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均,你弄疼我了。”
耳邊傳來冬兒的聲音,夏半均這纔回神,趕緊鬆開了那頭髮:“抱歉。”
“你想說什麼?”
他把話題轉到之前,殊不知冬兒早是有些涼心。
紅蓮那頭髮,就連女兒家都覺得頗爲羨慕,方纔他走神的一下重手,冬兒又怎麼會不懂。
卻還是就這麼倚在他胸前,眸光黯淡:“不如說說你和半清的事吧,可好?”
夏半均愣愣,意外她竟會提及這茬兒:“爲何?”
“就是想多瞭解你一點,知道些你小時候的事情。”冬兒見他似有警惕,也就拐了個彎,反正想知道這些也是實話。
即便岑夜今日同她那般說了,可那小子陰晴不定的,難保哪天不會反水。
又或者是,換了別人來查除名之事。
他既曾要挾自己,說明定是有什麼目的。
夏家對此事這般慎重,她自己弄清楚了,屆時有個萬一,也能夠幫忙出個主意。
反正岑夜已經放棄了她,她也就不必提心吊膽的着急,來日方長。
想冬兒喜歡自己多年,夏半均覺得她想了解自己也是自然。
而且現在還趕鴨子上架的要生孩子,總是有點愧疚。
何況與半清小時候的事,避開重點的話,說說也無妨。
只是,並不是什麼太高興的回憶。
想他小時候的性子,可謂是同半清完全相反的。
那個時候,他還是原本的弟弟,半清則是哥哥。
懶散貪玩的那個是他,而半清則因要接掌太醫院、繼承夏家,終日被爹爹逼在偏院學醫。
半清很羨慕他,可以成天玩也不用捱罵,所以心裡對醫術很是牴觸,覺得命運實在太不公平。
大家都覺得半清很悶,聽話老實,殊不知他是每日都過的太不開心,無比鬱悶。
從六歲開始學醫,如這般的日子,晃眼就是六年。
十二歲時,他無意中發現,半清竟故意在藥中做手腳,折磨爹爹找回來試藥的人,讓他們慢慢致死,以此發泄怨恨和不滿。
才知道,半清如此做法,早就不是第一次。
半清那時候的話和痛苦的表情,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口口聲聲的質問自己:
爲何自己不學無術就是理所當然,而他卻只能成天對着醫書百草;
爲何他就該被強迫接受一切,自己就能夠只把學醫當作興趣!
半清說他不想當個小小的御醫,他想去見識一番更加廣闊的天地,想要成就一番大事。
卻是永遠都沒法達成了。
或許是因爲換藥害人之事被他撞破,又或許是一番發泄之後更覺得對未來絕望。
半清竟是當即,就是服下了劇毒。
那時他爹外出尋藥,不在京中,而且半清所服之藥毒性強勁,片刻耽誤不得。
他着實是被嚇得半死,也不敢告訴孃親和別人。
手忙腳亂的給半清解毒救命,卻是平時貪玩,差點就沒救過來。
正是此事,令他覺得學醫之重要,何況他也不像半清,沒有那般遠大的志向,不過是玩遍靈州這種無聊之事而已。
所以他便與半清說了,換他來繼承夏家。
在他的記憶裡,那是頭一次看見半清那般高興。
只是當時到底年幼,後來大了些,半清心裡總覺對他愧疚,覺得是服毒嚇住他,讓他深感同情而選擇讓步。
但他很明白也很堅定,並不是。
半清的輕浮放蕩,玩性不改,他認爲是半清該得的,也知半清並非是忠於玩樂之人
。
因而每次半清闖禍,他都會出來說情護短。
只是他這樣,半清越覺得愧對他,尤其是正式入太醫院之前。
半清問了他一遍又一遍,可是當真想好了。
一旦進了太醫院,他們兩人的身份,便就再也換不回來了。
否則便是罪犯欺君。
儘管夏家掌管的是太醫院,可那也是與宮中聯繫最緊密之處,覬覦之人,豈會沒有。
一旦出事,必然會遭放大,禍及全族。
然而之後爲試藥誤醉,好在是在自己家中,也就是他爹孃和一些下人知道了此事。
想半清總是沾花惹草,到處闖禍,要被原諒自是甚難。
即便說了小時之事,他們亦還是覺得半清不過是好吃懶做,更對換藥害人的歹毒行爲,怒不可遏。
甚至痛斥自身,後悔小時候就不該讓半清學醫,殘害他人。
卻是此話,正巧觸到了半清最最無法忍受的部分,一怒之下,轉頭便走……
偏院中,夏半均一邊回憶着過往種種,一邊挑出些能說的與冬兒講着。
殊不知自己那冷涼的嗓音說起故事來,倒真是好聽至極,相當舒適,只令冬兒覺得無比的安心和柔和。
不知不覺,就是睡去了。
“……”夏半均看看胸前熟睡之人,好像忽然明白,夏半清所說的那句‘有老婆陪着’了。
“呵。”輕聲笑笑,便是把冬兒挪到了枕頭上。
約是想了太多的事,心裡有些煩悶,起身披上外衣,打算去院裡坐坐。
怎料纔是出去,就是一襲白衣閃到面前:“世……?!”
驚呼還未脫口,他便已然失了神智。
月色下,岑夜雙眸血紅,一隻手正掌在夏半均的額頂,與那早是沒了焦距的眼睛對視着。
陰邪而冷硬:“當年夏半清爲何離京,除名的原因是什麼?”
