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衫薄衣紗遮面,猶似霓虹天上來。
泰安院殘骸前,紅蓮可以對天發誓,她活了兩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知道,何爲驚若翩鴻的仙子,何爲不沾凡塵的絢麗。
這女人,簡直太美了!
單單只是站在一片焦黑的廢渣前,便彷彿是將那殘垣斷壁淨化,生生變作了另一種別樣的風情。
那拂柳般的身骨甚是妖嬈,一襲花哨的衣裳色彩明豔,合着遮面的一縷紗巾,再是找不出美以外的詞可以形容,尤其是……那頭秀髮!
那頭髮並非烏黑,色澤很淡,呈現出近乎通透的淡金色,宛如是整個人身上的一道點睛之筆,畫得她更像不屬於這凡塵俗世。
卻是這季節溫厚,也沒什麼涼風,見那女人突然蜷起半邊身子,像在咳嗽,而且越演愈烈。
“你沒事……!”紅蓮腳下一點,就是迎了過去,然後愣住。
這竟是個男人?!
“咳咳咳……咳咳!”
聽他咳得太厲害,紅蓮忙是收神,說要帶他去醫館,卻被擺手拒絕,只好先扶着他去了樹蔭下。
等終於緩過來勁兒,男子才淺淺道了聲:“謝謝姑娘。”
“你咳成這般,不去醫館怎麼行?”紅蓮現在近看,才知他不僅髮色淺淡,連眉毛和睫毛也都是近乎通透的金色,而且面色蒼白,體格瘦弱,顯然患病多年。
但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想來心裡難免有些同情。
“無事,老毛病罷了,不打緊。”男子說着就從袖子裡掏出個小包,取了顆藥丸服下,順過一口氣,似乎便好些了,只聲音聽上去,還是有些虛弱。
“在下舒浚,謝姑娘爲我費心。”
“不客氣,我叫紅蓮。”紅蓮眉眼間仍是同情,又看看了四周,“你這有病在身,就沒個人陪着一起來嗎?”
“有的,我是與小妹一起來的,她去街上買些東西,我在此等她。”或許是身體不好的緣故,舒浚講話十分輕柔,同這一身的裝扮,倒是相當貼切。
“舒公子,恕紅蓮冒昧,你這男兒之身,爲何學女子蒙個紗巾,又穿得如此花哨豔麗,方纔看公子第一眼,紅蓮還真將你當作了大姑娘。”
紅蓮本不想問這些,可實在沒忍住好奇心,而對方又一直瞅着她臉上的傷布,讓她不得不盡快將注意力,從那坨“屎”拉開。
果然話才說完,舒浚就像想起什麼,連忙朝旁邊挪開了一點:“我這病動不動就是咳嗽,蒙着臉總是好些,免得濺到別人。”
“爲何?濺到就濺到,難不成不僅不同情你,還要嫌你髒不成?”紅蓮介懷過去流浪時候的經歷,對欺凌弱小素來厭惡。
爲表誠意,她專程追着舒浚捱了上去,怎料對方慌亂退離出很大一段:“我患的乃是肺癆,還請紅蓮保持距離爲好。”
“……”
舒浚見少女愣住,想她八成也是要跑路了,怎知不但估錯,她還笑了起來:“肺癆就肺癆,有何了不得的!”
紅蓮說着又是湊上來,舒浚已然被她搞昏頭,傻着沒動。
“你……知道什麼是肺癆嗎?”
“當然知道,以前不知道看過多少呢!”紅蓮一貫的淡然中帶着些許豪邁,舒浚卻越發的昏了頭。
“你是……大夫?”
“我看上去像?”紅蓮反問,咧嘴笑着。
“那你……”
“偷偷告訴你吧,姑娘我有神功護體,百毒不侵,百病不患,所以呀……”紅蓮老氣橫秋的拍拍他肩膀,嘴角一勾,“不怕!”
