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岑夜已然是說不清楚。
只是又沉又重的,恍恍惚惚就被舒怡帶着入了席。
至於吃了些什麼,他們又說了些什麼。
對岑夜來說,全部都是一團模糊的。
甚至連印象都找不出來。
他也不清楚自己爲何會想這些。
或者說,不清楚爲何,老是要有這種悲觀的感覺。
因而只能一個勁兒的提醒自己。
反正她還在宮裡。
反正她還在身邊。
反正自己想要見她的時候,走上一段路便能找到。
如此便是應該足夠了的。
他又還想怎麼樣呢?
他又還能怎麼樣呢。
不管是用處或者別的什麼,他都想要留住她。
但是終有一天,她會知道背後的一切。
然後……
以他對她的瞭解。
她一定會離開的吧。
等那個時候,他定然無話可說。
就算想說,也不知道要怎麼去說。
她肯定是不會相信他的。
因爲連他自己,都快要不能相信自己了。
可是事情,真的會同他所預想的一樣麼?
等那個時候,會不會有可能……
變成他意想不到的結局呢。
咣噹!
面前的碗突然被自己不小心碰翻。
飯桌上,岑夜一直髮呆走神。
除了舒怡一直貼在跟前,他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反正聲音響起的時候,那碗裡的東西,全是打翻在了舒怡鮮亮的衣裙上。
岑夜凝神回想了一下。
似乎剛剛,自己就這麼拿着筷子,戳在碗裡不動。然後舒怡湊過來問,是否不合胃口。
再然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舒浚毫無徵兆的病症發作,咳得極其厲害。
儘管他的碗筷都是單獨準備的,也還另外備了公筷。
但是發作時,他恰巧吃了一口東西。
這麼一咳。
嘴裡嚼碎的食物,全都噴了出來,直接毀掉了整桌菜。
雖然昨天紅蓮替他吸了不少癆病,但也還是需要按時吃藥。
可今天夏半清來了之後,便一直都是人事不斷。
由於一直也沒有發作,吃藥的事就不經意給忘掉了。
之前紅蓮發作的時候,他也只是一心想着紅蓮,壓根沒有考慮過自己半分。
多半是思緒被那激烈的咳嗽驚擾,岑夜纔會不小心打翻了碗。
卻是從旁人來看。
無非是舒浚咳髒了整桌菜,岑夜頓時不爽,竟直接擺臉色,推了碗!
“舒浚?!”
紅蓮就坐在舒浚旁邊,瞥了一眼表情不多的少年,便連忙在舒浚身上摸出止咳藥。
而舒怡不知道在想什麼,從碗打翻的一刻起,就愣着神沒動。
夏半清手上雖在把脈,但眼睛,卻是懶懶散散的打量着這幅場面。
岑夜自知壞了事,反正原本也沒有心情吃,乾脆起身告辭。
“既然舒公子身體不適,這飯改日再吃也一樣。”
“岑夜還有事,就先回宮了。”
他說着便是走了,也沒等紅蓮。
反正事情已到了怎麼看都無法解釋的地步,也就懶得多說。
岑夜甩袖走人,弄得紅蓮也份外尷尬,只得對舒浚說了聲保重,急急追了出去。
隨着舒浚止了咳,岑夜和紅蓮先後離去,
屋裡面頓時變得極爲安靜。
想着舒浚此刻亦不便出去送岑夜他們,夏半清便是打算代勞。
怎料擡眼竟是發現,舒怡不知幾時開始,正用一種極其怨毒的目光,死死瞪着舒浚。
那目光相當的尖銳,像是囤積着多少年來所積累起的憤怒和恨意!
隨後……
“浚哥哥到底,還想害我到幾時纔夠?!”
那一聲斥責,像是字字句句都從牙縫裡擠出來。
合着那樣的眼神。
簡直恨不得每說一個字,都要在舒浚身上狠狠捅上幾刀!
一語說畢,就是驀地將還捏在手中的筷子,朝着桌上重重一甩,滿是憎惡的媚眼,同時瞧了夏半清一下。
便是快步追出,去送岑夜和紅蓮。
“讓夏先生見笑了。”
良久之後,舒浚才嘆息般的說了一句。
看着那摔到面前的一根筷子,眼中竟是化不開的陰霾。
根據夏半清和舒怡今日的說辭,他倆該是昨天在典禮會場上才認識。
因而舒浚並不知道,對於舒怡的這般態度,夏半清早在三年前,就是相當的清楚!
“沒事,少爺放心,半清自有分寸,不會無事生非。”
夏半清嘴上客氣一句,就是先送舒浚回了房。
出來之後,在院裡看見送完人回來的舒怡,似乎正在等着他。
懶笑一勾,便是迎了上去:“天色已晚,莫不是專程等着半清,想要親自送我回府?”
“夏半清,今日之事,究竟是何意思?”舒怡錚錚瞪着他,並不友善。
“那你呢,又是何意?”夏半清說着就是靠近一步,伸手挑起她一束頭髮把玩。
卻是被狠狠奪了回去:“我說了,我不再是三年前的那個我了!”