夏半均雙眼無神,答得呆滯,一番話說下來,也並不太簡短。
岑夜聽完愣愣,笑了。
又問:“他回來的目的,你可知道?”
“不知。”
“可有頭緒?”
“些許。”
“是什麼?”
“近來宮中之事,或許同他有關。”
問題到此,岑夜便是停住,之後想了很久,纔不太有底氣的開了口:“你……”
“可還喜歡紅蓮?”
“……”
岑夜蹙眉,不出聲是什麼情況?
“我問你可還是喜歡紅蓮。”
壓低嗓音又說一遍,卻依舊沒有回答。
岑夜很是納悶,有些惱了:“你到底喜不喜歡紅蓮?!”
“我……”
才一字出口,夏半均便是倒在了地上,而岑夜已經冷汗如雨,揪着胸口喘氣。
此控人心神的攝魂術,果真太耗邪力,凡人肉身亦是負擔巨大。
“嘁!一問三不知!”
岑夜抱怨,氣得不行,眸中紅芒已然褪去。
想他在外面躲了這麼久,居然就是這般結果!
稍過一會兒,身體好些後,岑夜纔是把這冰窟窿搬到院裡的石桌上,擺成撐頭睡着的姿勢。
離開時心裡只暗罵倒黴。
之前跟蹤蘭妃也是這般,自己怎麼老是撞上些纏綿的場合,真討厭!
約是半個時辰後,夏半均的姿勢終於崩壞,腦袋猛磕到石桌上。
他在劇痛中清醒過來,而周圍依舊深夜靜謐,空無一人。
卻記得剛纔一瞬間,似乎看見岑夜那小子……
“應
該……是做夢吧。”
看看自己的姿勢,想想那紅色的眼瞳,便也就如此定論了。
※※※
蒼靈歷十年,五月,冬兒有孕。
太醫院接掌有人,夏老爺提出讓夏半清離開,卻是蓉妃、舒朗稱其醫術精湛,欲求保之。
雖不再同夏家扯上關係,但也有留下的價值。
夏半均越發覺得事情很不對勁,定要摸清背後的陰謀和目的。
若是不肯讓夏半清離開,便叫夏老爺告病,換自己暫代掌院。
夏老爺從未見過夏半均如此認真,也就依了此法。
想他與冬兒之事已經過去許久,如今又已生兒育女,且不過是暫代而已,勉強也能說得過去。
就又給了他夏半均迴歸宮中的機會。
何況自王后離世、岑策移陵,岑堯幾乎沒再理會過任何事,終日只在鳳棲殿中呆着,朝中事物均被舒朗攬下。
後宮中,蓉妃本就多年來都被視爲替代王后之人選,又因指定撫養四皇子,故而地位一再穩固。
夏半均心中,事情逐漸浮出水面,明白早不單單是擠走夏半清便能控制。
可是夏半清手中,還掌握着至關重要的殺手鐗,故而夏半均回太醫院第一天,就是警告了他。
他卻道箭矢已在弦上,不得不發,而且這會發箭之人,也並不是他,此事已然不是他說了算。
他如今不過是將肉包子拋出去,等着一羣瘋狗自己去爭搶罷了。
夏半均再三問他爲何如此。
他只是笑得輕浮而懶散:“爲了天下太平。”
夏半均再三權衡,決定在事態一發不可收拾之前,先做防範,便是找了岑夜和紅蓮。
夏家兄弟互換身份之事,雖能稍起作用,可那必然會拖累夏家,不問都知道,紅蓮肯定會翻臉。
自知白忙一場,所以岑夜那晚之後,也就什麼都沒說,想着能否再抓什麼小辮子,只解決了夏半清和舒浚。
怎料之後岑堯就開始一再頹廢,他身爲世子,又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儘管舒朗提出,讓他暫代岑堯理政,卻凡事都要插上一手,其野心不言而喻。
藉由舒浚之前告訴紅蓮那些,推測出賢妃慘案背後真相,亦是不難。
只是沒有證據。
紅蓮雖也想過夜探舒家,去找那個忘憂散,可一來對藥不太懂,二來夏半清絕非大意之人。
本是想找夏半均,但實在是……
後來聽聞冬兒有了身孕,她就越發的不想再見那冰窟窿。
誰知現在,他倒還頂着一張冰山臉,主動來了羨泱宮。
岑夜還在御書房,要晚些才能過來。
紅蓮覺得兩人杵着尷尬,便讓他有事先說,待會兒自然會同岑夜商議。
而這冰窟窿,卻非要等岑夜來了再講。
之後兩人又是無話,可他卻一直看着紅蓮。
能如此仔細的瞧着她,當真是久違,就好像從不曾這般細緻的打量過一般。
她的確是比過去長大了,更比過去少了稚氣,給人的感覺越發淡然從容,強而不烈的魄力,更深往昔。
這是專屬於她的魅力,是隻有她纔可以駕馭的魅力。
從第一次見她起,夏半均便知她的與衆不同,覺得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人,能夠如她這般。
只是那時候的他,不懂。
卻是事到如今,他或許依然不懂。
“紅蓮。”
那冷涼清亮的嗓音喚了她,隨後近身,坐到了跟前,神情認真:
“我有話問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