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裡再沒了人講話,只有那少女乒乒乓乓在爐火前忙活了一陣,等把新的藥放上去,便是淡漠着表情,去到牀前,朝着上面的人一個拱手。
“稟世子,紅蓮已將藥備好在爐火上,需等一個時辰後才加第一次水。”
“紅蓮從昨夜便在此看護世子,爲世子煎藥換藥,寸步不離。現在晚飯時間,而世子方纔趕走了替我之人,紅蓮實在飢餓難忍,恕我先去吃飯,一個時辰後定準時回來加水。”
紅蓮鏗鏘說完便是走了,期間沒有看岑夜一眼。
等到了飯廳,她也沒看見曉梅,多半還躲在哪裡哭着,只好先迎合着夏夫人夏老爺把飯吃了。
那冰窟窿則還是老樣子,完全不知道紅蓮因爲他,剛剛和那死孩子吵架了,便是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怎麼了?”那冰窟窿竟注意到了。
“沒事。”紅蓮掩飾笑笑,繼續吃,不想碗裡卻是被夾了一筷子菜。
她愣愣,看向那冰窟窿的時候,他依舊像自己什麼也幹似的,而她的心裡卻是一暖。
感覺到紅蓮的目光,夏半均便又側頭回看過來,冷冷:“還想吃什麼?”
“噗!”紅蓮一笑,不用兩個還沒說出來,那夏夫人和夏老爺立馬又是炸了鍋。
一頓吵吵鬧鬧的飯吃下來,紅蓮的心情好了不少,看時間還不夠一個時辰,便是先去找了曉梅安撫道歉,還讓夏半均等她一起過去偏院,免得岑夜那死孩子,又不知會亂說些什麼。
到了偏院,遠遠就能聞到苦澀的藥味。
想到自己昨天還特地給他弄了蜂蜜解苦,紅蓮心裡就更是生氣,對他好究竟有何用?!
進了屋,紅蓮也不理那死孩子,只是先去給藥加了水,而夏半均盡職盡責,直接去岑夜那裡,卻是還沒走到跟前,某個裝模作樣的人就老着臉,搶先說了話。
“何時能下牀走動?”
“再休養一天,便可如常。”夏半均不愧號稱金鐘罩,面對岑夜那態度,仍是冷麪如山。
“泰安院後天戒嚴,明日必須混進去,可有不妥?”岑夜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那冰窟窿也不廢話,根本不去阻止,直接老樣子的跳過,將話題推進到下一個階段。
“你大可不必信我,但我只問你一句,扳倒丞相之事,有多少把握?”
“十成!”岑夜聲音雖然不亮,但眸中卻是鋒芒凌人。
紅蓮瞬間便是看出,夏半均竟從來沒將岑夜當作小孩兒,而那死孩子瞬間蹬鼻子上臉,擺出架子,開始對這冰窟窿大放厥詞。
“若無意外,蘭妃到泰安院當晚,我便能回宮,且一夜可讓丞相覆水難收!”
“什麼?!你可別把牛皮吹得太大!”紅蓮嗤笑,冰窟窿也蹙眉,同樣表示質疑。
岑夜白了少女一眼,也不理她,只對着夏半均,繼續故弄玄虛的發號施令:“若要我信你,只需辦到一件事。”
“世子請講。”夏半均規規矩矩頷首一禮,紅蓮卻是心裡一沉。
想不到這冰窟窿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可心中竟然對岑夜之事如此認真,並且連一夜就可扳倒丞相這種荒唐話,也深信不疑。
“後天開始,你便找藉口呆在太醫院,不要回來,屆時等宣召御醫,你便裡應外合。”
岑夜話說一半,顯然還是不信任夏半均,轉而一勾嘴角,笑得狡黠:“你弟弟夏半清的腦筋倒是不壞,我想你這個哥哥,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吧?”
“半均明白,定不會讓世子失望。”
不知怎的,無論是岑夜還是夏半均,紅蓮竟忽然覺得兩人都變得有些陌生起來。
或許是太熟了的緣故,像這樣滿是權謀味道的場面,放在他們身上,紅蓮感覺甚是憋悶。
想着以後進了宮,多半會一直這樣下去,紅蓮難免又是泛起厭惡。
由於明日就要潛入泰安院,夏半均便是留下照看岑夜,而紅蓮反正也和他吵了架,暫時不想理那死孩子,正好那死孩子似乎也不太想理她。
紅蓮實在看不慣夏半均剛剛的一身權謀氣,就是讓夏半均送她回房,說有些話想講,卻是到了房門口,話還沒講出來。
兩個人就這麼站着,最終竟是那冰窟窿忍不住了,冷冷:“想說什麼?”
紅蓮又看了他一眼,皺皺眉頭,直截了當:“岑夜只是個孩子,一夜扳倒丞相那種話,你也相信?”
“萬一拖累了夏家怎麼辦?”
“難道讓你爹孃也和夏半清一樣,跑去義賊幫當飛賊?!”
