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想到敷宗槿的眸子卻是陰沉了下來,“你們還真的給她喝了蒙汗藥?!是藥三分毒,如今祺萱究竟如何還未可知,若是蒙汗藥對祺萱的身體不利該如何是好?!”
彩菁紅曼都身體一震,剛纔她們都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只是想到,若再不阻止阮祺萱,只怕她會做出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情來。
“這兩位姑娘是幫了大忙了。”
敷宗槿微微一愣,隨後轉頭看向剛剛說話的唐磊。只聽得對方道:“祺萱的表現,與服用了六蝕散一模一樣。若是沒有及時讓她失去意識,她下一步,恐怕就要傷害自己的身體了。”
“六蝕散?”彩菁和紅曼異口同聲地重複道,她們對視一眼,都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藥散,唯有敷宗槿面色大變,瞠目久久不能言語。
敷宗槿一點一點地想起了幼年自己與洛帝一同學習時的記憶,他緩緩地開口給紅曼彩菁解釋道:“六蝕散的前身是五石散,前朝之所以覆滅,正是因爲五石散的毀滅心智的作用。開國皇帝知道五石散的威力,早已下旨將世上所有的五石散付之一炬。沒想到幾十年後,五石散升級成了六蝕散,捲土重來。”
五石散本是用以治病的藥,可若長期服用,會使人精神亢奮,出現精神恍惚,性急狂躁,進而達到使人失去常性,迷失心智的作用。而六蝕散,因爲在五石散中多加了一味鶯粟,使其藥性大增而被稱爲“六蝕散”。不僅如此,六蝕散比五石散更能令人上癮。只要持續服用六蝕散四個月,就能達到服用五石散一年的效果。
原來,真的是有人要害阮祺萱!
紅曼和彩菁聽後也嚇得面色慘白,世上竟有這樣狠毒的藥?這真的是一種藥?而不是毒?
唐磊緊皺着的眉沒有鬆開半分。他細細看着阮祺萱的臉,心中燃起了火焰。六蝕散是禁藥,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宮中。究竟是誰那樣恨阮祺萱,竟想用如此歹毒的方式來謀害她?
“唐大人,這六蝕散的毒可以解嗎?”彩菁急道,縱然大家都知道阮祺萱是被人謀害,但替她解毒纔是首要的事情不是嗎?
可唐磊卻沉默許久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此藥消失世間多年,已沒有人再去研究它的解藥了。不過……”他霎時間停頓了,望着阮祺萱看着痛苦不堪的表情十分痛心。若是用這最後的方法,阮祺萱定要承受比現在大十倍的痛苦。
敷宗槿目光微斂,看出了唐磊神情中的掙扎。他沉聲說道:“唐大人,若是有法子,不妨直說。她視你爲世上最後一個親人,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她就此殞命嗎?”
唐磊驀地盯住敷宗槿,眼中發出來的恨意幾乎要將敷宗槿包圍吞噬。他真的很想殺了這個直接害死阮湘悠的人,但是他知道此刻絕非最好的時機。因爲祺萱還痛苦地躺在牀上,還需要自己的救助。
可是突然間,唐磊想到了些什麼。六蝕散早已消失,爲何祺萱會無緣無故中毒如此之深?從她的脈象來看,她服食六蝕散絕非一天兩天了,那六蝕散如今又在何處呢?
“現在祺萱身上還有蒙汗藥的藥力,解毒一事暫且放在之後再說。此時我們先要找到六蝕散來自於哪裡,否則我即便將法子說了出來,可祺萱又再接着誤食了六蝕散,那就是毫無用處的。”
聽了唐磊所言,敷宗槿再着急也只得沉下心來好好追查六蝕散的來源。唐磊是阮祺萱的表舅,對阮祺萱的關心絕對不比自己少。於是他收斂眉目問道:“不知唐大人有什麼頭緒?”