“是麼。”夏半清聳聳眉毛,不以爲然。
“可從方纔你對舒浚的態度來看,我怎麼覺得,你和從前沒有多大分別呢。”
“啊,好像是有點不同了。”夏半清自說自話的一個驚詫。
“我記得以前的你,應該是不會,有想要勾搭上世子這種念頭的。”
他話間一直盯着舒怡,說着又是往她更近了一步。
舒怡也不躲,由着兩人一個俯首、一個擡頭的對視着,眼神烈烈如火,好生倔強。
約是不習慣她的這種模樣,夏半清微微眯眼,然後退開。
像是諷刺:“你又非完璧之身,況且對方還是個小鬼,覺得會有結果?”
“哼!”舒怡一個冷哼,反倒主動往夏半清近了一步。
“有沒有結果,與你何干?”
“……”夏半清沉默,心裡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
“舒怡,你莫不是……”
“夏半清,我告訴你,別以爲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舒怡打斷他,字字句句。
“三年前我給你的只是身體,又不是心。”
“你我之間,如同你在京城裡的口碑那般,大家不過是逢場作戲,風花雪月。”
“誰當真,誰就輸了!”
“……”夏半清又是沉默,蹙眉盯着她看了一陣後,終是認同般的恢復了不羈的慵懶。
“如此便好。”
“還以爲你現在如此仇視我,是當真對我上了心,之後我一聲不吭就離開了京城,所以怪我完全沒把你當回事,一直心存怨恨。”
夏半清雖是陳述,卻明顯是在試探舒怡,自己說的對是不對。
然而舒怡又是嗤笑:“哈!”
“所以呢,你想要說什麼?”
“覺得我現在想要勾搭世子,勾搭男人,全是因爲覺得當初被你玩弄之後拋棄,所以自甘墮落?”
舒怡錚錚反問,夏半清則是答得迅速:
“難道不是?”
“哈哈哈!”舒怡忽地大笑幾聲,卻是異常苦澀。
夏半清表情不多,只是一派深沉的看着她。
看她邊笑邊搖了搖頭,而後戛然而止,不屑而睥睨的瞪過來。
似有極深的怨恨:“當然不是!”
“你頂多也就是當時陪我談談心、安慰安慰我的消遣。”
“所以你記清楚了,你於我舒怡來講,僅此而已!”
“別拿這種好像傷害了我的眼神看我,我從不曾對你上心過,從來沒有!”
舒怡字句之間全是怒火怨恨,同兩人初遇時候相差無幾。
舒怡說她變了。
然此時此刻,夏半清竟越來越覺得,她似乎還是當初的她,只可惜……
“既然如此,你我便握手言和怎樣?”
夏半清輕浮笑着,還伸出一隻手去:“我近日就會搬來丞相府,往後擡頭不見低頭見,自當化敵爲友比較好。”
“你同紅蓮之間到底怎麼回事,爲何要賴在丞相府?”舒怡瞥了那手一眼,不買賬。
“他們說你是義賊幫的副幫主,應該也是真的吧。”
“呵呵呵,你又說從不曾對我上心,又要問這麼多問題……”
“半清可是,會誤會的。”他懶懶調侃,看向舒怡的眼神卻是格外冰冷。
儼然是在警告她:
不該知道的事情,千萬別問!
或許是被這種目光驚到,舒怡明顯愣了一愣。
神色雖無破綻,可兩隻手,早就下意識捏在了一起。
夏半清把她這動作看在眼裡,心中不由得沉了一下。
舒怡是個好姑娘,只可惜遇到了他這個不淑之人,只可惜在這丞相府中……
“舒怡,我知道你或許不太喜歡見到我,但是你想想,我來了,對你可是也有好處的。”
夏半清難得的收了輕浮,擺正態度,用一種大哥般的口吻開導她。
“你的那些個姨娘,還有兄弟姐妹們,不日就要到達京城。”
“若是有我住在府上,屆時定能幫你應付他們,免得又受欺負。”
“……”舒怡一怔,眉眼間頓時浮現出無法言說的複雜與悲傷。
這些事,她以爲他早該忘了。
竟是……
還記得?
“我不用你幫。”舒怡輕聲一句,再也看不見尖銳的怒意,連氣勢都軟了下來。
夏半清懂她這般態度,鉤嘴一笑,給了她一個臺階下:“那麼岑夜呢?”
“世子?”舒怡蹙眉看他,不太明白。
“他在藍國七年,自小受盡屈辱,但凡是宮裡還有朝廷中人,都會從心理上對其產生厭惡。”
“所以就你的身份來說,能接近他的機會其實並不大。”
夏半清又成了懶懶的模樣,而舒怡只是十分意外的看着他。
“他今日沒推開你,是你好運,下次便很難說了,不過嘛……”
“在我看來,你和他倒是有些同病相憐,利用這個,說不定可以消除些許隔閡。”
“……”舒怡啞然了很久,才怔怔擠出一句話。
“他在藍國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這麼清楚?”
“呵,我這幾年的副幫主可不是白當,況且……”
夏半清放慢語速,傾身湊到舒怡面前,只隔着鼻尖的距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