夏半均沉默了一會兒,一貫冷冷的態度突然柔和下來:“岑夜是世子,不是孩子。”
“可他才十三……”
“紅蓮,我知你是擔心夏家,一直把岑夜當親弟弟。”他柔柔說着,嗓音裡帶着與生俱來般的冷涼,“不要小瞧了他,他不孩子。”
“他是白國的世子,一出生,便註定不能是孩子。”
紅蓮心裡一揪,再講不出半個字,似乎醍醐灌頂般,記起了一直以來被忽略的、最重要的事。
他是一國世子,未來儲君,可……
想起鳳棲殿中看到的一切,還有他對母后的那種思念,她紅蓮做不到,做不到夏半均這般,只單純的將他當世子看待!
“半均,你也有弟弟,應該明白。”紅蓮第一次當這冰窟窿的面,如此正式的喊了他的名字,卻是這氣氛,並非是她想要的那種。
“不論他是什麼身份,做了什麼,都永遠是我弟弟。”
紅蓮淡然而篤定,夏半均卻微微緊了眉頭,仿若嘆息:“我懂,所以他才如此信任你。”
“你怎知道的?”紅蓮驚訝,冰窟窿卻是摸摸了她的頭。
“昨天從泰安院回來,我替他換藥時聽說的。”
“你們說話了?都說了什麼?”紅蓮再次驚訝,不禁覺得之前那下人亂分析,完全誤導了她。
夏半均搖頭,竟是很酸楚的笑了笑:“這並非是我該說的話,你自己去問他吧。”
“我能告訴你的只有一件事。”
“紅蓮,我能看出你不是平凡女子,有你在,岑夜不愁帝位,但是你記住,夏府永遠是你的家。”
紅蓮愣住,不明白他這一番彷彿離別的話語是什麼意思,回神的時候,那清麗冷涼的身影,已然早是不在了。
他是說日後進了宮,便再難見面了?
可他不是御醫嗎?不是能明目張膽在後宮出入的人嗎?
這冰窟窿的一番話究竟是何意思?
那該死的臭小孩到底與他說了什
麼?!
“阿山,你給我出來!”
第二天早上,紅蓮便是氣呼呼的衝進偏院,那冰窟窿自是早就去了太醫院,知道紅蓮會過來準備去潛入泰安院的事,就特地吩咐了下人不要進來。
紅蓮進屋的時候,岑夜還沒起來,儘管昨夜夏半均臨時加藥調理了一番,可那身子還是虛得很,而且已經沒再敷那黑膏藥。
“嗯……?到時間了……?”岑夜迷迷糊糊從牀上坐起來,紅蓮看他這模樣,又是有些不忍心罵人了。
“去泰安院踩點回來那晚,你是不是和夏半均說了什麼?”紅蓮壓着脾氣,說得好聲好氣。
岑夜愣愣,不知是不是想起昨天吵架的事,突然不吭聲了。
“你快說呀,你究竟和他說什麼了?”紅蓮急了,卻被那死孩子白了一眼。
那死孩子也不理她,從牀上起來開始換衣服,可才把裝衣服的布包打開,便是傻了。
“這是……何物……?”
由於事先已從泰安院偷了衣服,所以岑夜昨晚便叫夏半均直接把衣服備過來,怎知這衣裳竟不是道袍僧衣,而是淺色打底、彩色溝邊的連身荷葉裙,還外加一條白色的小披肩。
岑夜對着衣服眨眼,又回頭看紅蓮,她已然是開始哈哈大笑了:“你放心,姐姐待會兒,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就猜到這死孩子會是這種反應,紅蓮才叮囑那冰窟窿替衣服保密,卻是現在話一說完,紅蓮才發覺,自己居然下意識的用了平常的口氣。
昨天吵架那會兒,她明明決定以後都和他一板一眼的說話,然而不知爲何,現在心裡竟是一點兒不氣了,卻想到夏半均那些話,還是稍稍沉了臉。
“你到底和半均說過什麼?”
“與你無關。”岑夜不冷不熱的說,而後把衣服扔給紅蓮,“你快穿好了,等會兒直接帶我過去藏起來。”
“你呢?不穿?”紅蓮挑眉,那死孩子則用一個白眼表示默認,隨後速速穿回了一貫的白衣。
當然,原本的那件白衣已經破爛不堪,現在這件,是紅蓮前幾日託夏夫人找裁縫做的。
連着幾天,岑夜都是滿身的黑膏藥,還繃帶纏着臉。現下終於恢復了正常的樣子,紅蓮反倒覺得久違了。那齊肩的頭髮也該昨晚沐浴的時候好好洗過了,看起來,似乎手感不錯!
紅蓮賊笑着就想上去摸,卻被岑夜靈敏的躲開,瞪過來的目光裡十分厭惡。
對!
就是這個眼神!
這纔是紅蓮記憶裡的那個死小孩,裝模作樣的小白貓兒。
“好,不告訴我說了什麼,可以!不肯穿巫女的衣服,也可以!”紅蓮勾着嘴角,挑着眉眼,“不過嘛……昨天摔藥碗那事,你必須和我說明白。”
紅蓮沉了聲音,表情也沉了下來。
岑夜臉上,同樣也有些不好看了:“你是不是弄反了,喜歡夏半均的又不是我。”
“我懂你顧慮什麼,但我覺得,夏家值得相信。”紅蓮跳了一步話,對夏半均的事,沒承認也沒否認——承認吧,顯得自己太不矜持;否認吧,心裡又有些不太高興。
岑夜沒與紅蓮多糾結什麼,沉默着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然後面癱着一張臉,出了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