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丞相府偏廳門口的柱子旁,紅蓮和岑夜一左一右的堵着夏半清。
然而夏半清所謂的解釋,不過是強調自己早已洗心革面,脫離義賊幫。
否則打死自己,也不會願意回來京城。
對於紅蓮和岑夜想要知道的幫中秘密,他倒是表現得堅決無比:
“義賊幫雖是匪類,但幫主待半清不薄。”
“忘恩負義之事,半清絕不會做。”
他說着便是把另一隻手伸出去,眉目間不再有半點懶散。
沉聲:“別說是手摺了,就算是命沒了,我也絕對不會出賣阿燚!”
他說得字字句句,眼神中帶着倔強和堅毅。
紅蓮和岑夜都是一怔。
還是頭一次知道,這個男人的本質,似乎並非是表面上所見的那般。
或許那些不羈和放蕩,只是他對人生的一種態度。
然而做人。
則是相當的有原則和骨氣!
“哼。”岑夜冷冷一聲,不知是嗤笑還是讚賞。
只是轉身往舒浚那邊走,似乎打算今日到此爲止,大夥兒來日方長。
至於紅蓮……
岑夜才轉身,夏半清就再次爆發出悽慘的嚎叫——
她把那些折了的手指,又一根根掰了回來!
“……多謝紅蓮妹妹,憐香惜玉。”夏半清又是一頭冷汗,卻還是不忘調侃。
想他好歹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大夫,真廢了他的手,那和殺了他無甚差別。
既然他現在爲舒家效力,紅蓮自然不可能做得太過。
即便她可以用吸癆而醫好舒浚,但此法又不能暴露。
夏家兄弟究竟誰的醫術更厲害,紅蓮不清楚。
但至少兩個人的能力,都比普通大夫強的多這點,她是心知肚明。
若將此人留在舒浚身邊,恰巧還能替吸癆之事打打掩護。
不過唯一令紅蓮擔心的,始終是舒浚和夏半清之間什麼關係。
又會不會將吸癆的秘密,透露給他……
當紅蓮正盯着夏半清思考的時候,岑夜已是準備同舒浚作別。
怎料正要開口,舒怡就過來搶了先。
“世子殿下。”她又是一個福身,溫慧中帶着些許的嬌媚。
“難得今日殿下造訪,卻是發生這般雞飛狗跳之事,當真是失禮了。”
“不知殿下和公主可否略賞薄面,於府中用過晚飯再走,大家也好和解和解,消除些不必要的誤會。”
舒怡這番話,顯然僭越了身份,全然沒將舒浚這個嫡長子放在眼裡。
然而舒浚到底脾性好,似乎根本不計較。
還跟着揖禮附和:“正如舒怡所說,舒浚也想請殿下和公主多留一會兒。”
“二位難得來了,我們兄妹不僅沒能招待好,還這般的失禮於人。”
“舒浚懇請二位給我們兄妹一個機會,好爲丞相府,挽回些許的顏面。”
舒浚說着就是去看紅蓮,她則是看了舒怡一眼。
覺得這小妮子不愧是勾搭人的老手,行動效率委實迅速。
不過岑夜年齡小她一截,性格又是相當難應付。
想必她對付那些公子哥們的手段,基本都不可能用的上。
她想攀上這根高枝,也確實算得上一項挑戰了。
不知道今晚這頓飯,岑夜會是個什麼表現。
如此想着,紅蓮竟還有些期待起來,然而一轉念,心裡就又是唏噓。
只覺得人與人之間,爲何就不能夠簡單一些。
又或者。
爲何她碰到的人,全都是這般難以捉摸?
反正夏半清現在還有些用處,況且爲他同丞相這邊鬧翻,着實沒必要。
就算舒朗聘請他之事純屬捏造
。
可一旦找舒朗問起,說不定反倒提醒了他,覺得確是應該把夏半清請到府上來。
反正不管怎麼想,這頓飯都還是得吃。
紅蓮正要過去搭腔,不想岑夜竟是已經答應了:
“既然舒家有這份心意,那便就這麼辦吧。”
他冷冷淡淡說着,該是除了利用夏半清隱瞞吸癆,其他的都同紅蓮想的差不多。
舒浚兄妹也就拜了個禮,吩咐廚房和下人好生準備後,又是去處理管家死了的事。
由於舒朗是快馬加急、日夜兼程的趕着回京,因而舒家其他人,現在都在還在路上。
整個丞相府,難免顯得有些冷清。
沒有舒浚在場,夏半清自是不會單獨同紅蓮、岑夜呆在一起。
兩人就無所事事的,坐在後花園的鯉魚池邊。
岑夜只一直看着池中的魚發呆,稚氣未脫的臉上,是種令紅蓮看不透的神情。
最近的他,經常會露出這般複雜難懂的臉,似乎總在糾結什麼重大的難題。
紅蓮雖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可像這樣一安靜下來……
自己總會不自覺的,去想夏半均和冬兒的事。
“岑夜?”
她提高聲調喚了一聲,像是叫貓兒一般,想着找點話說。
“來來來,聞聞,怎麼樣?”
紅蓮提着性子,往他跟前湊過去。
岑夜先是一愣,然後才隱約退開少許。
興味索然般嘟噥:“什麼怎麼樣。”
“香粉啊!”紅蓮驚呼一句,又往跟前湊,還一直拉着衣襟抖,把香味扇出來。
“如何如何?我這幾天都有用的!”
