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之意,黃河之變故跟關中之變故,能夠結合在一起嗎?”農業部尚書苗與之低聲道,臉上露出幾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與此同時,其他的大臣們聽到這裡,似乎也發現了什麼,只不過他們也不敢肯定,只得靜靜等待着寧渝的解釋。
寧渝微微沉吟了一番,卻是喚人將黃河流域圖給搬了上來,上面儘管不是非常準確詳細,可是用來介紹倒也足夠了,當即便指着圖上道:“世人皆知,星宿海爲黃河之源,而它從星宿海流出,而後便一路經過隴地以及河套,在水流的沖刷下,會帶走大量的泥沙,而這便是黃河水患氾濫的根本原因。”
衆人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可是農業部尚書苗與之卻眉頭微微皺起來,他低聲問道:“可是陛下,此事跟關中變故又有什麼關係?”
“因爲黃河帶走大量泥沙,與隴地土地貧瘠化荒漠化,都是因爲同一個原因,那就是水土流失,而水土流失的原因,則是隴地林木被砍伐過甚,而土地亦被開墾過甚,則會演變土地流沙化以及荒漠化,好端端的一個地方就徹底毀掉了。”
寧渝微微嘆口氣,原本的黃土高原根本是不會有這麼多的泥沙的,早在秦漢時期關中隴地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肥沃之土,可是當時的朝廷百姓不懂水土保養,對黃土高原進行了大規模的開墾,以致於土地越發荒漠化。
其中第一次便是秦漢時期開展的‘屯墾’和‘移民實邊’開墾政策,導致晉北陝北的森林遭到大規模破壞,所幸當時的人口較少,可開墾區域較大,因此對黃土高原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而到了明代之後,明廷再一次在黃土高原北部進行大規模‘屯墾’,而這一次帶有很強的目的性,因此累計前面的開墾土地面積,已經達到了五千萬畝之巨,對隴地造成了不可磨滅了傷害。
實際上,在原本的歷史上,雍正皇帝上臺之後,對隴地展開了第三次大規模的開墾,他爲了應對逐漸擴大的人口,甚至給地方督撫直接下令墾荒,而地方官員爲了能夠完成任務,像一些不適合墾荒的地方,都進行了全方位的墾荒。
若非復漢軍興起,在原來歷史上,黃土高原上被開墾的土地面積將會達到一億畝,表面上看能夠養活更多的百姓,可實際上土地產出微薄,而且對地力消耗過甚,以致於過去隴地‘畜牧爲天下饒’的景象徹底一去不復返,到處都變得光山禿嶺,溝壑縱橫。
當然,寧渝對自己穿越的時間也是鬆了口氣,現在治理黃土高原還算來得及,至少沒有那五千萬被開墾的土地,治理水土流失也會更加容易一些。
苗與之已經完全聽明白了,他低聲道:“農學之中卻有輪耕養地一說,若是年年耕種,確實會導致土地地力耗盡,再也沒有產出........用陛下的話來說,也就是荒漠化,至於黃河則確實沒有想到,原來那些泥沙都是這麼產生的。”
這一下所有人都聽懂了,因爲開墾過甚,導致地力耗盡,進而導致土地荒漠化,以致於黃河沖刷下來,卻無養土之草木根系土地,最終泥沙俱下,形成黃河水患。
表面上看,這一套邏輯的的確確能夠解釋黃河水患之事,可是首輔寧忠景已經弄不明白寧渝的想法了,他低聲問道:“陛下擔憂此事,的確很有道理,可是眼下百姓要生存要吃飯,總得有所犧牲——”
寧渝揮了揮手,“這個道理朕自然明白,可是眼下的西北貧瘠之事,與此也是分不開的,若非土地如此貧瘠,百姓豈有凍餓之憂?想要真正解決百姓的難題,絕不是違逆自然發展之道,涸澤而漁。”
“那陛下的意思是.......”
