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爽朗地笑着,洛帝和蒙晗卻笑不出來。
回到德妃的寢殿,德妃見洛帝兩眼通紅,問他,“你哭什麼?惠妃死了,蒙曜沒有了惠妃的培養和支持,就很難登上皇位。你少了一個勁敵,有什麼好哭的?”
洛帝聽後,推開了德妃,跑了出去。他腦子一片空白,唯一隻想盡快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
惠妃娘娘出殯時,洛帝看到了一個姑娘,那時他想,他明白了別人常說的,一見鍾情。
她是沈家的女兒,叫沈君芙。很奇怪,她明明有個雙生妹妹,洛帝卻每次都可以一眼就認出她來。就是那麼一眼,洛帝就決定將德妃的所有教導拋在身後,去追尋這個,令他感覺如此特別的女子。
想盡辦法和她見面之後,洛帝發現她是個很善良,很純真,常常令自己很驚喜的姑娘。她總是有各種各樣擅長的東西,比如用地上撿的竹子雕刻成竹雕,比如會做洛帝從未見過的美味糕點。蒙晗在認識了她之後,洛帝經常看着他們兩個穿着款式很相近,卻很好看的衣服四處走動,看得他眉開眼笑。
終於,洛帝和君芙成爲了夫妻。那時候,他們幾乎每天都在郡王府裡面嬉戲打鬧,過着簡單淳樸的日子。德妃傳召洛帝進宮,洛帝總是不理她。他想,與其進宮去被她算計,倒不如留在王府,和君芙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之後,事情的變化出乎洛帝的意料。蒙晗被德妃綁上了前往高羅的花轎,說是要將蒙晗嫁給高羅的太子。那時洛帝很憤怒,質問德妃爲什麼這麼做,卻被她打了一巴掌。
“嫁給高羅太子,晗兒就有成爲高羅皇后的可能了!枉我教你這麼久,你連這一點都想不通嗎?!”
“晗兒是你的女兒啊!你怎麼可以這樣逼着她離鄉別井,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她是孟康的公主,她沒有選擇。相信母妃,這是對晗兒,還有對孟康最好的安排!”
洛帝不知道什麼是最好的,他只知道,德妃犧牲了蒙晗。
許多年之後,母妃的如意算盤沒有打響。蒙晗沒有成爲皇后,但是卻成爲了高羅皇帝最寵愛的婉貴妃。也正是因爲蒙晗,洛帝登基成爲皇帝之後,纔會如此不留餘力地維持孟康和高羅兩國的友好關係。
而德妃的狠絕,也導致蒙晗怨恨了她一生。後來蒙晗發來的信件中,隻字不提德妃。就算洛帝讓她回來省親,她都會拒絕。
正是因爲蒙晗,洛帝又決定接受德妃的權謀教導。他已經保護不了自己的妹妹,不想連君芙都保護不了。
過了幾年,先帝駕崩了。德妃盼望了許久,可是遺詔宣讀之後,卻是蒙曜成爲了皇帝。
德妃很震驚,但洛帝卻覺得釋然。
然而不到兩個時辰,蒙曜就找上了洛帝。兩人關上門,在勤政殿秘密交談。
“我不想當皇帝,”蒙曜說,“從來就不想。”
“可是父皇希望你是皇帝。”洛帝說。
他搖了搖頭,“我不當,你來吧。你的能力我清楚,你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的。”
洛帝以爲他只是說說而已,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第二天,他真的當着滿朝文武,將皇位給了洛帝。
最後一次看見蒙曜時,洛帝給了他一塊玉佩,作爲一個信物。他向蒙曜承諾,以後如果有人拿着這個玉佩出現,洛帝會答應他任何請求。
蒙曜笑了笑,“雖然不會再見面,但是這個,就當做留念吧!”
他轉身就走,洛帝叫住了他,“你要去哪裡?”
他頭也沒回,“天下之大,四海爲家。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我不想被桎梏在皇宮裡頭。我要做飛鷹,不做金絲雀!”