“姑娘莫要胡鬧,這
肺癆一旦患上,便是到死都醫不好的絕症。”舒浚蹙了眉頭,又是退開。
紅蓮見他認真,就沒再繼續湊近,收了嬉皮笑臉,隨後瞥了泰安院的殘骸一眼:“所以你今天同你小妹出來,其實是想來這裡祈福,求個身體安康,能多活些年?”
舒浚一愣,少女這話說得太深沉,而且直白得有些過了頭,卻是……
“呵呵,從小到大,姑娘還是第一個,敢當面對我說這些的人。”男子苦笑嘆息,轉而看着那堆焦黑的風景。
“不止是今天,身體好些的時候,我都會來。誰不知道這癆病是絕症,他們也是顧及我的感受,所以才總小心翼翼的在背後議論。”
“說實在的,我看他們那樣,就憋得慌。既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如姑娘這般光明正大的講出來,又有何妨?”
紅蓮看着舒浚的側臉,知他不過是心裡矛盾,想發發牢騷,也並非真的這樣想。
很多時候,這世上越是人人都清楚的事,講出來,就越是傷人。
“或許是和公子不熟吧,如果是熟悉的人患了這病,紅蓮怕是想講,也講不出口呢。”紅蓮同樣苦苦一笑,也看向泰安院,因毀了這男子唯一的精神寄託,心裡有些愧疚。
大概是話題有些沉重,舒浚沉默許久,才輕聲喃喃:
“或許是吧。”
“那……這蒙面是爲避忌他人,這身衣裳又是爲了什麼?莫不是爲了配合這罕見髮色,專門穿成這般?”紅蓮打起精神般的提高了聲音,想將方纔的壓抑一舉散去。
“非也非也。”舒浚笑笑,約是放鬆了些,“我自小身體就差,患上癆病前,便是天生毛髮色淡,長不出黑髮。”
“若不穿些花哨豔麗的衣裳,看上去就全然是個病秧子,如此想着,也就成了習慣。”
“原來如此,這般穿着,倒真顯得活力而有朝氣呢。”紅蓮認同着點頭,又是贊他眼光好,會搭配,不做裁縫着實可惜了。
大概是兩人之間並不熟稔,說話時都無甚顧慮,能夠隨心釋然。
不去探究對方的身份背、景,不去追問對方的前塵過往,只純粹的聊着興趣,聊着人生,聊着那不着邊際的嚮往,當真是萬般暢快。
來了靈州這麼久,紅蓮還是頭一次覺得如此輕鬆。
彷彿在目送那斜陽西沉的時間裡,終於做了一次夢想中的普通人。
眼看着夜幕降臨,紅蓮正要告辭,就見一輛馬車緩緩行了過來,之後下來年約十六的女子。
身段雖是中上,可相貌並非出衆,倒是和舒浚一樣,很會穿衣打扮,胭脂妝容皆是無懈可擊,看就是個極其愛美的姑娘。
“浚哥哥,這位是……?”女子看着紅蓮,顯然兩眼間已把她打量完畢,還着重看了鼻樑上的傷布和那坨“屎”。
既害怕她不是良家女子,又想要嘲笑一下。
“我叫紅蓮,方纔路過時,見你哥突發咳嗽,便是幫忙順了順氣。”紅蓮拱手一禮,淡然中帶着豪氣,卻完全不顯匪莽。
“多謝紅蓮姑娘,小女子舒怡。”女子同樣含笑回了一禮,便是看向舒浚,“浚哥哥,時候不早了,回去還要吃藥呢。”
“好。”舒浚點頭,舒怡便就先回了車上。
“今日能結實紅蓮姑娘,乃是舒浚之幸。偶遇是巧,再遇是緣。倘若下次還能與姑娘在京城相遇,那咱們便交個知己朋友可好?”
“當然,今天同公子相談甚歡,紅蓮相信,他日定能再見!”
告別之後,紅蓮又是目送馬車走遠,這才眉眼一沉,丟了愉悅,換做一派
嚴肅。
去夏府,找冰窟窿!