唐磊默默地想了一下,對紅曼與彩菁問道:“祺萱可是有長期在服食的東西?從祺萱的脈象來看,六蝕散在她體內至少有兩個月時間了,絕不是某一日偶然吃下的。”
紅曼和彩菁頓時看向對方,一開始還是滿臉的疑惑,但下一瞬,兩人都面色微變,幾乎不約而同地喊道:“珍珠散!”
若說在瑨華宮中,有什麼東西是阮祺萱每日都會食用的,那就肯定是陛下送來的珍珠散無疑了。
“珍珠散?”敷宗槿皺起了眉頭。他也知道這珍珠散是洛帝所賜的,除了祺萱以外,靖安太后宮中也有,按理說應該不會有問題纔是。“我記得那珍珠散是陛下賜的,怎麼會有問題呢?”
“是不應該有問題的,”紅曼說道,“可是這最新的一批正是兩個多月前送來的。我還記得那個時候,內務府的人將繡實宮和瑨華宮的分量搞混了。我們的珍珠散,當日是先被錯送到繡實宮,再由瑋貴妃的侍女送回來的。”
說話間,彩菁已經飛快地從側室的抽屜裡將阮祺萱一向服用的珍珠散拿到了唐磊面前,“唐大人,祺萱服用的正是這個珍珠散,你看看可是這裡面有六蝕散?”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神色凝重地看着唐磊。唐磊打開珍珠散的蓋子,捏起一點珍珠散往鼻子一聞,一
下子便從淡淡的珍珠香味之中,聞到了一種特殊的味道。頓時眸子微顫,面部都稍稍一僵。
那是屬於鶯粟的邪惡的味道,若非他鼻子素來靈敏,也不會捕捉到那如此輕微的鶯粟氣味。看來這六蝕散之中,鶯粟佔得比例並不多,可是這分量已經足夠讓阮祺萱上癮了。
看到唐磊變換的神色,敷宗槿等人早已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了。
六蝕散被加入到了珍珠散之中,而珍珠散又曾經經過了瑋貴妃的手。也難怪瑋貴妃從不與阮祺萱正面交鋒,她就是知道阮祺萱每日服用珍珠散的習慣,早就打算在無聲無息中將阮祺萱置於死地。瑋貴妃,你真是好狠毒的心腸!
“沒想到這麼早之前,瑋貴妃就已經在密謀取阮祺萱的性命了!真是該死,我怎麼沒有提前發現有不妥呢!”敷宗槿暗恨自己不夠警惕,才讓瑋貴妃鑽了空子。可是他又哪裡知道,暗箭是最最難防的了,更何況是這後宮中的暗箭。
彩菁回憶着時間上的順序,喃喃道:“兩個多月以前,剛好是班蘇小姐死後不久啊……看來是瑋貴妃見祺萱當上了替罪羊,卻沒有被陛下處死,心中有着濃濃的不滿啊……”
彩菁的原意只是想推理瑋貴妃的動機,卻讓唐磊敏銳地察覺到了點什麼。“你說祺萱當了替罪羊?那麼當日害死班小姐的,也是瑋貴妃?!”
班蘇是他親自看護的病人,若非彩菁今日說起,他還真的以爲班蘇是死於意外。所以說,班小姐並非因爲誤食了祺萱的紫薯丸而斃命,而是因爲瑋貴妃的設計陷害?!
面對唐磊的詢問,紅曼點了點頭。自從班蘇死後,祺萱就再也沒有見到唐磊了。若唐磊只是一般的太醫還好辦,可唐磊是陛下的人,沒有陛下的旨意便不會離開太醫院。即使阮祺萱想對唐磊說明,也沒有機會。
“唐大人,現在你可以說出解毒的方法了吧。”敷宗槿回過神來,雙目炯炯地看着唐磊,眸子裡的迫切與深深的擔心讓唐磊不禁一怔。
來的時候,他便很好奇。到了瑨華宮之後,他更是詫異爲何堂堂一個景銳侯爺,可以如此明目張膽地進入阮祺萱的房間。除此之外,祺萱的兩個婢女對於景銳侯的到來都沒有多大的訝異,就像是習以爲常了。
再看此刻敷宗槿眼中流露出的神情,莫非敷宗槿與阮祺萱彼此相愛了?可是他們一個是景銳侯,一個是榮嬪啊!