就這樣,他走了。世上,再沒有傳來他的消息。
洛帝登基之後,日子也並不好過。
因爲蒙曜讓位於他,許多朝臣的心中對他十分不滿。他不得不用德妃教他的狠辣去剷除異己,鞏固自己的地位。
起初,他都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是班衍的老謀深算,真的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列舉出了一系列證據,指證沈碧章通敵叛國。那時候,孟康和北祁的關係很緊張,加上洛帝的登基,北祁人一直虎視眈眈。在這樣的形勢下,被發現與敵國勾結,絕對是死路一條。
可是洛帝終究還是低估了班衍。
他不僅僅是指證沈碧章,還指證了整個沈家,包括洛帝的皇后,沈君芙在內。
對一個剛剛即位的皇帝而言,這麼大一盤棋,根本無法掌控。爲了保住君芙的命,洛帝做了一個此生最錯誤的決定,那就是將沈家滅門。
紙包不住火,君芙還是發現了一切。洛帝的本意是想守護她,可是這一廂情願的守護,卻讓她狠下心離開了。那一年,她剛剛生下濛鴻。生育和悲痛令到沈君芙的身體十分虛弱,但是她還是不
顧一切地走了。
德妃的利用,惠妃的離世,蒙曜的歸隱,蒙晗的遠嫁,還有君芙的怨恨,徹底讓洛帝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還是自私一點比較好。寧可我負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負我。
於是他開始接受底下小官員的諂媚,不斷將他們家中的女兒納爲嬪妃,這樣一來,就能夠保證他有足夠的支持者了。
而這些想要“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幼稚女人,既然都在家人的庇護下活了這麼多年,也不妨進宮來,發揮一下她們的作用。
延福宮中,洛帝陰沉着臉走入。尚在看書的靖安太后淡淡地瞥了一眼,隨後跟崔玉嬋交換了一個眼神,宮殿中的奴才們都紛紛退離。
靖安太后放下手中的書籍,看向洛帝隱忍未發的臉,“哀家記得,今日並不是請安的日子,皇帝怎麼來了?”
洛帝的眼中滿含怒火,他不向靖安太后請安,直接就說道,“太后,兒臣尊您敬您,即便您將所有的關愛都放在二哥身上,兒臣也從未違逆你半分,因爲你是朕的母親。無論您對兒臣有什麼規勸,兒臣都儘量做到讓太后滿意。但是自從兒臣娶了沈家的女兒,太后一直百般刁難。且不說派殺手追殺,如今還想以自己的遺詔取她的性命。這究竟是爲何?!”
原來是因爲遺詔一事,靖安太后移開了注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道:“這可是皇后跟你說的?”
“皇后從未向朕說過太后的不是,”爲了忍住怒意,洛帝緊緊咬住了牙關,“就連太后每日給她送去避孕之湯藥,她也隻字未提!”
“皇帝,”靖安太后半眯着眼,望着眼前自己的兒子那怒火中燒的模樣,語氣略帶失望,“你可知道,你平時是如何的?平日的你沉穩內斂,喜怒不形於色,但一旦牽涉到了沈君芙,你就會變得敏感狂躁,大失分寸。”
“因爲沈氏,不,秦氏是朕的皇后,若是朕連自己的皇后都無法保護,朕如何保護天下黎民……”
“無論她姓什麼,她骨子裡一樣是沈家的女人!”靖安太后打斷洛帝后,語氣漸漸變得威嚴。“你是天子,是孟康的皇帝,你爲了一個女子喪失理智,這算是怎麼回事?!你竟然還來責問哀家?!”
洛帝氣得渾身發抖,“那太后可知朕爲何會如此?因爲朕的妻子一直被朕的母親迫害,可是朕卻什麼也做不了!因爲您是太后,朕永遠不可能像處死一個犯人一樣處死您!如果今日坐在龍椅上的是二哥,你還會這樣對待他的皇后嗎?”
