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夏半均很是把岑夜當作世子這事,紅蓮很早以前就是清楚的。
所以儘管氣氛看上去明顯不對頭。
當他回答‘是’的時候,紅蓮也還是沒有覺得意外。
只是接下來……
“既然殿下有此想法,若不嫌棄的話,微臣覺得,何不乾脆就到夏府做客?”
“紅蓮入獄之事,微臣爹孃一直很是記掛。”
“微臣今日也正想接紅蓮去府上坐坐,見見爹孃,好叫二老寬心。”
夏半均很難得的,說了這樣多的話,卻全是爲了讓岑夜改變主意。
泰安院之事,明天開始就要忙了。
岑夜方纔說趁着今天有空,而且又是紅蓮出獄。
便想三個人,是不是應該去哪裡吃個飯。
此話一出,紅蓮就知道。
他定是想打着吃飯的噱頭,席間去向夏半均打聽三年前夏半清離開的原因。
今天被那輕浮男狠戳了一遭,以這死孩子的小心眼,怎可能真的沒事?
卻是這般迅速,就想要開始調查他的把柄。
如此着急,不得不說,岑夜那薄臉皮、小心肝,今次定然傷得不輕。
想來夏半清那傢伙,也委實放肆。
這般場合,而且還有自己在場,竟也能說那樣一席話。
難道就不怕自己將他一掌劈了?
然而夏半均這冰窟窿,同樣也是有些問題。
這夏老爺夏夫人擔心自己,想見自己。
那她紅蓮什麼時候去夏家,都只不過一句話的事。
爲何偏偏要在今天,在此刻,在岑夜剛剛被當衆戳了痛處的現在。
又特地在他的面前,去提及‘父母擔心’這樣的話題?
夏半均也並非是什麼笨蛋慫包,怎麼會是連這般顧及人心情的事情,都想不到?
而且這人還不是別人,是他一直十分當回事的世子。
岑夜明顯因爲夏半均的話愣了愣。
理由卻並非是紅蓮想的那般‘母愛氾濫’。
他確是想借由吃飯的機會,去和這冰窟窿打聽夏半清的事情。
但要是去了夏家,那怎可能還有機會?
此事過去三年之久,全京城都依舊無人知曉。
夏家想要掩蓋掉這件事的決心,可見是非常強硬。
所以,此事絕對是夏半清那傢伙,人生中最大的軟肋!
岑夜豈有放過的道理?
不過。
他也知道,自己這意思也表現得十分明顯,夏半均該是不可能沒看穿他的盤算。
故而特地給他來了這樣的一堆話。
三年前的事,夏半均定然是不想說,可也不能拒絕世子的提議。
如若在外面吃飯,岑夜拿身份壓他,他肯定無計可施。
再者紅蓮也是人,也有好奇心,難說不會幫岑夜一起勸他就範。
但要是在夏家吃飯。
那就有一家子人幫忙撐腰,情況肯定是截然不同。
即便到時候岑夜堅持要問,紅蓮也必定不會同意。
畢竟這去夏家的理由,是讓老爺夫人放心。
哪裡有岑夜硬要鬧得不快,而她紅蓮不出面阻止的道理?
所以這夏家,岑夜的的確確不太想去。
何況夏老爺夏夫人是怎樣寶貝這冰窟窿,岑夜早先就已經見識過了。
說實話,他當真是半點都不想看。
尤其是今天!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去打擾夏家的天倫之樂,反正也累了,此事就當沒說過,我先回宮了。”
岑夜事不關己般的說完,便是要走。
紅蓮上去攔住他,明顯有些擔心:“什麼天倫之樂,你爲何……”
“我有講錯?”岑夜一個反問打斷,卻依舊像是
隨便說說的態度。
“即便對外來說,之前是緩兵之計,但他們收你做乾女兒,也是確有其事。”
“何況我看他們,還有你,都挺樂在其中的。”
岑夜說着笑笑,像是諷刺。
“其實你也蠻喜歡當夏家人的,不是嗎?”
他又是一個反問,口氣和神色倒是冷得很明顯。
然後直接繞開紅蓮,朝着自己的馬車走去。
紅蓮並沒有再追。
因爲她啞口無言。
即使追上去,攔住他,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只覺得每當他有心事、不開心的時候。
自己這個姐姐,總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而他。
卻好像知道她的很多事。
好比知道她,其實很想見見夏半均,但總是躲着。
他雖從來沒問過她爲什麼,甚至裝作沒發現。
可被打入天牢的時候,他專程帶夏半均過去了。
儘管紅蓮並不是很想承認。
但是那個時候,她是前所未有的想見那冰窟窿。
之後他就真的讓她見到了,在她什麼都沒有說過的情況下。
然後還問她,可是高興。
關於封皇姐的事,也同樣問過她,可是滿意。
還有對她說過,宮中能不讓她出面的事,一定不會讓她扯上關係。
現在回想起來,岑夜當真算是爲她做過不少事。
卻是她……
委實不知道能夠爲他做點什麼。
甚至連他喜歡吃什麼、玩什麼,都全然是空白一片。
他的性格又不合羣,還不喜歡同人親近,也從不與別人交朋友。
平時做的最多的,就是發呆沉思,然後看看書,或者偶爾自己和自己對弈兩局。
除此之外,似乎真沒見他幹過點別的什麼。
紅蓮真的是想不通。
如此光是從旁看着,就覺得無比寂寞的生活。
怎麼會出現在他這般年紀的孩子身上。
尤其是此時此刻,他那獨自走遠的背影,寂寥得宛如一敗塗地。
“我只是……不想他問半清的事。”
耳邊傳來那冰窟窿的聲音,聽上去亦是有些愧疚。
他同樣也是看着那孩子,冰山的臉上,已然全是寫着抱歉。
“沒事,我想他應該明白的。”紅蓮淡淡一句,便是輕輕握住了夏半均的手。
那隻大手回握着她,兩人並肩站着,不再說話。
直到岑夜的馬車走遠,那冷涼的聲音才又是問道:“半清的事,你不想知道?”