府邸外的禁軍雖然嚴密,可有了夜色掩護,紅蓮自然潛入順利。
本以爲府內多半也有守衛,卻不想估算錯誤,果然還是夏半均臨陣倒戈有功,白王並沒有過於爲難他們。
“哎呀,我的老爺,這都三天了,何時纔是個頭呀?!聽說宣武將軍那兒,就因爲半張沒燒完的白紙,便是收了兵權,全家都要流放吶!”
“吵什麼吵?!這不是一直沒來搜咱們家嗎?也沒讓士兵進來盯着咱們,王上多半也就做做樣子,不會動真。”
“我這……我這就是擔心,半均說的話靠不住呀!萬一王上變了卦,那咱們……”
“呸呸呸,你就不能將些吉利話?!”
紅蓮纔到府中,遠遠便聽見夏老爺和夏夫人正在乾着急,想着那冰窟窿應該也在,就是避開下人,直接摸去房外,推門而入。
“你你你、紅蓮?!”夏老爺還是一口薄荷味,驚得那山羊鬍子直抽抽,夏夫人則是捂了嘴,才把驚叫壓了下去。
“我……”紅蓮愣了愣,這房裡的情況一目瞭然,就只夫妻兩個,冰窟窿壓根沒影。
想着之前一直隱瞞身份,還把世子藏在府裡,要是有夏半均在場,多少還能替紅蓮幫腔解釋解釋,說上兩句,卻是現在……!
“兩位,還沒休息呀。”紅蓮萬分尷尬,掛着僵硬的微笑,現在已經突兀的暴露了,也只好趕緊進屋關了門。
“我……今晚是來……夏老爺,夏夫人,之前我和世子藏在貴府……半均他……”紅蓮吱吱唔唔,一時間有些亂,也沒想好怎麼開口。
怎料話還沒完,夏老爺便一把老淚似的衝了上來,緊緊握住了紅蓮的手:“半均都已經和我們解釋了,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和你乾孃,都不怪你!”
乾孃……?
紅蓮又是一愣,她和岑夜可是害得夏家隨時都可能掉腦袋,現下竟還在乾爹乾孃?
捅了這般大的婁子,即便是親爹親孃,也至少要大發雷霆的吼上兩句吧?!
“老爺夫人,這件事,紅蓮當真是過意不去……”
“紅蓮呀,我們真不怪你,你看看,姑娘家的,怎麼就把臉給弄傷了呢!”夏夫人也上來拉住了她的手,心疼的盯着鼻樑上的那坨‘屎’。
“半均說了夏家此刻不會有事,我們都相信他,也相信你。”
“你現在來了府裡,可是白王下令,還咱們自由了?”夏夫人果然要比夏老爺靠譜,兩三句就是轉到重點上,滿是期待的看着紅蓮。
紅蓮着實是拿冰窟窿的爹孃沒轍,語塞了半天,才尷尬擠出一句:“我是偷溜進來的。”
“……”
“……”
“呃……因爲心裡頭實在放不下二位,前幾天風頭又緊,便是今夜纔有機會……”見兩人都石像般愣了,紅蓮趕緊撿好話講,卻是話到此處,也就再難有下文,只好霍地掙脫他們的手,十分嚴肅的抱了拳、彎下腰。
“紅蓮人輕言微,無法在王上面前幫到夏家,實在對不起老爺和夫人的厚愛!”
“哎呀,我和你乾孃又沒怪你,你這般道歉,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夏老爺忙是苦臉扶起紅蓮,夏夫人也跟着點了點頭。
單獨面對這兩個活寶,紅蓮的確招架不住,連忙趁勢推進了話題:“實不相瞞,我此次來是受世子所託,有些話要同半均講,不知道他現在……”
“嗨,你說他呀!”夏夫人突然一聲冷嘆,臉立刻黑了大半,而夏老爺同樣是冷了眉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