“不要提暘兒!”靖安太后呵斥着,“他已經死了!他永遠不會活過來!”
洛帝輕蔑地笑了一聲,不斷地搖頭。“是啊,他死了。若是他不死,您可能永遠都不知道,您還有朕和同思公主兩個孩子!蒙暘在時,您盡心盡力去給他鋪路,一點苦都不願意讓他嚐到。但是當他死了,您不得不培養朕,卻是讓朕不斷地受其餘皇子的算計和欺辱!還有同思,她爲什麼有個同思公主的封號?!是您堅持讓她去高羅和親,讓她遠嫁!”
靖安太后終於勃然大怒,拍案怒道:“哀家是你的母親!你竟然指責哀家?!”
“正因爲您是朕的母親,朕一直想要尋求一種最和諧的方式讓你接受皇后。但是無論朕做什麼,太后對皇后的憎惡似乎只會越來越深。朕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太后究竟要怎樣,才肯不再爲難皇后?”
母子二人劍拔弩張,誰也不願意讓誰半分。實際上,靖安太后的三個孩子當中,就數洛帝的性情與靖安太后最爲相似。只可惜母子二人都從未意識到這一點。
靖安太后緩緩地站起來,直面着洛帝怒不可遏的面容,一字一句地道:“皇帝……你口口聲聲說哀家心中沒有你這個孩子。但是當謙王讓位,滿朝異議的時候,是誰出面替你平息了一切?!哀家與千騎大將軍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自小就一起長大,情誼深厚。可是當你的邊境有險,又是誰毅然決然,甘願讓最疼愛的弟弟永遠駐守在邊境?!你說哀家不替你們着想,但是在你繼承皇位時,整個朝野都沒有幾個可以完全信任的大臣!同思正值適婚年齡,與其嫁予城中某個陰險狡詐之人,倒不如千里迢迢去當那秉性純良的高羅皇帝的貴妃!若不是爲了你們,哀家何須做那麼多?如果哀家心裡不想着你們,當日暘兒的死訊傳來,哀家早就隨着他一塊兒去了!”
洛帝咬着牙,望着自己的母親,沒有說話。
靖安太后繼續道:“暘兒死後,你就是哀家唯一的依靠……你很有鬥志,也很聰明,而且自己能夠從權謀術之中摸出門道,所以哀家纔敢放任你自己去摸索。但是沈君芙出現之後,你整個人就變了!我眼睜睜地看着你一步一步成長起來,又眼睜睜地看着沈君芙這個女人破壞了一切!自從你遇見了她,你整日就與她在一起,無論她在哪裡你總會出現。哀家知道,你與她在一起時很快樂,但是這
種快樂只會慢慢地腐蝕你!曾有一段時間,哀家已經失去了對你登上皇位的希望,因爲長期追隨沈君芙的你早就志不在此。後來,若不是謙王有意讓位給你,今日這個龍座,你根本就不可能坐得上!”
“即使君芙出現了,朕的目標並沒有忘記。相反,君芙給了朕莫大的鼓舞。的確,若不是因爲謙王,朕不可能成爲皇帝。但是如果朕沒有這個能力,又豈會在皇位上十年之久?”
靖安太后靜默一陣,“若不是沈君芙,先帝遺詔之上的繼位者就不是謙王而是你。無論你治理得多好,在史書上,你依舊是一個撿漏的皇帝,是別人不要這個皇位纔給了你的!”
“朕不在乎史官如何寫朕,”洛帝道,“等到後人閱讀史冊,朕早已沒入了黃土。朕雖是皇帝,但爲何要爲了後世英名而壓抑自己的所想所願?世人只會在意朕的政績,又豈會在意朕是否名正言順?!”