“……”
兩人是坐在一張石凳上,岑夜剛纔退了些許之後已是到了邊緣。
面對那張近得不行的臉,他只好把自己的臉撇開。
又是不太愉快的嘟噥:“又不是沒聞過,要如何。”
“這可是你買的呀,都不發表一下感想嗎?”
“……”岑夜不語,只看了她一眼。
他當然知道這是他買的,而且她第一次用的時候,他立馬就聞出來了。
但是……
那又如何?
若是說非常襯她,又能代表些什麼?
況且都過去這麼多天才問,不是把他當白癡麼!
“快說啊,覺得怎麼樣?”紅蓮星眸明亮的看着他,似乎十分期待。
岑夜卻是不帶情緒的甩來一句:“不怎麼樣。”
紅蓮眉頭一蹙,有些納悶。
“不會吧,宮女太監們都說挺適合我啊,你覺得不好嗎?”
“我沒……!”岑夜哽了一下,又心煩似的瞥了她一眼。
扭捏了一會兒,纔看着別處,耐着性子般小聲道:“覺得不好,就不會買了吧。”
“那你剛纔又說不怎麼樣?”紅蓮反問一句,實在不懂他。
他倒是突然變了臉:“嘖!”
那表情看上去,似乎是更煩了,卻是一雙手在後面,把石凳捏的死緊。
蹦出一句指責:“你能不能別靠這麼近?我都要摔下去了!”
“是麼?”紅蓮不以爲然聳聳眉,朝他後面瞧了瞧。
發現真是如此之後,就退了回去。
可岑夜還是坐在原來的地方,並沒有挪過來。
“坐呀?!”紅蓮拍拍身邊的空處,不解。
岑夜沒回話,也沒有動,只是盯着她看了兩眼。
片刻後,才答非所問:“義賊幫的事,你怎麼想?”
“我覺得夏半清肯定是在撒謊,他副幫主風生水起,怎可能脫離出來。”
岑夜非常認真的說完,紅蓮卻並沒有馬上回答。
心裡覺得,像這樣兩個人一
起商量事情,當真是久違了。
“是啊,的確如此。”紅蓮點點頭,語氣卻像嘆息。
又彷彿做心理準備一般,踟躇過一會兒,眯眼看着前面的魚池。
一派淡然的說:“半均曾跟我提起過,夏半清和家裡關係很不好。”
“三年前被趕出家門的事情,你應該也聽說過吧?”
紅蓮看了岑夜一眼,見他點頭,便是繼續:“而且他明知我們在京城,還敢回來。”
“可見他這次,定然是有相當重要的事。”
“他一回京就參加了冊封大典,專程找了舒家來當靠山,牽制於我們,所以此次呆的時間不會太短……”
話間,紅蓮的眼中逐漸深沉,到最後便是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夏半清此行,會不會與‘義賊幫對她有所圖謀’這件事相關。
義賊幫究竟圖她什麼,她當真是想弄個明白。
本想着抽空去山寨走一趟,怎料夏半清自己先送上門了。
這件事,紅蓮並沒有告訴岑夜。
起初是因爲,覺得他是個小孩。她一個大人,又怎會去同他商量這些事。
然而之後……
越來越覺得他有很多事瞞着自己,越來越覺得他的心太深。
尤其是封皇姐之事以後。
她不敢再如過去一般,對他少做顧慮,否則不知道哪天,就又會被突然擺上一道。
何況義賊幫這邊……
先是要把他交給紫國世子廉妄,又是要設計暗殺,現在夏半清還突然露面。
光是表面上的這些事情,已經足夠傷腦筋了。
還有那神秘的黑影、國師魂命淡薄的原因,以及白王對岑夜身世的懷疑。
小狸子的遭遇是怎麼回事,福公公又知道多少事情;
岑夜爲何突然變了個人,對王后的態度,也是與之前大不相同。
只要一想到這些事,紅蓮就覺得頭無限大。
現在又多出個舒浚。
倘若舒浚真是與夏半清蛇鼠一窩,那麼舒怡勾搭岑夜的動機,便也可能不會單純。
還有那冰窟窿。
自己到底要把他怎麼辦纔好呢……
“唉,煩死了。”紅蓮揉揉太陽穴,恨不得全都不管,一走了之算了。
“……”岑夜看看她,又看看魚池,便是往她跟前坐了一點。
“既然呆在京城時間不會短,慢慢查就是。義賊幫的目的也好,和舒浚的關係也好,總會露出些蛛絲馬跡。”
岑夜話一說完,就見紅蓮無比驚異的看着自己。
“幹什麼?”他莫名其妙,卻又見紅蓮笑了。
“今天刮的什麼風,你竟然也會如此正經的安慰人。”
岑夜當即一怔,立馬臉就黑了:“幹嘛,不行嗎?”
“難道你更喜歡被人落井下石?!”
說着就是白眼一甩,氣呼呼走了。
“噗!”紅蓮沒去追他,反正剛纔的話,本就是故意去逗他那薄臉皮的。
約是好久沒見他這般模樣,紅蓮心情還確實好了一些。
想想,之前買香粉那會兒也是。
“不行嗎?”
“不行嗎?”
每次聽他這麼一反問,紅蓮總是覺得有點語塞。
如果自己老着臉說句“不行”,不知道他會給點什麼反應出來……
紅蓮正想着壞心眼的事情悶笑,就是聽見有另一個腳步聲過來了。
“紅蓮妹妹這般樂呵,不知可否,也與半清說說。”
紅蓮不語,看着來人。
那清麗俊秀的青年像是詫異,這才又是在月光下懶懶揖禮,輕浮不羈的補上一句:
“參見君寧公主,願公主快樂常伴,笑顏永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