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中檀煙繚繞,卻是掩不住面前人的一身藥香,化不開那與生俱來的一彎冷涼。
紅蓮說完那句自己都沒料想到的話之後,就又盯着夏半均看了許久,企圖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些什麼。
然而那雙眼靜若秋水,神情裡也不見動搖,彷彿剛纔耳朵聾了、眼睛瞎了,既沒聽見紅蓮說話,又沒讀懂她的口型。
儘管如此,他也沒有掙扎。
紅蓮抱着他看着了多久,他就在她懷裡倚了多久,直到她自己先覺得不好意思,才把他放出去。
“你……都沒有什麼要和我說麼?”紅蓮並不爲自己的一時衝動而羞澀,只是夏半均的反應太淡薄,令她全然摸不着頭腦,心裡滿是忐忑。
“你今晚冒險潛進來,就是爲了講剛纔那些?”夏半均依舊是冷,甚至沒有半點的驚訝或者激動。
紅蓮不是不知他的性格,但就是明白,所以此刻才覺得受傷。
即便是岑夜那個裝模作樣的死孩子,都會下意識的表現出對自己的不同,可是這夏半均……
原來對他而言,她僅是同其他所有人一樣,沒有半點特別;
又或是,只是單單的相熟之人而已?
珂喆帶兵一百二十萬包圍寂蕭山,曾經那般愚蠢的自作多情,難道她紅蓮今次,又要再一重演了嗎?
“夏半均,我說我喜歡你,你聽沒聽到?”紅蓮看着那張冰山般的臉,滿心酸楚的又說一遍。
“當然,我聽的很清楚。”夏半均點頭,如一的冷中帶着些許詫異。
“那你懂是不懂?!”
“男女之情,我懂。”他依舊還是那般態度,可眼中真誠,並非敷衍謊話,而紅蓮的心,已是冷了。
“是的,你懂,你懂的話,便不叫夏半均了。”紅蓮含笑喃喃,滿心的失落,只覺得無比嘲諷,卻還見那清麗的人詫異依然。
“我今晚冒險潛進來,就是爲了講剛纔那些?”她搖頭重複着他之前的問題,用一絲冷笑斷了悲傷,“當然不是。”
“我今天來是因爲岑夜,有件事要與你商量對策。”紅蓮轉眼間便嚴肅了態度,而隱約透出來的那股寒意,叫夏半均有些無措。
見他還是不作聲,用略帶詫異和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自己,紅蓮便是不再看他。
寂蕭山水鏡宮那夜,她都能在覆頂而至的絕望前裝作淡然無妨,又何況是現在,面對區區一個夏半均?!
“夏公子可還記得之前帶我入宮那會兒,我問了王后的冷宮在哪兒?”
“記得。”夏半均的語氣還是冷的,眼中的不解卻是更深,彷彿忽然有些不認識紅蓮了。
“當時公子用十分悲憐的眼神看我,還讓我小心,是因爲公子見過王后發病時的模樣吧?”紅蓮回眸看向夏半均,神色已同先前判若兩人。
夏半均愣愣,點頭。
“我那日運氣好,成功潛入了鳳棲殿,也看到了。岑夜在藍國七年,對王后甚是記掛,瘋魔之事,回宮路上早從錦妃的刺客耳中聽聞。”
“世子要你帶他去見王后?”夏半均接過話頭,這才凝重了眉目,放下了對紅蓮突然轉變態度的不解。
“以我的瞭解,王后乃是岑夜的心靈支柱,現在他又剛回宮沒幾天,未知之數太多,全然不是讓他和王后見面的時候,何況……”紅蓮垂了眼簾,沉默一陣後才繼續。
“哪怕時機成熟
,我也擔心他承受不住那種場面。”
“……”夏半均不語,似乎正在思考什麼。
紅蓮本以爲他會像上次那般問自己,是不是和岑夜關係很好,是不是很關心岑夜,卻是想到去泰安院的頭一晚,自己是如何篤定的對他說把岑夜當親弟弟。
是啊,在夏半均心裡,既然自己是把岑夜當弟弟,又何來會吃醋、甚至多想的道理?
真是作繭自縛!
紅蓮暗暗挖苦了自己一句,便又想起了什麼:“去泰安院的頭一晚,夏公子曾說,世子對你講過一些關於我的話。”
“紅蓮之後問過世子多次,他都不願意說,所以還是想來求教夏公子。”
夏半均語塞的看着紅蓮,不明白她現在爲何老叫自己夏公子。
他們認識的時間雖然不久,可也算是共同扳倒丞相的盟友,關係不至於如此疏遠,何況很早以前,他便明確說了,她是可以就叫他半均的。
還有不明白的是,現在明明是在說阻止岑夜見王后的事,爲何突然就跳躍到好些天之前的話題上了?
兩者之間,有聯繫?