“可哀家在意!”靖安太后反駁他道,“說得好聽些,你的皇位是謙王讓給你的。但是實際上,你與一個篡位者沒有分別!更何況是一個子嗣單薄的篡位者!從前的事情,哀家可以不提。但是哀家請皇帝自己好好想一想!自從沈君芙回宮,皇帝有哪一天是在嬪妃那兒過夜的?皇帝每日就在沈君芙身邊轉來轉去,恨不得每時每刻都黏在一起。你可是一國之君!你口口聲聲不介意是否名正言順,那你就不介意後繼無人,令江山覆滅嗎?!”
“太后是因爲這一點,才讓君芙喝下避孕的湯藥的?”
“不,哀家並非是以此讓皇帝臨幸後宮其他人。哀家是根本不希望沈君芙再生出皇家的孩子。”
“爲何?”
靖安太后默默看了洛帝一眼,眼神中的執着與洛帝一模一樣。“這個世上,有一個出自沈君芙的孩子就夠了!”
原本就極爲惱怒的洛帝聽後,胸中怒氣更加無法排解。他瞠目結舌地看着靖安太后,才發現,他從未真正理解過自己的母親,可能往後也永遠不會理解到靖安太后的想法了。
此時,靖安太后卻平靜了下來,將心中的想法娓娓道來:“皇帝,你以爲你深愛的沈君芙真是完美無瑕麼?當日她回宮,哀家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與從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那雙眸子深不見底,也深不可測,再也不能與八年前的沈君芙重疊起來。
“算算日子,她回宮已有三個多月了。這三個月當中,你的后妃死的死,病的病。除了一屍兩命的賀美人,後宮再無有孕的消息。哀家不知沈君芙在其中動過多少手腳,哀家也不想知道。只要沈君芙這個皇后能夠讓你多些子嗣,她做過什麼哀家都可以不追究。但是她偏偏要與哀家唱反調,容不得別人給你生下皇嗣。”
洛帝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痛惜,但這情感只持續了短短一瞬,就連靖安太后也來不及捕捉。
“這一切只不過是誤會,太后又怎可全數怪到君芙的頭上?難道都城有百姓離世,也是君芙的錯嗎?”
“你犯不着與哀家爭辯此事,哀家自有決斷。”靖安太后收斂起方纔的所有失態,泰然自若地端坐着,做出不容置喙的儀態。“哀家從未有意針對沈君芙,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孟康着想。你既然看不得她受委屈,那就應該管好你的皇后,別讓她再興風作浪,做出讓哀家不滿意的事情!”
洛帝的眼睛仍然緊盯着靖安太后,分寸不讓,但是眼神中的憤怒已大大減少,更多的是不甘。他從沒有與靖安太后協商成功過,從小到大,一次都沒有。太后認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
仔細想想,靖安太后的話並沒有錯。在太后的眼中,沈君芙是禍害了自己兒子的女人,她很難喜歡上這樣一個女人。而靖安太后不喜沈君芙是她的事情,能不能保護好沈君芙則是他洛帝的事情。而且洛帝身爲天子,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無法保護,怎樣保衛這片疆土?
洛帝靜默地站了不久,便轉身緩慢地朝門口而去。直到他徹底走出了延福宮,坐上了東海早已準備的轎輦,他才閉起眼睛,深深皺着眉頭。
唯有緊閉雙眼,纔不會有人從中看出他的任何情緒。兩眼合上之時,這些天的一幕幕不斷從眼前劃過,更是一幕比一幕清晰可辨。
他知道沈君芙變了不少,也知道沈君芙做過什麼,但是他寧願自己從來不知道。說到暗衛,洛帝的尹天府自然要比沈君芙的錦瑟優秀許多。本來跟蹤她是爲了更好地去愛護她,但是當洛帝調查得越久,越多不爲人知的真相也浮出了水面。這些真相壓得洛帝喘不過氣,但是洛帝除了接受這一切,別無他法。
沈君芙已經消失過一次,這一次,他絕不能再失去她了!無論她私下取了多少人的性命,與誰勾結在一起,洛帝都可以裝作不知道。真相如何又有什麼緊要的?!他日思夜想了八年的女子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任何不利於她的一切,都不能存在於世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