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藝軒後院裡,涼亭外的棧臺上,僅僅只有少年和少女兩人並肩站着。
當少女死不做聲,少年正在一個勁兒戳她炸毛的時候,涼亭裡,國師千尋已經仔仔細細將現場探查了一番。
隨後拿出手絹,將那吞蛇宮女吐出的血漬,沾了一些。
又是命一起過去的幾個巫女,按照某種方位順序站在亭子裡,用一條紅繩,將幾人的小指纏在一起,圍成了一個圈。
再是從兩兩相對的巫女的拇指上,牽上一條黑繩。
最後從取下了戴在手腕上的金色鈴鐺,懸掛在黑繩相互交疊處,便是將沾血的手絹蓋在上面,開始闔眼默唸着什麼。
然而涼亭外面……
“女人,你以爲一直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
岑夜還在戳。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你腦子不好使,想不到現在,智力是越來退步了。”
“我要你別在這裡杵着,壞我的心情,難道真是笨到連人話也聽不懂了麼?”
岑夜臉上沒什麼表情,生氣可卻相當明顯,然而紅蓮恨不得吐一口唾沫,直接把他整個彈到後面的荷花池裡!
姑且不說那枕頭被褥、做人勿忘本的事情,今日他無理取鬧,在書庫一句話不講,之後開口便是要趕她出華星宮。
行!
走就走!
卻是現在見自己跟着過來,便以爲自己是求着他了,來和他示好了,如此這般的講個沒完,塞了一天的屁話全給冒出來了!
自己大人大量,有風度,有深度,不和他這破小孩一般見識,怎料他竟還越發的歡騰,越說越來勁兒!
紅蓮當真是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正打算擄上岑夜,輕功離開,找個沒人的地方,死裡抽他一頓。
卻是那亭子裡的鈴鐺忽地狂抖不止,響聲不斷!
此刻正是夕陽落下,白天轉入黑夜的時候,周圍也並沒有颳風,巫女們手都是自然垂着,也根本沒有抖動。
那鈴鐺,究竟是如何響的?!
“哎呀,我的天吶,鬧鬧鬧鬧鬼拉!”
“啊——!”
棧臺外一片驚呼,全然陷入慌亂,即便手裡打着的燈籠不少,而且四周也點了許多的燈,可仍舊令人毛骨悚然,只覺得從那亭子裡,不斷涌出陰冷的寒氣!
這個瞬間,岑夜也沒心思再去戳紅蓮,臉上的面癱早是沒了,只剩下一派驚愕和緊張。
完全沒了一貫的從容悠哉,似乎心裡所在意的那件事,真的發生了!
“怎麼了?!”紅蓮頓時也沉了臉。
她並不是問岑夜鈴鐺是如何響的,而是問他現在這種反應。
這鈴鐺一響起來,究竟代表着什麼。
是不是那國師如此便能查出什麼線索,發現宮女吞蛇之事,是他所爲?!
岑夜也不說話,只是相當震撼的看着亭子裡的千尋,眼中全是驚詫。
似乎是壓根沒有料到,這國師居然還有這般能耐!
紅蓮看看他,又看看國師,當下距離太近,根本沒辦法問他,國師是不是查出了什麼。
卻是正想裝作害怕世子受傷,好把他帶到遠些的地方,就是從那涼亭中,猛地溢出一股相當不妙的氣息。
是邪氣!
“怎麼會……!”紅蓮當即怔住,即便邪氣不強,但也足以令
她腳下隱隱搖晃了兩下。
岑夜把她這瞬間的動作看在眼裡,本就震撼的表情,又多了些許看不透的變化。
然而這個時候,鈴鐺的搖晃愈演愈烈,那些宮女吐出的血本該早就幹了,竟是隨着國師繼續默唸的咒文,全都自動從地上剝落,慢慢漂浮而起,漸漸朝着鈴鐺靠攏!
“……!”
“……!”
站臺外的一撥人已然驚出了一身冷汗,全都傻掉。
如此詭異的場景,比昨夜宮女吞蛇還要可怖!
昨晚那宮女吐出的血量不少,儘管現下接連冒出的邪氣並不算濃郁,紅蓮額頭上,也已然出了一層冷汗。
心裡則更是跳出了更大的疑慮,一雙星亮的眼,錚錚看着岑夜。
而他,也正好在看着她。
就在兩人對視着的短暫時間裡,那些飛起的血漬,已經全都自己沾到了手絹上,那鈴鐺的聲音,也是戛然而止!
涼亭中,千尋睜開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該是儀式已經完成,隨即便將手絹收好,重新戴上鈴鐺,而巫女們,也開始收繩子,準備打道回府。
“國師大人,剛剛的是……?”
