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究竟是什麼時間睡過去的,紅蓮也不知道,反正那夜壺,是再沒看到了。
而那冰窟窿,果然還是老樣子——因爲去太醫院的時間有些早,所以要不是在偏院過夜,早上絕不會出現在這裡。
紅蓮也並非不懂夏半均的性格,只是心裡就是覺得不太舒服。
昨晚鬧了一遭之後,岑夜和紅蓮之間也沒再說什麼話,反正喊他吃藥,他就吃。讓他喝水,他就喝。
要方便了,行,扶着他去茅廁!
其實就紅蓮的觀察,岑夜的傷確實已經沒什麼大礙,可那冰窟窿對自己的醫術再有自信,也得抽個空過來瞧瞧吧?
難不成對他而言,連潛入泰安院這等事,都算不上重要?
紅蓮守着爐火,心裡不禁又是鬱悶,也不知道夏家的傭人都在幹什麼,日上三竿了都不送點吃的過來。
正心煩着,便是聽到一陣腳步聲靠近。
“哎呀,紅蓮呀,來得這麼晚,定是餓壞了吧。”夏夫人端着一罐子熱乎乎的東西進來,想着昨天她和自己兒子出去玩,便是臉上笑得快要開出一朵花來!
“我昨天便聽說阿山醒了,可府中有些事情要忙,也沒空過來瞧瞧,今個兒專程早起去了廚房,給你們熬了點益氣補身的粥,快來嚐嚐!”
除了派丫鬟跟蹤自己兒子,急不可耐的坐在家裡等消息,紅蓮還真想不出這夫人有何事可忙。
“竟勞煩夫人親自下廚,紅蓮實在不知說什麼好了。”紅蓮客套說着,又看了岑夜一眼,“阿山纔剛吃了藥睡下,怕是要等會兒才能嚐到夫人的手藝了。”
“無妨無妨,等會他醒了,再吩咐下人熱熱就是。”夏夫人說着就拉紅蓮坐下,給她盛了一碗。
等紅蓮開始吃了,便又是打開話夾子,婆婆媽媽嘮叨起來。
“唉,我早上也說了半均的不是,昨晚拉着你出去逛街,害你都顧不上阿山。下人說你知道阿山醒了,昨個兒半夜便是跑來親自照看。我讓半均過來瞧瞧再出門,他卻非說下午回來再瞧也是一樣。”
夏夫人苦着臉替兒子解釋,紅蓮想她多半並不知道,岑夜的情況,那冰窟窿早在去泰安院之前就瞧過了,所以早上才波瀾不驚的沒當回事。
“夫人言重了,夏公子醫術高超,阿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太過憂心的話,紅蓮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紅蓮啊,你這都答應做咱們夏家的乾女兒了,就別再夫人呀、公子呀的這麼見外,直接叫聲乾孃、哥哥,這纔像一家人嘛。”夏夫人說着又是抓上紅蓮的手,擺出一副快叫來聽聽的模樣。
“那……乾孃。”紅蓮順着她的意思叫了,可對那夏半均,怕是根本喊不出哥哥。
儘管在夏家,乃至整個京城,這乾女兒的頭銜都已是等同於媳婦無異,可紅蓮心裡明白,她與那冰窟窿之間,還沒到能夠如此稱呼的境地。
聽她一聲乾孃,夏夫人笑得連嘴巴都快裂了,忙又是替自家兒子說好話:“紅蓮呀,半均的事,之前也與你說過很多了。”
“昨日聽曉梅講,你們上街那一路不知道多開心,半均恨不得每個鋪頭的玩意,都想給你買一件。我這冰窟窿的兒子呀,總算是開了竅了
!”
“說實話,我們家半均從小足不出戶的,對那些鶯鶯燕燕的事,完全不懂。我們夏家也不缺錢財家世,只想圖個好媳婦。”夏夫人漸漸收了笑臉,神情十分的認真起來。
“雖然你身世孤苦,可我和你乾爹,都覺得你是個好姑娘,謙遜又懂禮教,還會些武功。儘管細想起來,你的江湖經歷或許有些複雜,但這些我們夏家都不在意,只要你好好留下來,照顧好我們半均……”
紅蓮靜靜聽着,由着夏夫人一直說,不答應什麼,也不否認什麼。
她和那冰窟窿之間,若沒有大人與小孩這層芥蒂,也沒有丞相和世子這層紛擾,怕是真能像夏夫人所說的這般簡單。
然而假如真沒了這些紛紛擾擾,她與他,多半也走不到這麼近。
“乾孃,其實我與……半均之間,並不如你們看到的那樣,還需要一些時日。”紅蓮終究還是否決了夏夫人,來了個託詞。
她已答應了隨岑夜回宮,助他奪勢。
只怕到了真相大白那天,他們夏家,便不敢再認她這個乾女兒了。
夏夫人自是不明白這背後的糾結,只認爲是小娃娃害臊,也就嘴上說着不急不急、來日方長,頂着笑開了花的臉走了。
怎料這屋裡才安靜下來,就響起了岑夜的聲音:“她方纔說的,是什麼意思?”
