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被人遺忘了在仙牢裡,日日夜夜都是明亮的光,日子久了她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於她來說都沒有區別不是麼,終歸是在等死罷了。
挽姜看着仙牢旁一棵長了百年的桃花樹無聲的笑,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那一日在星曙臺下,其實她是騙了雲裡的,想起雲裡那日的模樣,挽姜嘴角的笑容不自覺的大了些許,眼底卻是淚光分明。
她騙了雲裡,她說她會在這裡等他,等他來接她離開,可是她心裡比誰都明白,她等不了他了。
仙界,豈會這般輕易的饒過她,她不是傻子,只是一直活的簡單純粹了些,那些道理和抉擇,她比誰都懂。
吶,雲裡,你一定會生我的氣,很氣很氣那種,因爲我又騙了你,這一次的分開,是離別,是生死長絕,是萬劫覆滅。
目光幽幽的看着花瓣落飛的桃樹,心裡一片寧靜與安然,在這樣靜謐不受打擾的日子裡,她可以細細的理清一直龐亂不堪的思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雲裡的呢?挽姜淺笑,大約是彼此相處時不知不覺喜歡上了吧。
那日陡然看到那封密函時,心裡的震驚和惶恐那般清晰,現在想想,那時候自己心裡是什麼樣的情緒呢,是憤怒?還是譴責?其實都不是,挽姜看向自己腳踝處的兩個顯眼的紅繩,嘴角彎成愉悅的弧度,知道那個消息後,她更多的是覺得,不可思議。
不敢相信那樣的男子,會雷厲風行的娶了自己,不敢相信,那個一直嫌棄她的男子,會那般鄭重的承諾對她不離不棄,不敢相信,那個傾華尊貴的男子,會親手認真的爲她編織這樣特殊的禮物。
渾身不得動彈,每一寸骨頭彷彿是被狠狠的碾壓過一般,一動便是鑽心的疼,即便如此,挽姜還是費力的彎下腰想去觸碰那兩根紅繩,眼底的倔強和堅持那般耀眼。
終於,在額頭上冷汗涔涔不停的往下淌的時候,挽姜終是摸到了那紅繩,嘴裡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挽姜對着那棵不會說話的桃樹說道:“這紅繩真是我見過最難看的禮物了,可這也是我最喜歡的禮物,是不是很奇怪,哪怕是我自己,也都覺得奇怪呢。”
奇怪那個人是何時偷偷地進入了自己的心,奇怪那個人明明才相識不久爲何總讓她覺得萬分熟悉。
以前在佛陀天的時候,佛祖常跟她說,萬發緣生,皆系緣分。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她想,她與雲裡大概是前世緣分未盡,所以在這一世時,一旦遇上,終是會不顧一切的愛上對方。
她不清楚雲裡是何時喜歡上她的,或許和她是一樣吧,在不知不覺間便已經情根深種,可是他和她終究是緣分太淺,還沒有來得及歡喜,便已要承受永遠的分離。
一片片花瓣落進仙牢裡,挽姜執起一片緋紅的花瓣,一滴清淚順着臉頰落在上面,映出她此刻蒼白憔悴的面容,秀髮盡數披在身後,略微的有些枯燥暗黃,幾日下來一張小臉更是清減了幾圈,現在愈發顯得嬌小和蒼白。
望着那朵花瓣,挽姜聲音輕輕的開口道:“我如今已經十萬歲了,再過兩天便是我十萬歲的生辰,可是這次大抵是過不了生辰了,以往都是父君母后和二哥他們陪我一起過生辰的,只是現在,二哥死了,父君母后也不要我了,沒有人還會記得我的生辰,這樣也好,本就是撿來的,哪裡又是真正的生辰呢,罷了。”
仙界的生辰不同於人間的一年一次,仙人的壽命都太長,一年一次實在過於麻煩,仙人都是一百年才過一次生辰。
“唔,雖是不能過生辰,可是我還是想要許願呢,那便提前許了吧。”
嘴角漾開絕美的笑容,挽姜看着花瓣輕輕的許願道:“第一個願望,希望雲裡能夠趕快好起來,早日找到渡魂簫。第二個願望,希望師傅能夠歲歲無憂,最好,最好再找一個乖巧聽話的徒弟陪在他身邊。第三個願望,我希望,希望可以最後見一次香香,他這麼久沒有看到我,一定會鬧脾氣的。”
話音幽幽,在空曠的仙牢裡響起,總顯得有些淒涼哀慼。
帝無湮一掌震開仙牢堅固無比的牢門,在挽姜驚愕的目光下緩緩的走進來,面色平靜眼眸安寧,可是挽姜總覺得現在的帝無湮有些不大對勁。
“師傅?你...你怎麼來了?”挽姜坐在那裡,仰着脖子一臉不解的問道。
