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斕一進了靜室,沖鼻便是一股惡臭,室中整整齊齊數張木榻,每一張上都放着一具屍身,周邊擺着一圈冰塊。
談十一從隔室出來,他顯然沒睡,一見是她,便過來施了一禮:“謝大人,骨殖都放在這邊,能分清的,我們各放進了一具棺材,分不清的,我們暫時放在了旁邊。粗略算起來,共有五十三具。”
他頓了一頓,斟酌了一下措辭:“有的骨架上已經……很乾淨,我就洗了一下,免得再腐壞,這應該沒事罷?”
“可以。”謝斕一邊說着,伸頭看了看。站在角落的上官聆直起身子,冷冷的看着她,謝斕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掠而過,看了那些棺材,又看了四周環境,靜室兩面通風,棺蓋都是打開的,也是爲了讓骨架風乾,謝斕點了點頭:“就這樣很好,考慮的很周到,辛苦了。”
談十一道:“其實是上官師叔說……”
謝斕已經飛也似的走到屋角,穿上了褂子,戴上面罩手套:“開始罷。”
談十一隻得嚥了回去,跟着穿上褂子,隔室的上官聆臉色黑沉沉的……真當他稀罕她一聲謝麼!他不過是出於對亡人的尊重,才事必躬親,放下身段做這種事!直忙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過!
可想想死的都是武道盟的人,的確沒辦法向謝斕討什麼人情,人家可是來幫忙的!上官聆咬了咬牙,轉身出來,謝斕已經站在了木榻前,面前屍體猙獰腐敗,愈顯得她極其靈秀,眼底沉靜的神情,似乎瞬間就可以讓所有人都冷靜下來。
這位洗冤使,看上去,的確……不簡單,難道傳言中的事情,真的沒有誇大?
上官聆忽然若有所覺,側頭看時,門口兩個賞金樓的人,正對他上下打量,面罩上的眼睛怎麼看都有些似笑非笑,見他看過來,略矮的那人還對他比了個手勢,好像是在說“桃花劫喲……小心喲……”
原來是他!油嘴滑舌!上官聆冷笑一聲,轉身出去了。
謝斕草草檢視了一圈,一邊低聲給談笑講解:“你看這具屍體,已經開始蠟化了,潮溼和高溫都會催生蠟化,通常皮下脂肪屍蠟化開始,在這樣的溫度下,又是在水中,大概要十幾天左右……皮下脂肪屍蠟化完成,通常需要兩三個月,成人四肢屍蠟化需要三到六個月……看這具屍蠟化的程度,應該死了有一個月左右……”
談十一輕聲道:“這樣的屍體,還能驗出什麼嗎?”
謝斕道:“屍蠟化,其實是一種保存型的屍體狀態,可以鑑定出死因、損傷形成,也可以推斷死亡時間……”
她頓了一頓:“這具屍體,知道是誰了嗎?”
談十一道:“是,我師父說,叫杜平,五階了。”
“好,”謝斕轉頭道:“能確定身份的最好,我們儘快驗完,就可以儘快下葬,屍蠟化的屍體太臭了。”
外面顧傾城和常爾爾本來站在門口,然後被惡臭薰的越離越遠……越離越遠,站在數丈外看着門口,常爾爾抓着顧傾城的手腕努力嗅他身上的檀香味兒,可還是抵擋不了這股惡臭。
顧傾城最是騷包的,更是雙眉深皺:“這不行啊,這味道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下去找些草藥,泡澡除味,否則真的是別想吃飯了!”
他擡起頭,對着房樑上的賞金樓從人打了個手勢,帶頭的龍午迅速果斷的點了點頭,旁邊武道盟的人也都殷殷的看着他,常爾爾拉着他袖子:“哥,親哥!你可一定要快!我都餓死了,可我還是想吐……”
謝斕用最快的速度驗完了三具屍蠟化的屍體,武道盟的人也用着最快的速度把三具屍體下葬……幸好地方是現成的,什麼日子儀式都顧不得了,這惡臭,頂風臭十里,一進飯堂人家都以爲他們吃了屎好麼!整間飯堂都吐了好麼!
幸好顧傾城在壓力之下,效率出奇的快,謝斕出靜室的同時,顧傾城也揹着大包回來了,武道盟的人眼見賞金樓的人分藥包,幾乎沒痛哭流涕……結果眼巴巴等着分完了,連談十一都分到了兩包,居然沒有他們的份!
魏武的弟子朱建奉命幫手,看在眼裡,急的不得了,可是對方畢竟是客,他不好出面,只好轉身求上官聆:“上官師伯,您……說句話啊!”
讓他去向賞金樓討藥?休想!不想賞金樓竟如此小氣,連一包藥都不肯給!上官聆冷哼一聲,轉身就走,朱建急急跟上:“師伯,求您了,我回去他們鐵定不讓我進院子,我昨天就在山頭站了一晚上……您也是個愛乾淨的,難道不難受麼……”
談十一慢慢走近來,把藥包遞給上官聆:“師叔,這是您的。”
騙誰!稀罕麼!上官聆冷哼一聲,猛然拂袖轉身,幾乎是氣勢洶洶的過去施了個禮:“……請問這藥……藥方可能告知?”
“哦!”顧傾城面罩上的鳳眼促狹的閃亮:“上官大師,貴盟的藥,我已經連同藥方,着人送到貴盟的藥堂了,畢竟大家也不是朋友,沒什麼交情,給了你們也未必敢用,總須讓藥師們檢查一下才好。”
他拱了拱手:“上官大師自便,失陪了!”
一邊就轉身追着謝斕去了,武道盟的人歡呼一聲涌向了藥堂,留下上官聆站在原地咬牙切齒……他們分明是故意的!就是要看他枉!做!小!人!
可是不得不說,這種屍臭簡直有如附骨之蛆,上官聆用了三盒澡豆,整個人幾乎搓掉一層皮,也沒能去掉那味道,最終還是認了命,在大半夜去藥堂拿了一包藥……比起看不見摸不着的尊嚴,衛生好像稍微重要一點點……
就此,可以稱的上屍身的,都已經驗完。幾乎腐敗殆盡的,已經沒有驗的價值,所以草草檢視之後便清洗乾淨。
這樣一來,便只餘了四十幾具白骨。而這些白骨中,只有約摸二十具尚未散架,頭骨和身體勉強能對上號,其餘的已經散落成了一堆,辯認不易。
休說別人,就連談十一也以爲,這些白骨已經沒用了,既沒辦法識別身份,也沒有什麼可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