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宮燈初上,白國那被圍在兩道高牆內的樓閣房屋,皆是浸泡在了一片混沌之中,似乎總飄蕩着某種散不盡的迷霧。
那住在裡面的人都如籠中之獸,又像驚弓之鳥,總是安逸閒淡,卻又小心翼翼。
各自都有着一方界線,各自都守着一塊領域。
若是沒有什麼異動,自當甚好,可若是有誰掀了波瀾,壞了平衡,便就得如那被攪起了渾濁的泥沙水。
需是有人墊底,纔可重新沉澱下來……
“賢妃娘娘駕到——”
一聲通報響徹了華星宮,宮娥太監們忙是出來,跪地相迎。
論華貴氣質,這婦人比錦妃更甚,扮相招搖,烈焰紅脣。
也正是因爲這樣一身的妖精媚氣,她才能在去年王后被打入冷宮後,博取到一絲機會,成爲白王用來尋求安慰的道具,於今年年初,生下了四皇子。
要知道自十七年前白王繼位,便是立刻迎娶了王后入宮,並且專寵一人,根本不看別的女人半眼。那錦妃與蘭妃能搶先懷上龍種,也是一個因爲丞相的壓迫,一個因爲天大的笑話。
之後的十多年,白王從不曾再碰過王后以外的女人,生下岑夜後便越發的堅決,雷打不動,電擊不倒。
似乎今生有此妻兒,已是完美。
因此當這賢妃懷上龍種之時,幾乎震撼了整個白國,後誕下四皇子,宮中地位就更攀一等,連錦妃都對她的本事,稍有忌憚。
現在世子纔回宮沒幾天,還扳倒了丞相和錦妃,此刻賢妃來這華星宮,定然不會是個什麼好心。
一羣奴才正暗自揣測,慶幸世子和紅蓮都不在宮裡,那妖媚如風塵女子的賢妃,便是已經進來:“都起來吧。”
“謝娘娘!”一羣人還沒站直,賢妃就又是問了。
“我聽聞世子下午的時候回了宮,怎麼此刻沒見到他呢?”
“回娘娘,下午的時候世子確是回來過,可方纔天還沒黑,便又匆匆出去了。”風鈴答話,賢妃便是多看了她兩眼。
“又去了南書房?”
“奴婢不知道,世子並沒有說去哪裡。”風鈴搖頭,賢妃沉默片刻,挑了挑眉毛。
“那個叫紅蓮的小護衛呢?莫非還沒休息好,依舊在睡?”
“紅蓮姑娘今個兒剛過正午就起來了,之後也是出去了。”多半不滿風鈴一直搶着表現,另一個宮女便是答了。
“哼,你們這華星宮的人可真夠忙碌的,回宮這麼些天,竟是連照面都打不上!”賢妃冷聲怒斥,一羣奴才都是低頭沒做聲。
靜靜打量了這華星宮的前院一番,賢妃便是一臉睥睨的邁開步子,直接往那大堂裡去:
“本宮今晚開始就等着在這裡,看世子殿下,是不是永遠都不回這宮裡了!”
當賢妃正吃了秤砣鐵了心的坐在華星宮中,紅蓮已是跟着那世子走到了京城的夜市。
紅蓮記得上次來,還是同夏半均往泰安院踩點的時候,看着曾逗留過的攤販店鋪,心裡難免又是發堵。
那冰窟窿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委實是捉摸不透。
今天一時衝動,不光是明說了喜歡他,還怕他不懂而專門親了一下,卻是從他的反應看,心裡多半是……沒有她的吧?
“冰糖葫蘆——好吃的冰糖葫蘆——!”
一聲聲熟悉的
叫賣傳進耳朵,紅蓮便是停了腳步。看着那一串串鮮紅瑩潤的色澤,忽然很想知道,那冰窟窿在買下兩串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心境。
“岑夜!”
從之前那死孩子轉身先走了開始,他們就沒說再話,只保持一前一後,安安靜靜的在一路喧鬧繁華中走着。
此刻聽到那女人忽地叫了自己,聲音還似乎有些興致高昂,岑夜便是停下,怎料還沒轉身問什麼事,一串糖葫蘆就豎在了面前。
“什麼意思?”岑夜臉上一沉,白了糖葫蘆一眼,相當不悅的瞪向紅蓮。
“請你吃呀!”紅蓮笑笑,又把糖葫蘆搖了搖,示意他快些拿上。
那死孩子也不出聲,儼然像在忍耐什麼,盯着糖葫蘆和紅蓮看了兩眼,轉身走了。
“喂,我好歹給你買了,就算不想吃,也應該拿着吧!”紅蓮追上去,再次用糖葫蘆攔在他的面前,卻是這次……
她被狠狠的瞪了一眼!
“我說過,別拿我當小孩。”岑夜一字一句,雖聽不出情緒,可聲音明顯壓得低沉,講完便是黑着臉繞過糖葫蘆,繼續走。
紅蓮原地停了停,就又是鍥而不捨的追上。
他知道岑夜一定會說這句話,就像夏半均買糖葫蘆時候的自己,所以接下來……
“又不是隻給你一個人買了,你看,我也有。”紅蓮說着就從背後拿出另一串,然後學着那時候夏半均的樣子,吃了一顆給岑夜看。
“……”
岑夜沒說話,臉上的神色越來越臭,已是明顯迸出了怒意,而紅蓮見他不買賬,就又吃了一顆給他看,還擠眉弄眼的把另一串晃晃,表示讓他快些接過去,別再在意小孩不小孩。
岑夜盯着她那張表情欠抽的臉,袖子下的手早就捏成了拳頭,半天才咬着牙,狠狠擠出一句話:“女人,我警告你,別逼我發火。”
“吃一下又不會死。”紅蓮挑眉反嘴,也沒再繼續裝作興致高。
“你知道我最討厭開玩笑,所以你再煩我,我一定把這東西全扔地上,踩個稀巴爛。”岑夜連白眼都沒有,黑着臉大步走了。
紅蓮看着那背影,又看着手裡糖葫蘆,想着若是那時候始終沒接過夏半均的糖葫蘆,他是不是也會和現在的自己一樣,覺得現在的小孩子,可真是難招呼。
所以那冰窟窿,果真還是把自己當作小妹妹而已嗎?
