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樑上看,白王是背對着紅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完全能從口氣裡推斷出他的神色。
定是有笑意,也有憎惡!
白王出現的一刻,原本極不老實的王后,竟突然愣了。
一雙充滿了瘋狂的眼中,頓時流如泉涌:“嗚嗚嗚——嗚嗚嗚!”
王后似乎很激動,又開始亂動,拼命想要吐掉口中的布塞子。而白王只無動於衷的站在旁邊,不知是在欣賞還是生氣,靜默一番後,才慢步上前,取走了那布。
“岑嘯……岑嘯你終於來看我了!”
岑嘯?
紅蓮暗驚,那不是岑夜的叔叔——之前因叛亂而被白王剿滅的王爺嗎?
“你爲什麼不說話?你是在怪我嗎,岑嘯?”王后渾身猛地一抖,那眼中的淚水就再次留了出來,“……我是愛你的呀!”
“岑嘯,我是愛你的呀!一切都岑堯的錯!都是岑堯那個可恨的畜生……!”
“是他是他,都是他!是他威脅我讓我入宮的!真的不是我願意的呀!是他說要殺了你,是他說要把你……!是他都是他!是他強迫我的,是岑堯那個畜生……!”
一連串的聲嘶力竭到此便忽地停了,王后的一雙眼陡地瞪大,縱使散亂的頭髮遮住了臉,也依然看得清那於瞬間變得驚悚的神情!
“啊啊啊——!”同最初時候的尖銳嘶叫,再次從王后的喉嚨中迸發出來,似乎是想起了全然無法承受之事。
紅蓮在房樑上不禁蹙緊了眉頭,雙手下意識便捂住耳朵。
難怪被困在鳳棲殿中的宮娥太監們都會那樣,若是每日都要面對這般的嘶鳴,還是不知何時就會發病,的確並非常人所能承受的。
和瘋子關在一起,若是你殺不了這瘋子,那麼就只能把自己也變成瘋子,又或者,死!
一瞬間,紅臉的心裡甚是沉痛,不管是對那些宮娥太監,還是對這不知爲何會變成這副模樣的王后娘娘!
從身材上看,這女人也算是纖細柔美,那皮膚也是雪白無暇。儘管瘋了,儘管披頭散髮,但也還是能看得出,是個婀娜秀麗的靈動美人。要不是現在講得都是些瘋言瘋語,那聲音溫和起來,定能是動聽悅耳。
想必那岑夜記憶中的母后,肯定是一位端莊賢淑的柔美女子吧,若是被他看現在這個樣子……!
紅蓮心裡霍地揪緊,卻見那白王還是靜靜站在王后跟前,任由她歇斯底里的嚎叫,然後……竟伸手給了她一個耳光,打停了那嘶叫!
“我是誰?”他問的很冷,也問的很沉。
“岑嘯……岑嘯……”王后怔怔看着他,盡是被愛人傷害了的表情,哭腔又起,“你還是怪我……你果然還是怪我……”
“我是誰?”白王又是一記耳光。
王后一愣,淚也停了,擡眼看向男人,搖頭晃腦的盯着那張臉琢磨了一會兒,驀地竟猛然張嘴,差點一口咬中他的鼻子!
而白王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情況,知道保持怎樣的距離,腳下不動半步,由着那兩排牙在鼻尖前連連咬空。
“岑堯!岑堯!我饒不了你!我要殺了你!啊啊啊——!”
“你怎麼能把我的孩子……!怎麼能把他們都……!岑堯,你這個冷血無情的怪物!你這個魔鬼!你不是人!”
“你們……你們都是畜生!畜生!錦妃你這個毒婦,夜兒……我的夜兒……!”王后說着又哭,張牙舞爪的掙扎起來。
“夜兒!夜兒是我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
“岑堯
你這個王八蛋!你把我的孩子們……!你不是人!你連禽獸都不如!”
“……我饒不了你!岑堯,你還我夜兒!你和錦妃把夜兒弄到哪裡去了!岑夜是你的兒子,他不是……!他不是……!”
“不是什麼?”白王陡地掐住王后的咽喉,讓她暫時出不了聲,“岑嘯已經死了,你好好想想,我可是親手把他的頭,提給你看的。”
他說的極其陰冷,王后則再受刺激般渾身抖動起來,張着的嘴裡,斷斷續續,發出艱難的低鳴。
“小妧,你和岑嘯瞞了我十幾年,我愛你,但我再也不會信你了。”白王忿忿的低語着,聲音有些嘶啞,只是他面前的女人,卻再也聽不懂這番話了。
“岑夜要是有命活着回宮,我就大發慈悲的,賞給你和他一次機會,看看你是不是又騙了我,是不是連岑夜……”他頓了頓,隨即猛地推開那女人,擲地有聲的低吼出最後一句。
“都是個野種!”
聽到此處,紅蓮腦中猛地一炸,難道岑夜是鬱陵王岑嘯的兒子?!
可從白王岑堯的話看來,似乎連他自己也無法確認。
王后定然與岑嘯王爺之間,有過什麼不得了事,否則白王也不會說她騙了自己十幾年。
簡單想過一番,紅蓮便是暗暗搖頭。
難怪白王要如此神經緊張,瞞住王后發瘋這事。這番話絕然是不可外傳,八成這裡的宮娥太監還有守衛,都是沒命再出宮去了。
紅蓮還記得來京城之前,那錦妃的親信在破廟裡說過。王后被打冷宮,是爲鬱陵王岑嘯起兵造反的事說情,而白王剿殺了岑嘯之後,仗着收回的部分兵權急攻藍國,要回質子岑夜。
如此想來,岑嘯起兵若是爲奪回王后,那麼白王要回岑夜,很可能只是爲了滴血認親!