見國師氣定神閒的出來,紅蓮重重看了岑夜最後一眼,就是迎了上去。
“來雅藝軒前,我已經先去看過了那宮女的屍首,死狀悽慘,定然會留下些怨念,而且……”國師停了停,蹙了蹙眉,還拿起那個手絹瞧了瞧。
卻不知爲何,突然不說了,只是笑笑,收了那手絹:“我方纔已經將此處的凶煞和怨念淨化,已經無事了。”
國師說完便是往娘娘們那邊去,彙報一下情況,好讓衆人安心。
國師方纔的欲言又止,紅蓮十分的在意。
要說怨念,紅蓮認同,她乃是半個天界人,對凡間這些陰魂鬼怨能感知一些。
就好比有時候會覺得陰森森,那便是那處地方殘留的怨念,這些在戰後的沙場上,十分常見,然而……!
怨念同邪氣根本就是兩回事,何況那條手絹上,分明沾滿了邪氣!
剛剛所謂的淨化,儼然是驅除怨念的同時,將殘留於此處的邪氣一併吸附到了手絹上,可見昨晚那宮女當真是受了什麼邪法的操縱,而並非岑夜所說的服了什麼藥!
卻是昨晚事發前後,紅蓮完全沒有感受到半點邪氣,現在這國師不過三兩下的功夫,彷彿信手拈來,隨便動動,便將原本掩藏起來的邪氣全部給逼了出來。
不愧是常年侍奉於伏神印旁邊的人,靈力之強可見一斑!
想她方纔說已經去看過屍體,多半殘留在屍體中的邪氣也已經被淨化過了。
可即便是常年侍奉伏神印,靈力強大到足以感知邪氣,國師剛剛明顯是知道邪氣的反應,也委實令紅蓮不解。
既然連怨念這種恐人心魄的東西都能講出來,偏偏是那邪氣倒不能說了,這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那國師故意隱瞞,簡直就像是深知邪氣與怨念的不同,根本不是人間該有之物,是來自魔界一般!
儘管這靈州的信神傳說不少,但在觀念上應該同中州差得不多,該是僅停留在信仰的層面上,否則娘娘們也不會如此忌諱鬧鬼一說,然而這個國師千尋……!
似乎和她紅蓮一樣,對這世間的一些秘密,知道的有點太多了!
還有岑夜。
之前
鈴鐺響起,邪氣涌出的時候,那震驚的表情!
難道他真的會些什麼邪法,操縱了那宮女吞蛇不說,還專程又用什麼方法做了手腳,來把邪氣掩藏住?!
他當真會嗎?
如果是,從藍國一路回來,尤其是在亂葬崗附近初次見面的時候,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情況,是爲什麼?
如果確實是他操縱了宮女,那麼專程隱瞞邪氣的原因是什麼?
單純的害怕被國師查出來,或者是……
因爲知道她紅蓮是半個仙神之體,所以害怕被她察覺?
這岑夜,不應該只是白國的世子嗎?
那又怎會使用邪力,又怎麼會清楚她紅蓮能對邪力感知?
果然是先前在虎山的時候,他有看見過自己身上,催動戰魂之力後所浮現的變化與神紋麼?
若是看見了,他之後爲何要不惜一切的否認和隱瞞,甚至願意講出替自己烘衣服的羞事!
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絕不可能知道她號稱戰神的過去,了不得,也是將神紋和她一身本領聯繫起來,想要把她留在白國!
如此想來,他一遍遍保證的不會出賣與她,不會讓她披甲上陣,都委實是他的緩兵之計,當真全是謊言?
還是說他岑夜……其實是魔界的人?!
僅僅在國師收起手絹錯身離開的霎那,紅蓮腦中所冒出的疑慮,彷彿是排山倒海。
她看着岑夜,卻無法從他身上感受到半分的邪氣。
她之前無非是難摸透他的心思,而現在,居然連他究竟是不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都不清楚了!
“……?”
約是覺察到紅蓮無比扎人的視線,岑夜這才把跟着國師的目光收了回來。
卻是看着紅蓮也不作聲,神情裡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很難覺察的緊張。
此時此刻,岑夜看上去好像還在爲之前的事情嘔氣。
可紅蓮知道。
他在心虛!
國師方纔施展淨化儀式的時候,他那瞬間的震撼太過明顯。
猶似還是第一次,有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是他自己太過小瞧了那國師千尋。
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步錯則滿盤輸。
他清楚,有些事情,多半該是沒法再隱瞞下去了!
終於,這向來心高氣傲、裝模作樣的少年,竟頭一回認輸了一般,主動的,有些灰溜溜的,把同紅蓮對視的目光,給移開了。
“哼!”紅蓮一個冷笑,將岑夜的這個表情看在眼裡。
心裡只是覺得,今天晚上若不把事情問個清楚明白,那就別指望能放過他!
虧得自己昨晚那般爲他擔心,又是想要信他一次,所以那種信誓旦旦,連個實際保證都沒有的承諾,她也就這樣接受了。
然而他呢?
竟是又一次的讓她覺得,自己是從一開始,就被他給騙了。
‘女人,我若真要騙你,你絕對不會知道。’
是啊,這可是他自己對她說的。
但是現在,即便是她想要故意裝作不知道,那也是不可能了!
她要好好生生的、徹徹底底的把他問個清楚,哪怕是滅了他那心高氣傲的氣焰,也要逼他把實話全說來。
看看他這個白國的世子,究竟騙了自己多少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