“退耕還林,修建水渠,移民他地。”
寧渝隨後便解釋道:“隴地如今到了這個局面,絕不可繼續任由百姓開墾,原本一些不適宜開墾的地方,也需要儘早退耕還林還草,至於百姓用水問題,可以修建水渠,將洮河的水引入西北,至於最後一個問題,便是讓隴地其他的百姓,移民到關外以及未來其他朝廷需要的地方。”
首輔寧忠景現在一聽到移民就感覺有些頭疼,他低聲道:“可是陛下,明末之時隴地百姓便已過五百萬之巨,如今更是多達千萬,若是將這些人移民,只怕財政上也難以負擔。”
寧渝笑道:“此事倒也簡單,咱們並不是一次性將隴地百姓移走,在未來的二十年時間裡,只需要將隴地百姓控制在六百萬至八百萬之間,就算到時候自然增長會達到一千兩三百萬人,可是咱們真正要移走的百姓,充其量不過五六百萬人。”
“這五六百萬人也不是一次性就全部移走,而是分攤到每年二三十萬即可,按照每個移民路費以及安置費用平均二十銀元計算,每年的花費也就在四百萬銀元到六百萬銀元,這個錢內閣應該還是能拿出的。”
很顯然,這本經濟賬在寧渝的腦海裡已經過了不止一遍,如今說出來倒也顯得十分自然,可是在寧忠景看來,卻幾乎是沒事找事。
在正常人眼裡看來,能夠看到後面十年就已經是高人中的高人,能夠看到後面三十年,那都是宰輔一級的人物,可是寧渝現在的考慮,卻是在爲百年之後甚至是數百年之後的人們考慮,卻是讓人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畢竟寧渝是皇帝,當下寧忠景也只能低頭稱是,心裡卻已經想着把難題交給下一任的崔萬採了。
在討論完了關於水土流失的問題之後,寧渝隨即便拋出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組織南面的各大商會入京之事,而這件事對大傢伙而言,可比前面莫名其妙的黃河水災之事有趣多了。
原因很簡單,在這件事當中,所有人都聞到了銀元的氣息。
工商部尚書寧忠海連忙舉手發言,笑呵呵道:“當初在接到陛下消息之後,臣便給各大商會發去了通知,準備定在二月底,到時候在南京召開關於‘南商北進’的會議,到時候會匯聚目前的各大商會。”
寧渝啞然失笑,“‘南商北進’,你們倒是取得好名字,可實際上跟你們想象的不同,這一次倒不是南商北進,而是南北交流,不光是南面的商品可以進入北面的市場,而且北面的商品也要進入南面的市場,到時候全國內部的所有厘金稅卡都會取消,全方位促進工商業的發展。”
寧忠海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陛下,這厘金稅卡取消自然是好事,可是對於那些商會來說,他們的目的可沒有那麼簡單,臣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他們吃下的還不夠多?”
寧渝冷哼一聲,“從北伐之初開始,南方商會就開始盤算着獨霸北方市場,要對北商採取種種限制之策,可是你們要明白,大楚的天下,絕非他們南方商會的天下,大楚工商業的發展,也絕不能只有南方的商會。”
說到這裡,寧渝深深吸了一口氣,冷笑道:“那些商會難道還真吃虧了不成?如今北地戰火剛熄,在競爭方面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南方商會的對手,朕能在這個時候開放市場,便是對他們最大的照顧了。”
說白了,在寧渝看來,這個問題的本質還是跟西北問題一樣,想要真正實現天下太平,就需要儘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不能繼續放任發展的差異化拉大。
“是,陛下。”
.........
