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堯清楚的記得,今日御書房中,岑夜雙膝落地的那個瞬間,喚了一聲爹爹的那個瞬間。
眼中的憎惡和怨恨,是何等的尖銳!
他知道那孩子恨着自己。
可沒想到竟是到了這般地步。
然而提出那種要求,他除了故意之外,也多少是因爲有些騎虎難下。
紅蓮之事,他本在說將她收押天牢時,就已打定了主意。
決定無視衆人的不滿。
就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偏心兒子,偏心謠言中同兒子關係匪淺的紅蓮。
就是要只關上個三五天,便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的放出來。
然後由着宮裡面的人亂說亂猜。
也好混淆視聽,以免懷疑紅蓮是不是有什麼特殊情況,而讓他這個白王如此縱容。
誰知道岑夜竟會那麼快跟了過來,還一副‘不放過紅蓮便不罷休’的架勢。
害他一下就被推到了‘不能輕易讓步’的窘境裡。
若是答應的太輕易,岑夜難免刨根究底。
怪只怪這孩子不但聰明,而且城府也深。更重要的是,他在藍國待過七年。
即便回國就是扳倒權臣,除了大害。
但是身爲一國之王,也還是不能輕言相信。
又或者說,正是因他一回白國,便是鏟垮了朝綱中的最大勢力,所以才更加的不能相信!
何況,他還那麼的恨着自己。
何況,他還有可能是岑嘯的兒子!
無論怎能想,他岑堯都不能讓岑夜有刨根究底的念頭。
若紅蓮真是那鏡國女戰神,還真同潛龍淵下的魔界有所牽連。
便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她在白國的消息透露出去。
只待到有朝一日,再霍然驚撼這整個靈州!
原本還想着,岑夜究竟是從哪裡遇到了紅蓮這丫頭,又會不會對鏡國戰神之事知曉些什麼。
卻是覺得,他若真是知道。
定然沒理由回宮這麼久,都還不來找他這個父王問問清楚。
介於還不清楚,其他三國的王是否同樣在找女戰神。
岑堯自當不可能貿貿然,便把這事告訴給還不能信任的兒子知道。
然而對於岑堯的這番思量,岑夜早是已經想的七七八八。
他不信任自己個可能並非親生的兒子,在藍國當了七年質子的兒子。
所以岑夜亦是不好打探他是否知道女戰神一事。
所以見他對如何處罰紅蓮有猶豫,才故意問了那句‘是否要放過紅蓮’。
因而聽他開出那磕頭認爹的條件時。
岑夜心裡七七八八的猜想,立馬便是得到了十分的篤定——
他岑堯不僅知道女戰神之事,而且還早就懷疑到了紅蓮身上!
之前專程帶着千尋去華星宮找茬,果然不是要看紅蓮是否患有魂命淡薄之症!
既然是這樣,那麼……
區區下跪磕頭,又算得上什麼?
那女人可是他岑夜先遇上的,是上天先送到他面前的。
所以。
不管領兵打仗也好、一統天下也好、成爲主宰之神也好;
無論其他人是何等的覬覦着紅蓮,是何等的想要得到紅蓮。
也都必須排在他岑夜的後面!
只要他覺得還沒到時候,只要他覺得還不能點頭。
便是絕不會輕易把那女人給讓出去!
因此他就隨了他那父王的願。
給他跪下;
給他磕頭;
給他喊那一聲爹爹!
又有什麼所謂?
誰欠了他的,自己終有一天會討回來!
誰害了他的,自己終有一天會還回去!
如今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比留住紅蓮更重要,所以……
他忍。
“世子殿下。”
從天牢回宮的馬車上,那嚴謹不苟的冰窟窿,突然喊了岑夜一聲,明顯有話想講。
岑夜撇了他一眼,直接不帶情緒的堵了他的嘴:
“先前來的時候已經說過,父王究竟會不會放過紅蓮,我也不知道。”
“……”夏半均雖沒作聲,車裡也黑乎乎的看不見表情。
不過他此刻給人的感覺,就是不相信三個字。
岑夜又斜眼看了他一會兒:“那女人問過你?”
“是。”夏半均微微頷首,應了一聲。
“那你是怎麼說的?”
“微臣自是實話實說,告訴公主,微臣不知。”
“原話?”岑夜挑眉。
儘管他的語氣裡不帶情緒,聽上去總像是漠不關心,只隨口問問的冷淡。
卻是和夏半均的冷涼相比,實在算是很有人情味了。
“原話是:我也不知道。”
那冰窟窿老老實實的答出一句,聽得岑夜很想踹他一腳。
岑堯只把紅蓮關上個三五天這事,可是他岑夜受了天大的屈辱給換來的。
自己纔不要告訴這個冰窟窿,好讓他得了便宜,去告訴那個女人!
要告訴她,當然是自己親口去說。
再者話說回來,自己願意帶他去給紅蓮瞧病,本就已經是給了他便宜了,現在竟還追問起來。
反正就算不說,這兩天也是會在宮裡傳開的。
何必多同這個冰窟窿浪費口舌?
