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間裡是一片沉默的靜謐，王后看着面前的人，愣着。
像是被那雙血色的眼瞳吸引。
隨後，笑了：“嘻嘻！”
伸手便往那雙眼睛戳去，似乎想將那絢麗的紅色，給挖出來。
岑夜抓住她還銬着鐵鏈的手臂，頓時又是淚如雨下。
良久，才艱難的擠出一句：“母后，你還……認識我嗎？”
“我是夜兒，岑夜，你被送去藍國當質子的兒子。”
“夜兒……”
“我的……兒子？”
王后本要挖眼的手，漸漸捧住了岑夜的臉，卻是喃呢兩句之後，手指忽地掐緊。
“岑堯你不是人，你這個禽獸！”
“你還我孩子！還我夜兒！”
“錦妃……錦妃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你殺我全村父老鄉親，你殺我……！”
“啊啊啊啊——！”
王后迸發出尖利的嘶叫，一雙手早是放開岑夜，已然在自己臉上，深深劃出了幾條血印！
“……我不會信的！不會信的！”
“是你這個賤人與岑堯那畜生合謀的！一定是你們！是你們……！”
“母后！”岑夜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傷害自己。
“錦妃他們馬上就要死了，丞相一家滿門抄斬，誅九族，獲罪不赦！”
“我是岑夜呀母后，我從藍國回來了！當年之仇，我已叫他們十倍相還！”
“當年……之仇？”王后愣愣，歪着腦袋，眼珠直轉，似乎在想着什麼。
“當年……當年……”
“母后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岑夜，你當真認不出我了嗎？！”少年有些急切的質問着。
他七年的牽掛，心靈的支柱，怎麼可以變成這副樣子！
怎麼可以連他一雪仇恥，都也不懂發生了什麼？！
怎麼可以認不出他，都不問他一句，這七年，他是如何過的？！
他一心想爲他們母子報仇。
他一心想替他們母子雪恥。
得來的，竟是……！
“不，你纔不是我的兒子。”
“我的兒子……我的孩子們……”王后盯着岑夜，盯着那雙血紅的眼，還有那眉目與輪廓。
而後，狠狠的將之推開。
“你纔不是我兒子，你是岑堯那畜生的孽種！”
“岑嘯……岑嘯你相信我！都是岑堯逼我的！是他威脅我！是他要把你……！”
“嚶嚶嚶！”王后捂臉痛哭，依舊唸唸有詞。
“我愛的人是你啊，是你啊，岑嘯……”
“岑夜不是我的兒子，我沒有替岑堯生孩子……都是他逼我的……”
“爲什麼，岑嘯，究竟爲什麼？！”王后死死抓住岑夜的肩膀，搖晃。
瘋魔的神智，已然不知那少年臉上，早是一派傻愣。
原來……
原來他那柔和溫婉的母后；
他那以爲是世上唯一真心疼愛着自己的母后；
竟是真的……！
那些記憶裡的場景；
那些曾在不經意之間，從母后臉上窺視到的，看着自己時候的憎惡；
他告訴過自己不要多想。
他告訴過自己都是錯覺。
然而現在，他只能腦中空白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不懂自己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何意義。
耳朵裡像是被蒙上霧氣，連她的話，居然都聽得不太真切了。
她一直說着自己對岑嘯那深深的愛。
說着她入宮三年，是如何堅守着對岑堯的拒絕。
說着她有多麼的不情願，替岑堯，生下了
岑夜！
“岑嘯，你相信我，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把我留在宮裡！”王后緊緊抱着少年，全然不知懷中人是誰。
而岑夜，只靜靜的聽着。
不再有任何的表情。
不再有任何的情緒。
那雙血紅色的眼睛裡，只剩得一片死寂。
“岑嘯，你說過會帶我走的，會帶我離開岑堯的！”
“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岑夜對我來說，不過是替代品！”
“我們孩子……岑嘯，我們的孩子纔是……”
“你再說一遍？”岑夜斷了王后的瘋言瘋語，沒有起伏的聲音，壓得極低。
推開了抱着自己的母后，抓着她肩膀的手，竟是連力道都無法好好控制。
她和岑嘯有孩子？
而自己，是那孩子的替代品？！
岑夜一個咧嘴，想笑，但發不出聲音。
他不信今晚的這些話，岑堯沒有聽過。
他不信即便是聽了這樣的話，岑堯也依舊懷疑他不是親生兒子！
他不懂。
當真不懂。
自己到底算是什麼，到底爲何要出生在這世上？！
他是真想問問清楚他的母后。
問問她，是不是當真希望，從來都沒有生過自己！
然而那女人只是看着他，似乎也感覺不到肩膀上被他捏出的疼痛。
緩緩的搖頭，似乎想要逃開：“不……你不是岑嘯，你是……”
“你是……夜兒？”
王后腦袋一歪，彷彿奇怪。