紅蓮愣愣,隨後笑了,調侃:“想知道的話,你會告訴我嗎?”
“……”冰窟窿眉頭緊蹙的看了她一眼。
想了一會兒纔開口,像是非常爲難:“不告訴的話……你還去我家嗎?”
“噗!”紅蓮立馬笑了出來,想狠狠抱他一抱。
卻是大庭廣衆,作罷。
“那要看你是想我去,還是不想我去了。”
“自然是……”夏半均把原本脫口的話壓了回去,像是不好意思般的,轉了一道彎。
“我先問你的。”
見他如此認真的糾結這事,紅蓮便也擺正了態度。
卻是相當溫馴:“半均,我不會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紅蓮……”
他喃喃兩個字,之後便是許久的沉默。
只有那握着她的手力度,越來越緊。
最終那涼薄的脣瓣,彎起了一抹淺顯的弧度:“謝謝。”
這之後,關於再會夏家雙活寶的全部過程。
紅蓮總結起來,大概也只有四個字,能夠表達她內心的吶喊:
真是夠了!
當然,關於她和冰窟窿最近頗有進展這事。
兩個人均是十分默契的,選擇瞞住雙寶。
畢竟光是主動帶紅蓮回家,就已經快要天翻地覆了一般。
如果再進一步加深刺激,難保不會當晚就逼着兩人拜堂成親!
要知,直到紅蓮上了馬車,夏老爺和夏夫人都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領着一幫子傭人跟在後面。
硬是差點在京城裡,演了一出十八相送來。
回到宮裡,時間已是有些晚了。
闊別了幾天的高牀軟枕,要說不想它們,那肯定是假的。
但也不是那麼的想。
反正既然有享受的機會,何樂而不爲?
紅蓮想着自己的牀,一路哼着小調往羨泱宮去。
因去了一趟夏家,今日那些不快的心情,確是一掃而空。
然而到了去華星宮的那個路口時,歌聲便是停了。
“恭迎公主殿下——!”
紅蓮一出現,一大羣太監宮女就趴在地上磕頭。
這些全都她羨泱宮的人,知她今日出獄,專程來迎接她的。
因進出後宮的大門有好幾處,不確定紅蓮會從哪裡進來,便是隻能在此必經之路上候着。
儘管人數上不敵千軍萬馬,呼聲上不夠氣勢如虹。
可這一瞬間,他們確是令紅蓮生出了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不知怎麼,她竟突然有些懷念起來。
懷念起過去在鏡國,金戈鐵馬,號令三軍的那種快意與豪情。
她果然,還是老了吧……
如此想法竄過心頭,紅蓮不由得失笑。
有些苦澀的搖搖頭,便是讓一羣人起來了。
想她搬到羨泱宮沒有幾天,就是蹲進了天牢裡。
對於自己宮裡的人,其實都不面熟。
在當下月色並不太亮的情況下,大家看上去似乎都認識,但又似乎又不認識。
因而對於其中某個,令紅蓮尤爲在意的身影,便也沒多去糾結。
本是打算要不要去看看岑夜,卻是想着之前說漏身世的時候……
還是讓他靜一靜吧。
紅蓮領着一羣人回宮,而後又是跨火盆、祛黴氣之類的一些迷信講究。
完事了沐浴更衣,回房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那個荷花池和有安神效用的龍淵草。
不得不說,牢裡呆了五天,此刻還真有種回家了的感覺。
“家呢,我有麼……”
她垂了眼簾,喃喃自語着。
蹲在池邊,撥弄着那幾朵蓮,便是有下人敲門。
“進來吧。”
“公主殿下,早上世子差人送來些參片,說有補氣養顏之效,命奴才們等公主回來之後,切記要公主在睡前飲用。”
太監說着,已經把茶碗端到了紅蓮跟前。
卻是比起岑夜突然如此細心,這太監的臉,更叫紅蓮驚訝。
“小狸子?!”
“嘿嘿,正是奴才。”小狸子有些憨憨的笑笑。
自是現在紅蓮身份不同了,行爲舉止上,都不如之前在洗衣房時的隨意。
何況上次之後,紅蓮也一直沒時間去找他。
怎麼才幾天沒見,他就從洗衣房那地獄裡出來了?
“你爲什麼……”
紅蓮完全不明白他爲何會在這裡,着實的吃驚。
怎料話還沒說完,小狸子就是撲通跪在地上,三個頭嗑得極其響亮。
快要老淚縱橫般,聲嘶力竭:
“奴才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
“公主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奴才誓死,這一生都要跟着公主,伺候公主!”
……
紅蓮啞然,然後……
一直啞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