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靖安太后對信佛沒有熱衷,婉美人卻送上一個玉觀音當作見面禮,這當中又有什麼意思呢?是有意愚弄自己嗎?不,雖然相處僅僅小半個時辰,但是靖安太后已經看得出來婉美人是個心思單純、舉止大方的閨中淑女,再看她神情這麼真摯誠懇,像是十分希望自己喜歡這個玉觀音的。難不成,她是因爲不知道自己不信佛,所以才擺了這樣的烏龍,送上了他人不好之物嗎?又或者,是有人故意誤導了她?
崔玉嬋眉如遠山,只是淡淡看了應珙一眼就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想到剛剛阮祺萱遞上錦盒時應珙驚訝的神情,心中突然有了別的答案。
謝雪臣有些微的緊張,她擔心靖安太后會不高興。如果一個人送了一件你完全不喜歡的禮物,連你的性情喜好都完全沒有摸清楚,就希望你日後多多照看對方,恐怕你也會心情不好吧。
應珙也不知道這些人都在想着什麼,只是知道她們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靖安太后不喜歡這個玉觀音了。她心裡叫苦,這玉觀音是阮祺萱執意要自己送的,都怪自己沒有事先做好功課,連太后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不知道,這下好了,惹得太后不高興了。
只有阮祺萱默默地低着頭,不看任何一個人的表情。其實她自己也捏了一把汗,不知道這樣的推算到底是不是正確的,但是事情成了的話,婉美人會更得太后的喜愛。不成的話,她們依然會是活在嬪妃欺凌之下的主僕,反正都是這樣了,倒不如試一下,搏一搏!
靖安太后的脣角漸漸揚起一個弧度,崔玉嬋見她這副神情,也已經知道她怎麼想的了。“這玉觀音真是聖潔無比,婉美人,你有心了。”言語中盡是作爲長輩對晚輩的和氣,令謝雪臣與應珙齊齊定下神來。
“哀家所喜好的並非宗教信仰,只不過這玉觀音通體透白,觸手生涼,確實是讓哀家心生喜愛啊。”靖安太后面容緩和,無比淡然地說着,眼睛卻仔細觀察着應珙的表情變化。
果然,應珙一聽,便出現了幾分緊張,下意識地瞥向阮祺萱的方向,很快又誠惶誠恐地低着頭,似乎很是懊惱。
怎麼辦呢,太后原來不喜歡宗教信仰的,我卻送上了這麼一個不合時宜的禮物。姐姐這是怎麼了,平時都這麼有分寸,今日卻讓我送上了別人根本不喜歡的禮物?應珙心裡既苦惱又困惑着。
靖安太后將應珙的情緒變化全部收入眼底後,將目光移到了一旁的阮祺萱身上。
“婉美人,聽聞日前,有幾個奴才大鬧你的宮闈,還意圖搶走你宮中的物件,這是真的嗎?”靖安太后說得很緩慢,但是不知不覺已經帶上了幾分太后的威嚴。
“不……不過是個誤會而已,那些鬧事的人已經離開了,嬪妾宮中也再無類似的事情發生過……”應珙完全沒有想好應該怎樣回答,不想把事情鬧大,可是面對太后無法不實話實說,“說到底還是嬪妾管教不嚴,纔會釀此惡果。”