岑夜一愣，她終於認出自己了嗎？
卻是下一刻，王后又是搖頭：“你不是夜兒，你不是……”
“我的夜兒還那麼小，又那麼聰明，那麼可愛……”
“你不是他，你是……！”王后神色驟變，眼露兇光就是撲了上來。
“岑堯，我殺了你！你這個冷血的怪物！狠毒的禽獸！”
岑夜一個翻身閃開，王后卻窮追不捨。
直到他退到了鎖鏈長度之外，王后都依舊是張牙舞爪的咒罵，時不時還帶上兩聲淒厲抓狂的嘶叫。
岑夜看着如此母后，才發覺心裡，竟是連最後一點的痛，都找不到了。
倘若紅蓮此刻在場，定會覺得這畫面，像極了白王過來的時候。
他和自己的兒子一樣。
都這般無甚表情的，站在王后能夠碰觸到的距離之外。
讓人讀不懂，心痛還是不心痛，同情或者不同情。
只是有種無法言說的酸澀。
苦得，像是失了味覺……
那王后似乎完全不知道累，就是聲音嘶啞，也還是沒有停下的勢頭。
少年不知這樣看了多久，卻忽地撫上胸口，像有不適。
一雙眼眸中的血紅色，竟開始明暗不定的閃爍。
“嘖！”
岑夜一個咂嘴，神色一冷，出手就是又點王后的穴道。
將陷入沉睡的她抱回牀上。
隨即又是空打一掌，便是空氣中暗流再起，如擊破般，打碎了先前所閃現的紋理圖案。
於是這天夜裡，鳳棲殿又颳起了第二道妖風。
卻是這一道的強度，明顯不及之前的。
在大夥兒的驚呼聲中，只見得那血紅色的霧氣，於鳳棲殿上空盤旋幾下，就漸漸淡去消失。
殊不知有少年趁着這空檔，身快如電的，從王后房裡溜了出去。
然而就在那紅霧消失的同時，岑夜眼中的絢紅也一併褪去，恢復成了往常的褐色。
“哈啊……哈啊……”他揪着胸口喘了幾口氣，腳下的步伐已然有些虛。
此處距離華星宮還有些遠，卻是當下的情況，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恢復。
最終只得釀釀蹌蹌的往回走，只求回去的時候，別讓紅蓮撞上了纔好。
但是這世上有句話，好的不靈壞的靈！
眼看着華星宮就在前方，卻是那少女正好需要落下，給輕功借一步力。
卻是哪裡不好借，偏偏借到了他跟前！
他跟前剛好有一棵樹，他本是覺得走樹下隱蔽些，怎料撞個正着！
今天真不是一般的倒黴！
岑夜暗罵一句，見紅蓮滿臉驚詫，就搶先堵了她的話，裝作是出來找她：“你去伏神殿了？”
“嗯。”紅蓮應了一句，把靈珠拿出來。
卻是不知道爲何，那死孩子忽地漏出一聲乾冷的嗤笑。
岑夜早知道她出去是爲此事。
卻是比起阻止她，他還是選擇了鳳棲殿！
若是今晚沒有去鳳棲殿，這靈珠偷來，或許還有些作用。
可他已經去過了。
現在這靈珠對他來說，已經是……！
岑夜也不說話，臉上也看不出表情，只是一把拿走了紅蓮手中的靈珠，快步往華星宮裡去。
那死孩子走的很快，卻是腳下步子明顯有些虛軟。
紅蓮想他這幾日不吃不喝的，而且方纔看臉色，應該也沒睡什麼。
否則現在也不會知道，自己偷偷出去了。
便是幾步追上，想扶他一把，怎料……
被狠狠推開！
紅蓮愣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他卻也是愣愣，過了一會兒，才淺淺說了三個字：“別碰我。”
“爲什麼？”紅蓮也是三個字，脫口而出。
儘管淡然依舊，可眉目間的神色，已經有些微微的怒意。
她也說不清楚緣由，但就是不喜歡岑夜對她說這幾個字，非常的不喜歡！
話一出口，兩個人之間又是良久的沉默。
紅蓮看着他，目不移視。
他卻不知在看着哪裡，焦點模糊。
最終還是沒說一個字，繼續往華星宮裡去。
紅蓮跟着他，還是強行的挽上胳膊，把他扶着。
他雖是沒再拒絕，可原本看不出情緒的臉上，已然出現了些許的變化。
紅蓮知道，他還是想甩開自己的。
一進華星宮，岑夜就朝紅蓮房間後面的小池塘去。
然後二話不說，把靈珠扔了下去。
“你幹什麼？！”紅蓮驚呼，那死孩子卻面無表情。
“不需要了。”
“什麼？”紅蓮蹙眉看他，他也終於看向紅蓮。
褐色的眼瞳中，盡是陰梟：“不需要了，我不想知道了。”
“可是王上他……”
“無所謂。”岑夜斷了她的話，眼中是她所不能理解的深沉。
這瞬間，紅蓮啞然。
她着實想不透，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爲何會有如此難懂的神情。
“紅蓮。”他突然很正經的喊了她的名字，卻是眼睛不再看着她。
“如果我告訴你……”
他的話，只到一半，之後便是沉默。
紅蓮靜靜看着他，等了許久，卻還是被他掰開了自己扶着他的手。
“終有一天，你也是會走的吧。”
那少年轉身回房的一刻，留下了這句嘆息。
紅蓮沒有看到他說這話時候的表情。
只覺得月光下走遠的背影，有種難以言喻的孤悽與寂靜。
像是在說——
這世上除了她；
他便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