只是那岑夜與自己說的那句“不要和紅蓮走的太近,在做完想做的事情之前,她,都只能呆在他的身邊”,每每回想起來,心裡總是有些鬱悶。
而且不明緣由的,就是不想讓紅蓮知道。
見夏半均半天都不吭聲,紅蓮心裡又是一冷。
岑夜那死孩子不吭聲的時候,多半是肯定,而按這冰窟窿的習慣,不吭聲便多半是否定。
“看來夏公子貴人事忙,應該是忘了。”紅蓮語氣盡管淡然,言辭卻是刻薄,“也是呢,紅蓮與公子不過萍水之交,再深一點,也就是同爲世子一派。”
“那些關於紅蓮的雞毛蒜皮沒之事,夏公子又怎麼一一去記在心上。”
“我……!”夏半均覺得自己現在必須說點什麼,然而腦子裡根本沒主意,講不出半個字。
“紅蓮說對了?”紅蓮眼角一勾看過去,有挑釁,有刁難,還有淺顯且冰冷的怒意。
“你到底……在氣我什麼?”夏半均終是無辜的擠出一句,全然被如此陌生的紅蓮給弄蒙了。
“呵。”紅蓮當即一聲冷笑,卻是眼裡苦澀,心中一痛,獨面上依舊。
“世子對見王后的事,勢在必行,而且還相當着急。想我醒來之後,他便立馬與我說了這事,想必我昏睡的三天,他都一直在等我。”
“我若拒絕幫忙,他肯定會獨自硬闖,白王絕不會放過他。”紅蓮停頓,眯起眼睛,似乎已經拋開夏半均,全心投入到正題裡。
“岑夜想了母后七年,絕非能夠輕易讓他打消念頭,可他又會些內功,點穴也靠不住,而且也不可能成天都點着他。”紅蓮瞥眼看向夏半均,發現那冰窟窿還在爲生氣的事不解,便更是來氣。
“夏公子,你有聽我說話嗎?”紅蓮壓低了聲音,散發出的魄力直接讓夏半均回了神。
他看向紅蓮,想起她之前暈倒的時候,岑夜分明不像她原來告知自己的那般,只會些內功。
岑夜瞞着自己和其他人,夏半均倒是可以理解,可爲什麼連相當信任的紅蓮也要瞞着?
何況從紅蓮的口氣看,他定然是回宮的一路都瞞着紅蓮。
這一點着實奇怪。
如果表明自己會些武藝,那紅蓮在遭遇刺客時便能寬心一
些,他自己的危險也會降低,卻是違反常理的,故意把自己放於險境。
難不成是小孩心理,就是想讓紅蓮擔心着急?
可暫且不提絕不能把岑夜當孩子小看,就算真是孩子心理,也不可能在遇到生命危險的情況下,仍舊故意隱藏的極好,甚至連紅蓮這樣的身手,都覺察不出。
岑夜隱藏實力的原因是什麼呢?
自己這個偶然發覺了真相的人,又究竟該不該告訴紅蓮呢?
“若夏公子一直不說話,紅蓮便是告辭,不打擾夏公子面壁了。”耳邊又傳來少女不悅的聲音,夏半均連忙出了聲。
“我覺得此事終歸是瞞不住的,若是他堅持要見,你便帶他去吧。”
或許是冰窟窿的聲音有點急,紅蓮稍稍一愣,隨即猶豫:“可王后那樣,他定然受不住。”
“我知你當他是親弟弟,可他始終是生在帝王家,又在藍國七年爲質子,而且心裡亦有相當程度的覺悟。”
“不會如你想的那般脆弱。”夏半均話間又是恢復了常態,但這段話不僅不短,還說的很有人情味,當真是驚煞了紅蓮。
或許他對她生氣之事,還是有那麼一點着急?
“夏半均,我問你,現下你突然說這麼多話,是害怕我走了,還是怕無法爲世子的事出力?”紅蓮又是態度一變,凝重而認真。
一雙漆黑明亮的眼,死死盯着夏半均。
夏半均腦中一白,又是覺得無法理解她的態度,冷涼的聲音答得磕磕碰碰:“你今夜,不正是……來商討此事的嗎?”
“哈哈哈哈!”紅蓮突然大笑,卻是神情頹敗荒灘,萬分複雜。
夏半均看着她,越發不懂了一般,只下意識的皺了眉頭。
“好,好啊!你簡直是太好了!”紅蓮肆意而豪放的說着,可眼中的悲比笑多,苦比酸多,無形中似有無奈的痛楚。
這模樣看得夏半均心裡發悶,正打定了決心要問個明白,紅蓮就是聽見外面有下人急急跑來,轉眼就推門進來了。
“小姐,少爺,世子來了,你們快去大堂吧!”曉梅氣喘吁吁,紅蓮卻聽錯一般。
“你說誰來了?”
“世子啊,小姐!他正拿着白王的手諭,在大門外同禁軍隊長交涉呢,多半就快進來了,老爺讓你們快些過去大堂,當下風口浪尖,千萬失不得禮數呀!”
曉梅話沒說完,夏半均就已經出了門,紅蓮也納悶着跟了上去。
纔到大堂外面,一家子人便都迎了出來,隊伍龐大的跪在院子裡,等着那門外的少年進來。
夏半均二話不說的過去,已然中規中矩的和夏家老爺夫人跪在最前面,紅蓮這纔想起,自己從沒給那死孩子行過跪拜禮,也從沒認真考慮過身份這件事。
當下也並非手足無措,只是心裡彆扭,覺得跪不下去!
“世子駕到——!”
紅蓮正杵在夏半均旁邊,那通傳聲就已經來了。
多半想她是岑夜的貼身護衛,兩人關係親密,誰也沒去在意不跪這事。
可見到所有人都跪了,只剩自己站得老高,紅蓮難免壓力不小。
紅蓮望着滿院子的人頭,正不知如何是好,糾結到底要不要用自己的面子去換岑夜的面子,那臭屁哄哄的聲音,便已然出現在了背後:
“女人,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