那死孩子的口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深,讓紅蓮聽不出情緒,想着遲早也是要說的,便是把那金屋藏嬌之事的來龍去脈,簡單講了一遍。
雖講的都是實話,也沒什麼見不得人,可紅蓮畢竟對那冰窟窿上了心,難免會不時露出幾分羞澀。
岑夜把這些看在眼裡,腦裡將她現在的表情,和昨天聽到夏半均請她出去吃飯時候的對話,十分輕易的就對接了起來——原來這個老把自己當小孩的女人,泛起羞來,是這個模樣。
昨天聽到那對話時,他因裝睡沒法睜眼,所以之後直到睡着,都一直思考着這女人突然變得乖巧,到底會什麼神色。
畢竟在他的面前,她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老大姐姿態,令他甚是窩火!
“哈哈哈……”
紅蓮剛剛說完,這死孩子就是哈哈大笑起來。
本以爲他肯定會生氣,問她是不是要同夏家一起投靠丞相,誰知居然這種反應。
“你幹什麼笑成這樣?”紅蓮不解,猜他莫不是已經不信她,所以瘋了。
然而這死孩子卻忽地止笑,用一種十分陰毒、又帶着些無趣的眼神看着她:“女人,你該不會是,喜歡那個庸醫的哥哥了吧?”
“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紅蓮挑眉看着他,全然把他那聽上去有些無聊的問題放在心上,隨即又是輕蔑的把目光移開,沒瞧見他的眼中,竟有一閃而逝的落寞。
“義賊幫要害我,夏家是丞相的人,你說喜歡會怎麼樣?”
岑夜此刻的口氣驚到了紅蓮,這種冷厲和狠毒,全然與在破廟毒死錦妃親信的時候一模一樣。
紅蓮看着他,一時間心中有千絲萬縷般的複雜,根本說不出話,而他卻越發陰梟的盯着她,一字一句:
“你若是要背叛我,就別等以後,就現在,親手殺了
我。”
紅蓮一怔,眉目間陡地泛起酸楚,即刻垂了眼簾,仍是講不出半個字。
分明只是一句簡單的“你不能背叛我”,卻是到了這個少年嘴裡,便成了如此決絕而極端的言辭。
他不過纔是十三歲的年紀,居然會同她這個歷經兩世的人,有着同樣深沉的念頭和想法。
她曾覺得他們相似,但之後發覺不是,然而現在,已然分不清究竟是還是不是。
紅蓮覺得她是懂岑夜的,可是岑夜此刻的神情,卻像是在告訴她。
她根本就不懂他,所以別再來親近他!
“我說了留下助你,便不會反悔,和喜歡誰沒關係。”紅蓮半響才淡淡說了一句,也算是答了他的問題。
可他已顯然不想理她,面無表情的看着牀頂上的帳子,之後吃藥也好,換藥也好,都是一言不發。
紅蓮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便就一直沉默,直到曉梅進來,才破了這份壓抑。
“小姐,少爺回來了!”曉梅上來就是接過了纔剛剛煎好的藥,賊笑賊笑的,“我來替你,你快過去一起吃飯吧。”
紅蓮這才發現已到這個時辰,卻是纔要離開,就聽到哐當一響。
回頭一瞧,那死孩子竟是打翻了曉梅手裡的藥!
曉梅愣在牀前,顯然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便聽見那牀上的人,不帶情緒的說了句:“髒死了。”
“誒?”曉梅身子一抖,怔怔看着岑夜。
他的臉上雖纏着繃帶,可那雙褐色的眼中,憎惡得十分明顯:“我怕髒,不認識的人,別隨便餵我東西,噁心!”
曉梅之前雖也照看過岑夜,但他醒來之後,全然是第一次。本打算好好搞好關係,誰知竟笑臉進來,哭臉出去。
看着小丫頭嗚嗚嗚哭着跑了,紅蓮頓時火氣就上來了。
他不就是在和自己賭氣嗎,有必要牽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你擺什麼架子,發什麼脾氣?也不想想是在誰家,是誰救了你的命?!”紅蓮衝到牀前,要不是估計他的身體,真想扇他一個耳光。
岑夜瞥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像是受夠了她這種老大姐、管家婆的態度。
“你還要不要去泰安院,一碗藥要煎三個時辰,你知不知道?!”紅蓮完全捏緊了拳頭,生怕控制不住,會一掌劈下去,尤其是在岑夜說了下一句話以後。
“你再重新煎過不就行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紅蓮一記掌風,卻是及時停在了他的眉心前,而他,竟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彷彿篤定了她不會打下來。
“行,你嫌髒是吧,你不相信人是吧……”紅蓮一字一句,把手收回,氣得發抖,怎料後面的氣話還沒講出來,便被先給堵上了嘴。
“剛剛是誰說的,不會反悔。”他還是面癱的表情,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卻是相當扎人。
“呵,枉我一直想把你當親弟弟待……”
“我可是白國世子,這個姐姐,你當得起嗎?”那一雙褐色的眼瞳忽地看來,只叫紅蓮心裡陡地一涼。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帶着一身怒意對他對視,而後重重點了點頭,轉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