謝雪臣以一笑緩解現場有點奇怪的氣氛,“太后,婉美人入宮時間尚短,又是個大家閨秀。再說了,那些奴才都那麼大的人了,有些性情早已改變不了的了。”都說“死性不改”,那些奴才便是了,跟應珙又有什麼關係呢。
“雪臣說得不錯,此事不怪婉美人的。”靖安太后溫和地說着,扭過頭朝着身爲宮女總管的崔玉嬋,“玉嬋,你尋一些安分的奴才到婉美人宮裡吧。”
崔玉嬋沉聲答應着,應珙剛想婉拒,因爲在她的認知裡,第一次見面就讓別人百般照顧是十分不好的。然而謝雪臣卻向她打着眼色,示意她謝恩。應珙這才說道:“嬪妾,謝太后娘娘恩典。”
靖安太后再次微笑着點頭,轉頭看向崔玉嬋,崔玉嬋馬上會意給靖安太后奉上了一個青瓷茶杯。靖安太后小抿了一口,感覺齒頰留香,回味無窮,神色也比剛剛更加柔媚了。
衆人都沉靜了好一會,靖安太后纔對謝雪臣道:“哀家約了一位詞人,正在亭子裡等候,讓婉美人送你出宮吧。”
這是要給機會她們姐妹二人單獨說說話了,謝雪臣心裡十分感激,與應珙一同屈膝向靖安太后跪安以後,一前一後退下了。
靖安太后望着她們離去的背影,突然陷入了沉思。
“玉嬋,你看出了什麼。”
回想起方纔應珙與阮祺萱的表情,崔玉嬋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依奴婢的觀察,婉美人是確實不知道太后的喜好的。在太后說了不喜歡宗教信仰時,婉美人表現出了懊惱與擔憂,而奴婢覺得,這些神情是發自真心的。”
“沒錯,那些確實是真心的。”靖安太后接道,“雖然跟她見面的時間不長,但是她身上透露出了一種軟懦和
柔和,而且她的眼睛那麼澄澈且真誠,倒不像是心機深沉的女子。莫非,是有看她不順的宮妃故意利用嗎?”
崔玉嬋神色凝重,默默地搖頭,“奴婢以爲,不然。奴婢看過穗禾齋宮女的記事札子,裡面所記錄的淨是婉美人極爲普通的日常。而且婉美人極少與其他嬪妃相互往來,即使有,也只是打聲招呼,並未深談。穗禾齋的奴才不多,貼身的就那麼三四個,旁人能夠下手的機會確實極少。”
“那麼,這玉觀音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是否僅僅是未夠了解如此簡單?”
崔玉嬋啞然,卻不知道是否該把心中的疑慮說出來。她懷疑的人其實是阮祺萱,可是對方是婉美人的隨嫁丫頭,不可能被收買的。可是在阮祺萱拿着錦盒提醒應珙時應珙的驚愕又表明她全然忘記了禮物的事情,試問一個主張送禮的人怎麼會忘記要送禮呢?
最後一種可能便是,這玉觀音其實是阮祺萱安排的,目的就是用類似於苦肉計的方式向尊貴的太后示弱,用應珙最真實的表現來博得太后的憐愛。另外,送上太后不喜歡的禮物,表明在這之前她們並未四處打聽太后的喜好,順勢推出借溫碩郡主會見太后不是蓄謀已久,而是不得已爲之,以至於還未了解太后,就已經見到了太后。
再想起阮祺萱當時那堅毅、專注的眼神,崔玉嬋對她的懷疑更深了。“太后,奴婢懷疑是婉美人身邊的婢女所爲。”
“你是說,是那個婢女故意讓婉美人難堪嗎?”