假如真是這樣,那這白王還確是足夠瘋狂的一個人!
當然,也確是深愛着王后的一個人!
紅蓮悲憫的看着那兩個人,他們之間的愛恨早已變成一種崩壞和扭曲。
能讓王后瘋到這般地步,絕不止是砍掉了岑嘯的頭顱而已,可那些口中一直唸叨着的孩子們,究竟有是什麼意思?
“呵呵呵……”
紅蓮耳邊傳來一陣扭曲的笑聲,聽起來,那白王也早就變得有些不正常了。
“小妧,岑夜若真是我的兒子便罷,倘若不是……你和我,就一起死吧。”白王說着已成喑啞,湊到女人耳邊。
“等來生,我定會趕在岑嘯前面,讓你先愛上我!”
這最後一句哽咽,輕得只剩氣息。
白王離開後,王后意外安靜的呆滯了一會兒,轉而便開始了極爲瘋狂的嚎哭和嘶叫。
紅蓮實在看不下去,上前點了她的睡穴,纔在宮人和守衛進來前溜出了鳳棲殿,然後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了一會兒,平復心情。
今天看到的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岑夜吧。
“唉。”她沉沉嘆了口氣,看日頭才發現已近正午。
夏半均那冰窟窿說會替她爭取兩三個時辰,這才走一遭鳳棲殿,還沒去看看錦妃的臉,時間便是不夠了。
難得那冰窟窿如此幫她,她又怎麼能第一次行動就失信於人?
紅蓮趕緊起身,拍拍屁股便是往回趕,卻纔把聽覺調高,就聽到一陣碗被摔碎的脆響,隨即就是一個太監急切而爲難的聲音。
“這這這……錦妃娘娘,蘭貴妃身寒體虛,這湯藥要是中午吃不上,晚些時候可就得一直咳嗽了呀!”
錦妃娘娘?!
紅蓮腳下一停,心裡大喊走運,本想閃過去瞧瞧,可現在畢竟快要到正午。任她再厲害,也是個不速之客,可不能在王宮裡這般明目張膽。
便是找了片茂盛的樹叢躲着,繼續聽。
“哼,那又如何?”果不其然,一個囂張跋扈的女聲,“誰叫她當年自不量力,不惜催生產子,也要與我爭個前後。”
“現在落下了病根也是活該!”
那太監一陣沉默。
紅蓮不看也知道,定是跪在地上悶聲聽着,卻想起之前岑夜提到過,錦妃生的是三皇子,而現在這蘭貴妃則生了個二皇子。
不管這白王是怎麼給兒子排位的,至少序號上面,這錦妃是爭輸了,也難怪在這裡找茬。
紅蓮撇嘴笑笑,才發現那二皇子,不就是早前在御花園中撞見的、想要收做徒弟的少年?
這蘭貴妃若是未來徒弟的額娘,等有機會,還真要了解了解。
紅蓮正盤算着,就又聽那錦妃冷硬硬的說:“回去告訴你們主子,叫她少癡心妄想。”
“就算蘇妧那個賤人進了冷宮,她的前頭,也永遠有個我擋着。少來些惺惺作態,什麼出宮齋戒,給世子能平安歸來祈福。”
“當年她爲爭世子之位而催產之事,大半個白國都知道,不然王上,又怎會還是封了她家岑策一個二皇子呢?”
“你把我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她,讓她少演些與世無爭的戲,看了就噁心!”
錦妃說完便是走了,剩那太監低聲罵了一句。
紅蓮也沒細聽他罵了什麼,只一心覺得今天無比的順利——不僅見到了岑夜爹孃,還看到一出不得了的秘密,又是巧遇錦妃不說,竟還挖到了一條消息。
她那個未來徒弟的額娘,多半最近就會出宮齋戒。
至於爲岑夜的平安祈福是不是做戲,那都是可以忽略。
夏半均之前明確講了夏家經不起大風大浪,而現在卻又選擇了站在岑夜這邊。只是這幫忙混進宮之事可大可小,如果能有選擇,紅蓮希望最好不要和夏家沾邊。
丞相和錦妃的勢力畢竟太大,扳倒並非一日之功。
何況現在看來,岑夜也不是如預想中的受白王期待。如果進宮之事與夏家牽連太深,屆時定難逃魔爪。
不過說起選立場這事,夏半均那個冰窟窿的理由,儘管有些輕率滑稽,可紅蓮倒認爲,這纔是性情中人。
當然,她之所以會如此想,並不排除現在對人家動了心,因而情人眼裡出西施了。
雖說鳳棲殿中的經歷相當沉重,可這並不影響紅蓮良好的心情。
她就是覺得今日的行程無比順利,似乎完全是託了那冰窟窿的福一般。
等回到太醫院中,紅蓮並沒有在倉庫外見到那冰窟窿,他基本不講話,所以聽力也用不上。估計是她心情太好,也就下意識的,第一次喊了人家名字:
“夏半均?”
紅蓮這聲喊的並不大,某個人卻還是清楚聽到了。
先前她總是小大人般的,客客氣氣喊他夏先生、夏公子,現在忽然就毫不見外的直呼全名,不禁覺得哪裡怪怪的。
儘管大家現下是一個陣營,可也不過是三個時辰前才決定的。
按照夏半均的性格,這樣自來熟的跨度,確實有些太跳躍,但想起自己早已被她坦誠相見了不說,還被她給擅自摸了不該摸的地方……
“唉,算了。”某人冷清的一個嘆息,便是勸自己接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