她之前明明已經把話說的那麼重,明明表現出對帝無湮的怨恨和冷漠,爲什麼,爲什麼師傅他還會來這裡,她不想因爲自己的事情連累帝無湮,不想帝無湮因爲她的事情勞心勞神。
“師傅你還是離開這裡吧,我現在一點都不想見到師傅,一看見師傅,我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師傅想要傷害雲裡,我不能原諒那樣的師傅,還請師傅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挽姜撇開頭,望着桃樹冷漠的說道,只是藏在衣袖下的手,已經緊緊的掐進掌心。
帝無湮仿若未聞,挽姜的話說完他依然是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情緒平靜面色淡然,就好像挽姜說的根本不是他。
“師傅?”目光對上帝無湮平靜無波的視線,挽姜心下一驚,有些小聲的喚道。
帝無湮沒有說話,他慢慢的朝挽姜走來,每一步都是沉穩淡定無比,每一步,都走的緩慢至極。
“師傅?!”等帝無湮走到挽姜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挽姜,挽姜不禁有些害怕的微微朝後移了移,後背靠上仙牢的寒晶柱,卻又是引得背上的傷一陣蝕骨的疼。
咬牙忍住疼,四肢都疼的顫抖,挽姜仰着頭看着一臉平靜面無表情的帝無湮,桃花的花瓣零零落落的從兩個人中間飄過,宛如下了一場美不勝收的桃花雨。
挽姜有些驚惶的看着一言不發的帝無湮,雙腿直愣愣的橫亙在兩個人中間,之前在衆生臺天帝那震怒的一掌,已是讓她膝蓋全數碎裂,在星曙臺那裡又不顧重傷聚起靈力拼命奔跑,如今早已經是半點動彈不得,一動就是鋪天蓋地的疼。
緩慢艱難的想要伸出手去拉帝無湮的衣襬:“師傅...”
一聲清越的劍鳴兀地在寂靜的仙牢裡響起,眼前金光摻夾着紅色猛的一閃,臉上頓覺一熱,挽姜伸了一半的手定在了半空中,清澈靈動的眸子一點點惶然恐懼的睜大,眼神空洞無光找不到半點亮意,唯剩心魂俱碎的悲慟慘烈。
‘叮鈴!’
清脆的鈴響,陌上鈴咕嚕嚕的落到一邊,連帶着那不甚好看的紅繩,明晃晃的扎進挽姜的眼。
“啊——”淒厲慘烈的叫聲穿透層層蜿蜒的仙牢,久久在裡面迴響盪滌,森森的悽愴。
眼裡溢出兩行滾燙的血淚,挽姜倒在地上痛苦無比的抽搐着,喉嚨裡發出嗚嗚咽咽的悲泣,卻是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的師傅,教授她三萬年仙術傳授她十萬年修爲的師傅,用那把她無比熟悉的軒轅劍,硬生生的砍去了她的雙腳。
長劍揮動,咫尺驚鴻,誰又能見那花下白衣,凜冽飛血,觸目驚心。
軒轅劍上還在淌着挽姜的鮮血,帝無湮卻恍然未覺,徑自彎下腰撿起遺落在地上的陌上鈴,紅繩上玲瓏雅緻的小鈴鐺發出一陣鈴聲,聽起來卻更像是悲切的哭音,那雙血淋淋的雙腳就在帝無湮眼前,帝無湮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拿着陌上鈴轉身就要往外走。
“爲什麼?!爲什麼啊!!”挽姜悽惶的哭着,聲音嘶啞慘烈,聲聲帶着刻骨的悲傷和痛意,眼裡的血淚汩汩的往外流,她的視線一片血紅,什麼都是血腥濃重的紅,染出漫天的血色。
帝無湮沒有回頭,掌心裡緊緊握住那一對陌上鈴:“師傅不准你和那個人在一起,這樣你就可以永遠待在師傅身邊,師傅會好好照顧你,以後再沒有人能從師傅身邊搶走你。”說完踏步離去。
那雙腳,無助的躺在挽姜的身邊,挽姜神色悽迷的看着自己被斬斷的雙腳,眼裡的血淚止不住的滑落,滿臉是血,滿地是血,入目一片血紅,再也看不見其他的顏色,再也看不了其他的顏色。
誰將往事焚煙,散了交錯多年的牽絆,執利劍,斬那三千癡纏,斷你此生心願。
桃花靜寂枕落,淚痕漸退花色,白衣逶迤青絲成醉,回眸柔光碾碎盈虧,淚落盡星辰成灰,只一字物是人非,前塵糾纏萬千回。
空寂冷森的仙牢裡,悽悽嗚嗚的悲泣聲漸漸弱了下去,挽姜一動不動的臥躺在那裡,心口空洞的發疼。
突然覺得好恨!
恨仙界所有人,恨這羣不分是非麻木不仁的仙人,恨所有傷害冤枉她的僞善衆人!
她好恨!爲什麼不直接殺了她,爲什麼還要她這般痛苦絕望的活着!爲什麼要踐踏她最後一點尊嚴和驕傲!
她恨蒼天的不公,恨滿口仁義道德卻心狠手辣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