不過也是呢。
倘若他對自己有半點的上心,也不會連她那般突然的親了他、還對他表白,都沒有半點的驚訝和動搖。
“呵。”紅蓮一聲苦嘆般的乾笑,只覺得那上的糖葫蘆分明比蜜還甜,這次,卻是苦得難以下嚥。
“喂,女人?!”見紅蓮半天還杵着不動,岑夜又是黑着臉走了回來,發現她看上去很不高興,就是咂了咂嘴,“嘖!”
糾結片刻,便直接搶走了她手裡的兩串糖葫蘆,扔到了路旁的垃圾筐裡。
“你做什麼?”紅蓮覺得相當浪費,轉而就聽到他惡狠狠的甩來一道命令。
“牽上馬,帶你去吃別的!”
岑夜離開白國七年,回來後不是躲在酒館,就是藏在夏家,然後去了一趟泰安院,便直接回宮了。
要說這京城中的吃喝去處,紅蓮覺得他知道的,還比不上自己多。正納悶着跟在他後面,竟是到了那明秀樓!
明秀樓正是他們剛到京城那天,同刺客在樓頂交手時的地方,乃京城中爲數不多的高樓之一,而且剛剛位於京城正中央。
“此處,怕是不妥吧。”紅蓮拉住岑夜,儘管那天是在樓頂,而且走的也快,但當時圍觀的人太多,總歸有些不好。
雖說現下丞相已經被放倒,但像義賊幫那樣背後不知道搞什麼鬼的江湖組織,可是防不勝防。
岑夜沒有理她,直接進去了。
“金鑲閣可是還在?”岑夜沒搭理迎上來的小二哥,直接找了掌櫃。
掌櫃聽到一愣,打量岑夜一番後立刻懂了什麼,神色一變,就是點頭哈腰,客客氣氣的領着兩人往樓上去。
這明秀樓共有五層,卻是隻有四層對外開放,往五樓的樓梯前有道金門,掛着大鎖和牌匾,正是方纔聽說的那個金鑲閣。
看來多半是爲王公貴胄們專門設立的。
紅蓮如此想着,掌櫃就已經把門打開,見樓梯上鋪着紅毯不說,一路上去也是裝潢得高檔別緻。廳內雕欄帳幔,宮燈奢華,專設有歌臺舞池,樂器編鐘,卻僅有一張大圓桌。
“這是……”紅蓮還在頗有興趣的打量,掌櫃已是跪在了地上。
“草民叩見世子殿下,殿下洪福齊天,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照舊上最好的幾道便可。”岑夜說了句,掌櫃就是匆匆退下去準備,紅蓮則挑了挑眉,暗覺方纔那句洪福齊天,還真是用的微妙。
“他怎麼識得你是世子,而不是其他皇子?”
“小時候王上帶我與母后來此吃過飯,覺得此處視野極好,味道也不錯,便就買下了此層,日後也再來過幾次,只有我們三人。”岑夜聽不出情緒的說着,卻一臉懷念的在廳中轉了一圈,之後坐到窗欄邊,俯視着偌大的京城。
夜風吹着他齊肩的發,少了面癱的臉上,因那聲王上的稱呼,叫紅蓮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這父子倆各自心裡都有結,不知何時才能解開。
“你今天專程來接我,就是想帶我來此處大吃一頓?”紅蓮也坐上了窗欄,與他面對面,卻是話才說完,就被他用驚恐的神情,盯着看了好一會兒。
“怎麼,我一路護你回宮,又助你扳倒丞相,難道你不是想等我三天睡醒,便好生謝我一番?”
“……”岑夜似乎有些語塞,表情明顯是忘了什麼事情。
“嘖、嘖、嘖!世子大人可真是待紅蓮不薄呀,紅蓮爲您鞠躬盡瘁,您竟是想讓紅蓮做牛做馬,至死方休,連道聲感謝都給拋諸腦後。”紅蓮糾着眉心,口氣和神情,全然是看着一頭巨大的白眼狼。
“紅蓮感激涕零,當真是滿心的溫暖,連眼淚都給堵在胸口裡,快要化成一口老血,給噴出來了!”
她故意加重了噴字,一口氣猛地撲到岑夜臉上,叫他的眼睛連連眨了兩下。
不知怎地,岑夜又是想起了之前在夏家,她對着自己耳朵講話時的感覺,目光頓時停在了她的脣上。
似乎自打書庫的事開始,他就有些不太對頭,尤其是在塗完金創藥之後,哪怕這女人的鼻樑上正用傷布纏着一坨‘屎’,也還是越看,越覺得她很漂亮,而且……
岑夜有些窘迫的移開視線,只覺得身體又有些熱熱的,好像現在一旦離這女人近一點、或許被她碰上兩下,整個人就會不太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