聲,一向需要別人哄着的她倒是頭一回寬慰旁人,“本公主相信,世子妃嫂嫂吉人天相,定然無恙。或許,她現在正在前方的縣城等着我們。”她揚起一抹自認爲充滿着暖意的微笑。
青莜心頭微動,一道暖流自心間流淌而過,當即點頭如搗蒜一般,語氣堅定,“奴婢也相信,姐姐與世子妃一定不會有事。”
可壓在心中的巨石依舊讓她喘不過氣來,或許連她自己也琢磨不清,她這般失落,是因着寧森月與青筠下落不明,還是因爲那與她僅僅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褚容。
今兒早上,由於連城公主的突然到來
,驚訝之下,再加上後來穆雪柔的詭異現身,她竟是忘了與褚容公子告別,更甚者,連他家住何處,到了京城該去往何處都忘了打探。
她只知道,那在她生命之中留下一道深深印記的男子,名喚褚容,也僅僅知道他叫褚容。
車廂內的氛圍異常沉悶,連城原先有些睏意,便靠着軟榻小憩一陣,不到半個時辰,由於馬車下一顛簸,將她驚醒後便一直睡不着。
精神飽滿的她託着下頜,時不時掀開車簾瞧着外邊的境況,時不時打量着車廂四周。
又是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無趣到了極致的連城總算是捨得將視線落在穆雪柔身上,驀地,她水眸輕眯,眼中掠過一道狐疑,問道:“本公主記着,先前與你前來,似乎不止是她這一個婢女吧。”
心下頓時生出幾番驚疑,先前她派遣無雙前去燒燬的屋子裡頭查看,可未曾見着其他燒燬的屍體。
穆雪柔聞言,眼眶剎那間暈紅,盈盈水眸蒙上一層氤氳水霧,她抽噎着,佯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解釋道:“我當時在房中熟睡着,並不知客棧走水,待我有所意識的時候,已是被火勢包圍,後來便是秋榆趕到我身邊將我救出,可是我們沒想到火勢越來越大,以我們兩個弱女子的力量根本逃不出那一間屋子,後來,我和秋榆便被困在廊道處,再後來便昏了過去,等我醒來,已是見着無雙公子。”
她答辯地極爲利落,瞧不出半點僞裝。
青莜聞言,亦是朝着穆雪柔輕輕一撇,她眸色淡淡,俏麗精緻的臉上不復以往笑意,頓時比先前的青筠還要沉默幾分。
連城輕點着頭,隨後便不再多問。
馬車將近連續趕了四五個時辰,四人從始至終皆是待在車廂內,除了片刻歇腳,以及腹中肌餓之時,停下馬車用些乾糧。
旭日西沉,天邊一角泛着緋紅霞光。
連城等人已是趕往縣城,四人再加上先前駕車的無雙先是就近尋了一處客棧打尖兒,隨後,無雙便遵照着連城的吩咐,先是飛鴿傳書將她們已到縣城落腳的消息告知無月,再出動縣城的探子,查探寧森月的蹤跡,絲毫不放過半點蛛絲馬跡。
還未久歇,因着連城與秋榆身體不便,連城又吩咐無雙前去城上請一大夫爲她二人整治。、
將近忙活了一晚上的時間,大夫開了藥方,煎了些藥讓穆雪柔與秋榆服用後才離去。
在此過程中,連城始終是一副嫌棄的模樣坐在一旁。
若非看在穆雪柔是景王妃養女的身份,她絕不會理會這女人。
將近亥時,連城又吩咐無雙爲她尋了些點心羹湯,服用後,才一臉愜意睡下。
第二日辰時已過,連城才起身緩緩梳洗,待用過午膳才駕着馬車匆匆離去。
車廂內,青莜又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甚至比之昨日更甚幾分,昨日從酒家出發前往縣城,她心下還存着希冀,期盼着能在縣城見着姐姐與世子妃,可令她失望卻是,連城以出動人手查探,可皆是不曾有半點消息。
青莜長嘆一聲,忍不住
又徵詢了身側的連城一句,“公主殿下,您說世子妃和姐姐該不會真遭遇了不測?”她心下始終有着陰影。
連城被她追問得已是不耐,敷衍道:“世子妃嫂嫂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一定不會有事。”
坐在連城與青莜對面,始終沉默不言的穆雪柔驀地開口,“公主殿下說的不錯,世子妃嫂嫂她聰敏機警,此刻,她指不定在某一處等着我們。”言語間略帶着一絲小心。
青莜撇開頭不予理會,不難看出她此刻臉色不善。
穆雪柔雖心下惱火,暗罵着青莜一小小賤婢如今仗着連城公主也敢爬到自己頭上。
秋榆更是憤懣難當,鼓着腮幫子,使勁瞪着對面的青莜。
連城對秋榆這番小孩子般的行爲不做理會,她擡眼瞧着穆雪柔,眼中含着盈盈笑意,輕嘲道:“本公主記着,穆小姐與世子妃之間並無多大交情,甚至於,當初在宮中,本公主曾幾次見着你有意針對她,假若她死了,穆小姐你不該更加高興?”
穆雪柔臉色微白,藏於水袖下的十指絞着絲帕,眼瞼微垂着,掩飾着眼底一閃而過的殘厲。
她強扯出一抹尷尬笑意,解釋道:“先前雪柔確實不喜歡世子妃嫂嫂,她初嫁入王府,卻並無身爲一個兒媳該有的規矩,不但是雪柔,就連母妃亦是對她不喜,可儘管再不喜歡她,雪柔也斷然不會如此心狠手辣得想要置她於死地。”
連城半眯着眼,盈盈水眸溢出一道寒光,心中半信半疑,面上笑而不語。
四人再一次相對無言,雖同處於一個空間之內,可各懷異心。
——
‘咚’‘咚’‘咚’一道道極富節奏感的鼓鐘聲幽幽傳來,鐘聲沉悶而醇厚,莫名給人來自靈魂深處的壓抑感。
古色古香的木屋,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沁人心脾,安人心神的檀香,木屋雖樸素簡單,卻異常整潔,不難瞧出主人的一絲不苟。
一張僅僅容納一人的牀榻上,一身着素衣的女子躺在榻上,面目祥和。
伴隨着一道輕盈緩慢的腳步聲,木門被輕輕推開,一身着素色直襟長衫的男子出現在屋內,他隨手將背上的裝着草藥的簍子擱置在地上,隨後,微喘着氣來到木桌旁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壺,往桌上那唯一的茶杯倒滿茶水。
剛想着拿起茶杯一飲而盡,耳畔卻傳來一道女子略微沙啞的輕咳聲,他臉上出現恍然大悟的神情,隨後,趕緊拿起木桌上還未喝的茶水,朝着榻上的女子走去。
男子俯身扶起躺在榻上的女子,喂她喝了一口茶水之後,便將她放躺在牀上。
女子喝過水後,悠悠轉醒,瀲灩清眸宛若蒙上清晨的濛霧,如初降人間的新生兒一般,懵懂如一張白紙。
那躺在榻上的女子,赫然便是連城青莜等人苦苦尋找的寧森月。
寧森月略微迷茫,眨了眨眼,瞧着映入眼簾那一張陌生的臉孔,心下生出一絲警戒。
她張着紅脣,如水般柔婉的聲音卻透着一絲冷冽,“你是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