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爾站在清冷的拂曉中,望着被陰沉烏雲籠罩着的瑪卡布嗒。他能看到路邊的污雪中倒伏着幾具屍體,掙脫了鏈條的座狼正在大快朵頤。一隊剛剛被押運過來的奴隸正蜷縮在冷冰冰的鐵籠中,被野獸進食的場景嚇得不敢動彈。座狼的牙齒割開肚皮,早就凍得冰冷的腸子凝結成一大塊疙瘩,只在狼口中噴出的熱氣蒸騰下才慢慢軟化。城市裡每天都會倒斃很多居民,其中以養活不了自己的奴隸數量最多。這是一座只屬於年輕壯年的城市,衰老只有死路一條,而這死亡絕對不是指壽終正寢。
一想到死亡,法師就回憶起在臘肉鎮看到的慘狀。滿地都是支離破碎的屍體,牆上、樹上滿是血跡,整個城市都是煙和血的氣味。諾克斯共同會製造的暴亂讓整個城市毀於一旦,而在累累屍骨之上,他們得到了一塊炎魂晶。
這塊石頭中蘊含着火焰的能量,但卻不是火元素,這一點西格爾能夠感覺出來。正常的火元素代表的是溫度,是熊熊燃燒的力量,其中不存在情緒的波動。但是炎魂晶中卻充滿了咆哮的靈魂和痛苦地嘶喊,在這之上是燃燒着的紅色火焰。在得到這塊寶石之後,西格爾試圖研究出它的用途和用法,當時的設想試用其當做施法材料,增強火元素的活躍程度,達到能夠毀滅船塢的目的。但是隨着西格爾不斷的試驗,從炎魂晶中引導出來的除了憤恨的怨靈,根本沒有火的力量。
他點上火,菸斗裡燃燒着從頑石村巫祭那裡找到的上好菸葉,當然菸斗也是同一個地方取得的物品。菸葉質量很好,不用吸也能慢慢燃燒,所以西格爾只是簡單的將菸斗拿在手中,放在胸前,讓芳香的煙霧幫助自己思考。
他回憶並計算着鍊金師艾瑞克製作藥劑的每一步。由於一直沒有泄露自己是個法師的情報,他得以在不被懷疑的情況下,觀看鍊金師工作的全部情況:他如何準備材料、如何配比、如何控制溫度、如何製藥。艾瑞克配置的是一種緩慢生效的魔效誘發劑,在一段時間的靜置後可以生效,作用是釋放魔法物品和魔法材料中的能量。這種藥劑經常使用在解析古老符文或魔法陣的時候,可以讓暗藏的魔法顯現出來,起到很好的催化和輔助作用。
用這種藥劑興許可以引出炎魂晶之中的能量,從而欺騙魔法偵測結界,讓它以爲有未經授權的施法情況出現,從而調動城市的守衛力量,爲真正的行動做掩護。能夠滿足這種條件的材料比較少,只有部分種類的水晶石和琥珀。但是在瑪卡布噠,這裡有大量從南方運來的戰利品,還有獸人從矮人礦井中劫掠的寶石成品,滿足條件的材料總能找的到,爲什麼一定要用炎魂晶?
而最關鍵的問題是,艾瑞克和諾克斯共同會是什麼關係,他從哪裡獲得的炎魂晶?
西格爾只覺得前路撲朔迷離,毫無掌控的辦法。他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在身邊參謀,更別提能夠交託生命的同伴。當有矮人艾琳特、精靈莉亞和高原人迪歐的時候,冒險時的感受和現在完全不同。即使自己掌握了更多的魔法,力量和技巧也比那個時侯提升了好多,但總是束手束腳、瞻前顧後。
馬克西姆伯爵和法師根本不對路,很難和他並肩作戰;女射手瑪娜就像是個應聲蟲,伯爵說什麼就去做什麼,絲毫沒有主見;提姆闖禍的本領比做好事的本領高出太多,只有伯爵的威望可以完全壓服他,讓他在執行命令的時候勉強不出岔子;侏儒在得到藥劑後一言不發的走進了獸人城市,消失在混亂的街道和小巷中,去將擾亂視線的炎魂晶碎片藏在隱蔽的地方。
至於艾瑞克,西格爾最看不透的就是鍊金師艾瑞克。西格爾從他鍊金的手法和配置藥劑的工藝上看,他肯定是一名法術施法者,並不是他所宣稱的單純的鍊金匠人。如果給他剃好光頭,畫上漩渦的標誌,再往他手裡插上一根魔杖,他絕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聯合會巫士。
深水城中有法師聯合會,不可能再讓諾克斯共同會巫士參與到行動中來,那麼這個艾瑞克是敵是友?從以往的經驗來看,西格爾認爲他應該算作敵人,因爲諾克斯共同會近期的所作所爲,更像是單純的製造殺戮和混亂,而不是爲人類的勝利而努力。
西格爾會想他遇到的每一個共同會成員,第一次是在狗頭人營地,那個試圖殺人奪馬的巫士;後來在溪木鎮遇到的尋路者,到處尋找紅寶石——西格爾猛然想到,當時交給“陂鴨”丁寶的那塊紅色寶石會不會也是炎魂晶?可惜當時西格爾並不會魔法,也沒有分辨魔法材料的知識,所以很難確定那塊紅寶石的類屬,只希望別害了好心的侏儒。