隨後唐磊又很快釋然,阮祺萱本就是因爲自己而成爲洛帝的后妃,她知曉洛帝的惡行,自然不會對他有任何感情。可是這個敷宗槿,祺萱明知他對湘悠做過什麼,卻仍與他來往。他自然是相信祺萱的眼光的,想必當年的事情,阮祺萱已經有了自己的態度了。
“我方纔已經說過了,六蝕散沒有解藥。若要解毒只能讓毒癮發作,只要祺萱能夠撐過毒癮的痛苦,她便可以徹底戒除六蝕散了。只不過這種方法對於祺萱太過殘忍了……”唐磊輕輕嘆氣,這確實太殘忍了。毒癮一旦發作,就連許多大漢都難以忍受,別說是祺萱這個小小的女子。
敷宗槿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他怔怔地問:“毒癮發作時,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唐磊默然望着敷宗槿,看到他聽見阮祺萱受苦竟變得這樣失神,心裡有了一絲安慰。若是這個景銳侯真的能對祺萱好,他這個表舅也算是對得起湘悠了。
“如螞蟻蝕骨。”
短短的五個字,便足以讓敷宗槿頭皮發麻。
毒癮發作如同螞蟻蝕骨,那種痛癢在骨子裡的感覺,阮祺萱那樣纖弱,怎麼能夠忍受得到呢?
彩菁聽後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她不用想象,都知道那個畫面有多殘酷。想到阮祺萱痛苦的模樣,她急得抽泣了起來,“唐大人,就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嗎……這……這蝕骨之痛……祺萱她如何受得了啊……”
紅曼也眼圈紅紅地說道:“是啊唐大人,或許有沒有一種藥,可以壓制住祺萱的痛苦的?”
只聽唐磊緩緩道:“沒有藥可以壓制,只有繼續服用六蝕散,否則祺萱會一直受到這樣的痛苦。可是一旦她繼續服用,不出半年,她就會心智完全退化,即便不死,也會變成廢人。”
彩菁和紅曼不再出聲了,她們手足無措地看向敷宗槿,只等他拿一個主意了。
“想必祺萱定然不想外界知道她中了六蝕散的消息,此事仍需安靜地進行。唐大人,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激發出祺萱的毒癮?”敷宗槿的眼中此刻卻是堅定得如磐石一般。他是打定了主意了,若是祺萱醒來,知道自己將會變成廢人,她一定會在變成廢人之前先自我了斷。
阮祺萱註定不會是平凡之人,他不允許她就這樣被奸人所害而死去!
唐磊眼中也是帶了明顯的詫異,但是心中對阮祺萱的關心,又讓
他不滿敷宗槿那不顧阮祺萱痛苦的態度。他有些慍怒地道:“你真的這麼想?激發祺萱體內的毒癮?可你說得也太輕鬆了!痛苦的是她,可不是你景銳侯啊!”