崔玉嬋搖了搖頭,“奴婢想,送玉觀音的本意不是要陷婉美人於不義,而是想借此,讓太后對婉美人更加憐愛。”
“這種事情,哀家倒是從未遇過……”靖安太后道,“但是今日這玉觀音,確實讓哀家看出了婉美人對哀家的畢恭畢敬,比起那些有心討好,連哀家孃家遠方親戚都去打聽的嬪妃好太多了。”
崔玉嬋低頭回道,“奴婢故意,這個就是那婢女的意圖,爲了讓婉美人更得太后歡心,她們故意送上了這玉觀音。”
靖安太后聽了一挑眉,不以爲然地笑道:“那不過是個陪嫁的丫頭,況且看起來,也不像是心思如此複雜的人。”
崔玉嬋自己也不太確定,於是便道:“不管奴婢的推測是否正確,還請太后娘娘且先留個心眼吧。”
“嗯。”靖安太后隨聲應道,“好了,去見黃先生吧。”
應珙與謝雪臣並肩走在宮道上,身後分別是兩人帶着的侍女,尤其以阮祺萱最爲清秀瀲灩。一路上宮女太監們都和顏悅色,畢恭畢敬地向二人低頭哈着腰地請安。
看着宮人們謙遜有禮的作態,應珙心中苦笑着,這些人只不過看在謝雪臣的郡主身份上才這樣卑躬屈膝,若是隻有她自己走在路上,未必會有一半的待遇。
“婉美人,如今太后已經見過你了,我看太后對你的印象也不錯,還願意賜你奴僕,這說明,你以後可以不用受欺負了。”謝雪臣有點隱隱的興奮,親暱地握住應珙的手說道。
應珙不好意思對上她的眼,垂着眼簾道:“這件事情,說來還是因爲珙兒不好,讓表姐冒險和爲難了。”
“也是多虧了你,我才知道太后對我如此關照……”謝雪臣喃喃地道,太后對應珙好,等同於對自己的信任。“既然太后賜予了你奴僕,你以後可要多多看管着手下的人,可別再讓上次那些野蠻的宮人欺負你了!”
應珙看着謝雪臣發自真心的囑咐,心中暖暖地,“珙兒定不會讓父母親和表姐擔心了。”想起了這一次能夠見到太后,全賴謝雪臣的幫助,便滿懷感激地道:“今日之事,多謝表姐的幫助,不然珙兒日後,還要步步爲營。”
謝雪臣溫柔地笑了,“這一次,你最應該感謝的,應該是祺萱纔是呀!”說着含笑看向應珙身後的阮祺萱。
因爲都是自己人,四周又空曠,謝雪臣倒不擔心隔牆有耳。阮祺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緩緩地擡起頭來,笑着回道:“此舉十分兇險,其實奴婢應當領罰纔對,怎還敢邀功呢。見到主子和郡主都安然無事,奴婢就算受罰也會笑着受罰的。”
謝雪臣充滿笑意的眼一直看着阮祺萱,眼神裡不知不覺竟多出了些欽佩。那天晚上收到來自應府的書信後,謝雪臣認認真真地通讀了全文。那是自己的姑姑謝薇所寄來的,裡面詳細訴說了阮祺萱寫家書迴應府請求謝薇幫助的經過,以及謝薇誠懇的請求。看到書信以後,她最先不是被謝薇發自肺腑的愛女之心所感動,而是被信上提及的阮祺萱的舉動所觸動。
阮祺萱的行爲確實冒險,甚至是毫無章法,而且她根本沒有太多的把握確定太后一定會對應珙上心,可是她還是寫信了,足見她的膽量有多麼之大。謝
雪臣貴爲謝氏的女兒,孟康國的溫碩郡主,膽量卻不及身爲婢女的阮祺萱三分。
應珙充滿感激地看向阮祺萱,對方朝她鼓勵性地點了頭。一開始,她真的很生氣的,阮祺萱瞞着她寫了家書,來了個先斬後奏。不過阮祺萱肯定是知道自己會反對,所以纔會那樣做吧,畢竟當她知道之後,的確十分激動地否決了。
“祺萱,珙兒生性柔軟,很多事情,譬如管理宮人這件事上面,你要多出一些力。要給奴才一些下馬威,讓他們不敢怠慢纔好。皇宮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想必你是一清二楚的,既然太后對珙兒有好感,你和珙兒一定要善用,不要弄巧反拙了。”謝雪臣認認真真地跟阮祺萱囑咐道,她知道,憑阮祺萱的心智,要利用好太后的一絲一點疼愛在皇宮裡面活下去,完全不是難事。
“郡主的教誨,祺萱定會銘記在心。”
謝雪臣牢牢地抓住了應珙的手,回頭看向應珙時,眼底竟閃過苦澀之色。是啊,珙兒已經是皇家的人,沒有外人的時候她們還可以親熱無比,可是一旦有其他人在場,她們連稱呼都要按照規矩來,更別說好好敘舊了。只可惜,最想念應珙的謝薇不能親自看望女兒,反倒要讓謝雪臣代勞,可想而知,此刻不知應珙生活好壞與否的謝薇該有多麼着急。
“好了,珙兒,你的寢宮不在這個方向的,送到此處便好。表姐要快步出宮了,你的母親正等着表姐回去跟她說說你是否安好呢。”謝雪臣不希望姑姑等太久,便提出與應珙就此分別了。
一聽見了母親,應珙的雙眼便熾熱了起來,“母親?父親、母親身體可還好?”這段時間以來,應珙已經沒有開始時那樣想念家人了,而且近日發生的事情,也讓她沒有心思再想家人。現在謝雪臣一提起,應珙就突然熱淚盈眶了。
“姑父和姑姑都很好,你不必爲他們掛心,一切都有應公子在照看着。應公子和飛盈還將要成親了呢!反倒是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別讓長輩擔心哪!”