再後來,龍獅崖碰上了共同會的三名巫士,第一次知道他們擁有修改記憶的法術,製造傀儡的咒語和懸浮在空中的骷髏法陣。那個法陣和臘肉鎮上空升起的怨靈雲霧系出同門,區別僅在於聚集的規模和爆發的方式。
諾克斯共同會也在殺獸人不假,但西格爾和他們畢竟不是一路。也許艾瑞克的辦法能夠發揮預期的功效,將所有船塢完全破壞,但西格爾不能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原本西格爾已經要放棄在瑪卡布噠的行動,只是偶然發現了費扎克的真實身份,才讓他重新又留了下來,卻讓他陷入了更大的麻煩之中。西格爾感覺自己就像是落入漩渦中的海船,即便努力不止,也難以克服吸引力掙脫出來。“發生在我周圍的事情不正常。”西格爾的目光在煙霧之後忽明忽暗,他開始一件件串聯北上以來發生的事情,感覺似乎有力量在不斷阻止他南下,一定要讓他到瑪卡布噠來。
就連自己出現在火山監獄裡這件事情都透着詭異。西格爾自詡身體素質過人、魔法天賦超羣,但是通過暗河穿過整個城牆山脈而不死,這已經超出常人的承受範疇。同牢房的獄友正好具備強大的野外生存能力,讓他得以在雪原上活下來,而且他所在的村子剛好是由人類管理,不會再次將他賣爲奴隸;在臘肉鎮遇到危險的時候,會有“逝靈黯影”來指導他渡過危機,還開啓了骰子的新能力;依靠着新能力他進入了瑪卡布噠,然後陷入了目前的境遇之中。
西格爾嚮往成爲英雄,他在溪木鎮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聽那些英雄人物的故事。魔劍王子伊爾明、龍騎士菲丹、傳奇武僧雷古拉,他們的故事中充滿了奮鬥、犧牲和永不言棄的精神,當然還有常人難以企及的運氣。不管是新大陸還是舊大陸,人們都相信存在一位命運之神,負責書寫每個人一生的道路,用繁星運動的軌跡來揭示未來的秘密,凡間的英雄們則是他的寵兒。曾幾何時,西格爾一直很羨慕那些英雄,他們可以在不斷的傳奇故事中擔當重要的角色,但從來沒有思考過在成爲英雄的道路上要經歷多少磨難,肩負多少壓力。他也想讓自己的名號被世人傳頌,被後人銘記,例如傳奇法師西格爾,或者英雄騎士西格爾之類的。
但絕不會是提線木偶西格爾。
冥冥中的命運之神讓一次次將他置於險地,又用一次次奇蹟將他帶到現在的階段,到底有什麼樣的目的?自己能不能扛得起命運的重擔,又能不能掙脫預設的劇本?
西格爾擡頭注視着海平線,太陽終於從烏雲之後升了起來,發出璀璨的光芒。即便是邪惡墮落的獸人城市瑪卡布噠,也會有明亮而壯觀的日出。他可以聽到樓下傳來的起牀聲,“鍊金術師”又開始舞弄他的那些瓶瓶罐罐,瑪娜和提姆正在鍛鍊身體,獨眼的費扎克則在給伯爵送上早餐。按照他們的計劃,入夜之後藥水就會發揮全部作用,整個城市會陷入一片混亂,那個時侯鍊金師就可以“催化煉獄菌絲,讓火元素降臨造船廠”。西格爾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他只有一個白天的時間來查出真相,作出應對。
費扎克敲響了西格爾房間的屋門,但是法師並沒有理會。他掐滅菸斗,從二層窗臺翻身躍下,邁着輕靈的步伐走進城市的小巷中。已經許久沒有扇動翅膀的魔寵隨後跟上,在空中繞行三圈之後停在主人的肩膀上,用腦袋親暱地蹭了蹭。西格爾讓它安靜下來,因爲他需要安靜的思考。對法師來說,第一件事就是要弄明白被魔效誘發劑催化的炎魂晶到底會有什麼效果。
西格爾行走在不受人關注的角落中,腦海中又將藥劑所有的成分和製作方法回憶了一遍。他在給鍊金師的時候截留了一部分材料,現在需要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將藥劑重新配置出來,只不過將會是速效版本。他一直在思考到底哪裡才能夠讓魔法波動的出現不那麼顯眼?拍賣場上有時候會出現魔法物品,巫祭對那裡出現的能量波動可能很少關注,但拍賣場總是熙熙攘攘,找不到僻靜的地方。
他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可能安全的地方。瑪卡布噠有一個競技場,獸人們會讓奴隸在裡面表演角鬥,或互相戰鬥,或和野獸搏鬥。有時候他們會讓奴隸喝下狂暴的藥劑,增強戰鬥的觀賞性,而這些藥水都會散發魔法波動的能量,可以掩護西格爾施展魔法。
而角鬥士的休息區則足夠僻靜,奴隸主們互相敵視,都會小心防範,誰也不會輕易進入其他人的準備區域,這恰恰是西格爾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