“我知道會發生什麼,”敷宗槿不懼唐磊眼中明顯的慍怒,看向唐磊的眸子中又堅毅了幾分,“我會陪着她度過那段時間。她若是痛,我便陪她一起痛。她若是要傷害自己,我便讓她先傷害我。”
這番話,讓唐磊着實動容。他微愣一下,隨即看向身後的阮祺萱。看着雙目緊閉的阮祺萱,唐磊心裡暗道:小丫頭,這個男人,是真的將你放在心上啊。
再回頭時,唐磊眼中的那一抹慍色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對於未來的擔憂。戒除毒癮哪有這麼容易的,他真的怕阮祺萱挺不過去。但是無論如何,還是要試一下的。他清吐一口氣,對敷宗槿說道:“好,那我便告訴你要怎麼做……”
深夜,兩抹黑色的身影從屋檐之上一直去到芳梅殿才消失了蹤影。
敷宗槿將意識半清醒的阮祺萱從背上放下,伸手給她輕輕撥了撥她散下來的秀髮。之所以選了芳梅殿,是因爲這裡四周都是梅樹,一旦有什麼動靜一眼便能看到。而且自從班蘇去世,芳梅殿就無人踏足。在這裡陪阮祺萱熬過她的毒癮,想必是一處最好的地方了。
來之前,阮祺萱曾清醒了一陣子。她得知一切之後,雖有那麼一陣子的難以接受,但過後她也堅持要將毒癮戒除。前面幾年她已經試過地獄般的生活,她不想看到自己成爲一個廢人。
由於阮祺萱是每晚睡前服用珍珠散,那睡前這段時間便是毒癮發作最可能的時間了。於是敷宗槿提前就將阮祺萱帶離瑨華宮,免得在那個隔牆有耳的地方,他不能安心守着她。
所幸及時發現了珍珠散中含有六蝕散,只要撐過前兩個晚上,阮祺萱就等於戒除八分了。
此時的阮祺萱臉色仍有些發白,今日的過躁讓她耗盡了幾乎全身的力氣。她伏在了敷宗槿的背上,看着敷宗槿給自己鋪墊子的認真的表情,氣若游絲地說道:“敷宗槿……你將我綁起來吧……我不想傷害你……”
聽到身後女子的聲音,敷宗槿動作立刻停下。他將阮祺萱放到墊子上,一邊給她披好厚厚的斗篷,一邊說道,“你不會傷害到我的,我會武功,你忘記了嗎?”他頓了頓,還細心地拿出一個小枕頭給阮祺萱靠着,“更何況,若是綁住你,你一掙扎肯定會弄得滿手血痕的。”
阮祺萱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爲自己整理。
這還是在白鷺洲之後,他們第一次在黑夜裡見面,也是第一次沒有談論與報仇相關的話題,只是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着閒話。
感覺到來自阮祺萱的目光,敷宗槿朝她溫情一笑。他輕輕摟過阮祺萱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道:“祺萱……這一刻我竟然有些感激瑋貴妃了……只是若沒有六蝕散一事……我還不能像現在這樣……你聽了可能會不開心吧……但是……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阮祺萱默默聽着他胡言亂語,嘴角不自覺就揚起了一抹暖心的微笑。
他雖然說得毫無邏輯,可是阮祺萱又怎麼會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呢。要不是因爲六蝕散,他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相互依偎着。此刻的敷宗槿就像一個尋常的男子,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子,不用事先整理語言,也確信女子會明白他的意思。
敷宗槿說着說着,怕她睏倦而自己又吵着她,便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人。見阮祺萱滿臉愜意地靠在自己身上,他的臉上不禁泛起了濃濃的笑意。“祺萱,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阮祺萱輕笑,微微地搖頭,“沒有,我還不困呢……敷宗槿,你給我說說靜嬈的事情好不好?”
敷宗槿的眼眸中劃過幾絲哀色,再看向阮祺萱時眼底已經換上一份濃濃的愛意。自從他們相互的身份曝光以後,就沒有認真地交談過了。今夜或許就是他們瞭解對方的好時機。
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但儘管如此,阮祺萱還是能察覺到他隱約間透出的隱忍和對敷靜嬈的思念。“算起來都已經有二十年了,當年那個胖胖的小丫頭都長大成人。或許我與靜嬈曾經相遇過,但是誰也沒有認出對方。”
他握住阮祺萱肩頭的手緊了幾分,“那一年靜嬈才一歲,爹與同僚在議事,我纏着娘給我做糕點,更向她保證我會照顧妹妹。可是娘出門以後,我又貪玩,就連門沒有關好都不知道。我就背對着睡着了的靜嬈玩着爹給我買的新木弓,等我回頭,靜嬈已經不見了。”
阮祺萱靜靜望着敷宗槿的臉,真切地感受得到來自敷宗槿的內疚與自責。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敷宗槿心中的歉意還是沒有放下。二十年來都被良心所譴責,想必一定很痛苦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