而且如果說了,這冰窟窿肯定又要多問:爲何王上會放過紅蓮。
他岑夜纔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不過像夏半均這樣的性格,居然會因爲紅蓮問過他,而他答不上來,所以特地追問。
想想,當真是對那女人……
“紅蓮常與我提起你,今日見到她,夏大人可有覺得高興?”
少年的聲音一如平時,可藏匿在黑暗中的表情,早是不同。
在看不見的臉的情況下,夏半均這石魚腦袋,自然不會想的那麼多。
還是老樣子的,有一說一:“高興,因爲許久未曾見過面了,可是……”
“天牢那般環境,她又病得不輕,所以也不高興。”
黑暗中,夏半均不禁蹙了眉頭,然而岑夜早是跌了眼簾。
沉默半響,才興味索然般轉了話題:“你那弟弟夏半清,可是已經住到舒丞相府上去了?”
“嗯,昨天出去後便沒回,只晚上讓下人來報了個信。”
冷冷的嗓音說完之後,馬車裡便再也沒話。
過了兩日,夏半均又去探望紅蓮的時候,岑夜也沒有再去。
只是讓夏半均帶話,說他在忙泰安院的事情,抽不開身。
紅蓮覺得十分欣慰,還讓冰窟窿替自己帶話回去,讓他好好幹,等自己出去之後,便去泰安院找他。
聽到此話的時候,岑夜也就哦了一聲。
那重建的事情,還需過兩天才能正式開始,這幾天則主要是清點工匠的人數,確保建材能夠到位。
至於岑策那慫包,果然是同紅蓮預測的一樣,找了白王,要求還是參與此事。
於是兄弟倆,一同去了現場查看情況。
分別坐的兩輛馬車,路上壓根沒講過話。
卻是一下來,岑夜就是頂着面無表情的臉,主動找到岑策跟前:“二皇弟,近來可好?”
自將軍府落水的事之後,岑策對該用何種態度對待岑夜,已然變得非常難以拿捏。
加上之前蘭妃去華星宮看往岑夜的時候,自己又和紅蓮鬧翻。
岑策這段時間,可謂完全沒跟岑夜說過話,即便是同在南書房的時候,也沒有見上幾面。
何況岑夜一向不待見自己,現在跑來一句寒暄,當真是愣了岑策好一會兒。
“二皇弟可是還介懷先前同紅蓮鬧翻,所以現在不想搭理我?”
見這慫包傻愣不作聲,岑夜又是問了一句。
“沒有,我是在想,父王沒有追究紅蓮,確是萬幸。”岑策明顯搪塞,情緒低落。
該是在馬車上的一路,都思考着什麼問題,現在似乎沒什麼心思同岑夜去周旋。
關與岑策所煩惱的事情,岑夜心裡自然是有些眉目。
否則他此刻,也不會來找岑策搭話。
蘭妃那一晚行蹤不明,雖不知背後的原因是什麼。
但這樣的事情,自當是知道比不知道要好。
不管是在藍國還是白國,只要是在那宮中生活,自己手裡抓住的把柄越多,能相安無事活下去的機會就越大。
這條真理,乃是岑夜在藍國七年間,所理解的最透徹的信條之一。
何況到底要怎樣報復那蘭妃,纔算傷她最重。
岑夜委實還沒想出,什麼比較滿意的主意。
難得現下,那平日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女人出了亂子,實在沒理由放過這樣的機會。
然而這慫包,確實也是最好的切入點。
只是這岑策雖然慫,但並不蠢,何況他額娘那事……!
儘管不知道岑夜現在來套近乎是爲了什麼。
可他最近已經足夠焦頭爛額,當真是沒有心情,去管該怎麼和岑夜他們修好關係。
既然現在岑夜主動找來,他也便是順水推舟。
畢竟上次同紅蓮鬧翻之後,他一直有些後悔,想要合好。
至於岑夜。
他的確是真心想要當成親兄弟看待,卻又是不得不提防着。
因爲他明白,即便是自己再想,岑夜也絕不會和他是一樣想法。
老實說,沒有紅蓮在的時候,他壓根不知道,應該怎麼同從藍國回來之後的岑夜相處。
“岑夜,我知你不相信我和我額娘,但有兩件事,我覺得還是要親口同你講明白。”
此刻的岑策相當認真。
岑夜也沒說話,只看着他,等他繼續。
“王后娘娘被囚禁在鳳棲殿一事,我可以拿人頭擔保,同我額娘毫無關係。”
“還有上次在御書房,我說只想當個王爺,是認真的。”
“我對王位沒興趣,更沒想過從你那裡,把世子的位置搶回來。”
“將來你若繼位,要有戰事,我願意替你領兵出征,而且歸來後必將兵符奉還,絕不佔爲己有,不要一兵一卒。”
劍眉下,岑策的一雙眼篤定而忠懇,儼然透着一份成熟。
卻是岑夜,依舊瞧不出半分情緒和表情,猶似根本沒有聽見。
但也並不像是睥睨或者懷疑。
兩人也不說話,就這麼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
岑夜雖然小自己三歲,可岑策着實覺得,他實在太不像個孩子。
姑且不說自己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如何,就算是現在,岑策也不會有如他這般深沉的目光。
怎料那直腸子的性格,導致腦子裡纔剛剛想到這些,嘴裡就是下意識的問了出來:
“在藍國的七年,你……”
“過的怎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