應珙含着淚,眼神堅定地重重點頭,她是不應該讓長輩擔心的,未來的日子,她不能再活在應家和謝家的庇護下,她應該讓自己成長爲可以反過來庇護他們的人才對。
“少爺和飛盈要成親了?”阮祺萱驚喜地道,“早就看出他們之間情意匪淺,如今終於聽到他們的好消息了!”
聽到喜訊,應珙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應國非要成親,這真的是她入宮以來聽到最好的消息了。
謝雪臣看了看阮祺萱,見對方感受到她眼神的含義後,又看向應珙:“回去吧,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完成的。”
應珙點點頭,只是默默地看着謝雪臣離去的背影,直到那一抹窈窕的身影消失不見。
“美人,咱們回去吧。日頭正曬呢。”阮祺萱輕聲地提醒着,回到穗禾齋還有要緊的事要做。不止是新來的奴僕要安排工作,原來的宮人也要聚集他們在一起訓訓話了。而且對於某些人,阮祺萱總有點奇怪的預感。
應珙收回了目光,朝阮祺萱點了點頭,便走往穗禾齋的方向了。
“……咱們都是同一個寢宮裡服侍同一個主子的,婉美人沒有虧待過你們,同樣,也希望你們不要虧待了婉美人。”阮祺萱直挺挺地站在院子裡,面對着宮人。這其中有部分是原先還留在穗禾齋的,但極大部分還是來自太后的指派。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想必大家是最清楚不過了。既然你們當初沒有離開,我便當做你們是對婉美人完全效忠的。婉美人說了,賞罰要分明,希望你們以後都知道應該怎麼做。”
“奴才明白。”原先的翠禾、淨雨二人站在了隊伍的前面,旁邊還站了兩個眉目低順的姐姐,一個名爲畫眉,一個喚作知悅。據說二人是太后身邊的崔姑姑親自培養的人,年紀約莫二十五六,做事很是可靠穩重,於是阮祺萱便將她們放到了應珙身邊服侍。
翠禾偷偷瞥了畫眉和知悅一眼,眼裡有說不出的酸意。她原本之所以沒有跟着羅壁離開,其實是因爲婉美人待她不錯,她也不想再接受內務府的分配了,倒不如留下,婉美人又不是無理取鬧的主子。她還期望着有一天自己能成爲婉美人的貼身宮女,到哪裡都帶着自己,還可以訓斥別人。之前有一個祺萱姐姐在,她也無話可說了,畢竟人家是陪嫁的,又那麼厲害能把羅壁趕跑。但是現在又來了兩個姐姐,還是太后派來的,自己真的能夠熬到成爲婉美人大宮女的一天嗎。
淨雨卻是毫無表情地聽着阮祺萱的訓話,眼裡沒有一絲的波動,彷彿她絲毫不在意一般,就只是這麼立着,聽着。翠禾對她的冷淡反應很是好奇,於是輕輕用手撞了她一下,誰知道淨雨原來是出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