南京城,秦淮河邊,一座燈火通明的宅子裡,正流淌出聲聲絲滑悅耳的絲竹聲,還有一些姬妾的談笑聲,卻是好一通風花雪月。
只見燈燭相佐之下,數名舞女在正中央翩翩起舞,還有數名身着錦緞的中年人正談笑晏晏,其中坐在主位上的便是當今皇家商會會長崔玉,而其他數人則分別是各自商會會長或者是代表,人人氣度儼然。
嚴格來說,這些人本人並沒有太大的能量,但是他們作爲商會代表,身後所代表的幾乎是整個寧楚的勳貴還有上層代表,其中特別是像崔玉,他的背後便是當今的皇帝陛下,因此地位一直都十分超然。
不過此時能夠與崔玉坐在一起的商會會長也大多都不簡單,既有程家的代表,也有湖廣商會的代表,還有江南商會的代表,他們幾人作爲如今南方商會的代表人物,其一舉一動也得到了許多人的重視。
作爲江南商會的代表人物,李東陽舉起了酒杯,低聲笑道:“崔會長如今可是四處大展身手啊,雖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可是能在短短兩年的時間裡,便將整個寧氏商會擴充到如今的規模,足見崔會長之功。”
崔玉自謙地拱了拱手,微笑道:“崔某隻不過是個跑腿的人物,能夠辦好上面交代的差事,就已經頗爲不易了,實在是戰戰兢兢啊!”
一旁的程家商會會長程德旺輕輕撫須,微笑道:“崔會長着實客氣了,我等皆爲商賈,誰不是爲後面的主子爺賣命跑腿?可是天下才能之輩如過江之鯽,真正有機會一躍龍門的,可沒有幾個呢。”
崔玉默然不語,只是端起酒杯細細品了一口,才輕聲道:“幾位今日請崔某來這裡,莫不是隻爲說這些話?”
李東陽放聲大笑,他說話的聲音帶着些許江南人的軟糯,“崔會長實在是玩笑話,今日咱們幾個掌櫃的坐一塊,還是想從崔會長嘴裡掏出一句話來,這陛下之聖意我等實在未能參透啊......”
很顯然,內閣裡的消息已經傳了出來,對於他們這些南方商會巨頭而言,這不是明擺着要他們放下手裡刀,轉頭去吃素嗎?
崔玉搖了搖頭,輕聲道:“諸位應該明白一點,大楚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咱們工商也是陛下的工商,既然陛下有令,諸位照辦就是。”
湖廣商會會長原先是寧家人一直在做,後來換成了湖廣王家的王本,他是個臉上一直帶着笑的人,笑眯眯道:“陛下的聖意,自然無人敢於違背,休說咱們幾個,就是咱們背後的主子爺那也是二話不說照辦......可是天下終究是那等無知百姓多,他們的眼裡只看得見咱們這點面上的利,要是現在跟他們說這利已經絕了,只怕咱們幾家離擠兌也就不遠了,將來的工商股票交易所,也難以重新彌補這份缺失的信任。”
此話一出,卻是使得崔玉沉默了下來,因爲王本拿出來的這個理由,不能說是無懈可擊,可是也的確有這麼一回事,讓他感覺有些難以回答。
說到這裡就要說起前番的寧楚組織的金融改制問題,當時在寧渝的囑託下,讓各大商會開辦了一些吸儲發貸的銀行,其中也包括這些投資性質的銀行,而有了這些之後,原始的股票交易所也呼之欲出——北伐之戰嚴格來說,就是一次民間對國家的投資行爲。
簡單來說,如果把北伐之戰堪稱是一個單獨的項目,那麼大楚官方作爲項目發起人,他需要大量的資金做底,而這個錢便是由民間各大商會以及其他的百姓們,通過購買國防債券的方式參與進去,可是這個錢不是白白出的,其中有一項條件便是南方商會要參與進去瓜分勝利果實。
只有瓜分了勝利果實,分了真正的利,將來南方商會和民間百姓,才能踊躍參與到下一次大戰當中,可是沒有想到,寧楚在這邊卻來了個翻臉不認賬,原來保證的東西,僅僅只實現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沒有實現的。
當然了,這件事原本應該由南方商會直接找皇帝和朝廷算賬纔是,可是這幫子傢伙心知朝廷耍流氓誰也耍不過,便通過找來皇家商會會長崔玉,想要從他嘴裡知曉,皇帝到底是啥意思?難不成真要賴賬了嗎?
在王本發出疑問的時候,李東陽以及程德旺都望向了崔玉,他們也需要等待一個答案,而此時的崔玉,卻是不慌不忙地重新喝了一口酒,因爲他已經想好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