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被月光照得蒙白一片,兩人身前的篝火燒得啪啪作響。
紅蓮對這死孩子的心思想法,自然沒有那死孩子對她來得多,也就一直這麼看着他,覺得以後能領個長相如此端正漂亮、身材也甚爲不錯的弟弟出去,自己倒也頗有面子。
岑夜自是不知道紅蓮在想這些,只是神經兮兮的怕她問自己爲什麼要躲開臉,於是趕緊找了個新的話題:“說真的,女人,以後就走官道吧。”
“唉。”紅蓮忽地嘆息,滿是糾結的撐着下巴,答非所問,“岑夜啊,你幾時能叫我一聲姐姐呢?”
“……”岑夜沒料到,她竟這般柔和叫他的名字,小臉忽然就微微熱了起來。
記得上次被這樣溫柔的對待,還是七年前被迫離開白國王宮,和母后分別的時候。
儘管少年心中涌起了極深的傷懷,可表面上,也不過是臉紅後的尷尬。
他這次的模樣表情,紅蓮倒是瞧得清清楚楚,心裡一樂,壞主意就是來了:“喂,在大嬸家的時候也是,你寧肯說我是你訂親的娘子,也不肯說我是你的姐姐,你這孩子到底是怎麼想的呀,可別真是……喜歡我了吧?”
紅蓮一勾眼角,本想逗他玩玩,看他把兔肉從嘴裡噴出來,或者是反應過激的大叫否認。
結果卻是……
他彷彿沒有聽見,又或者說,淡定到了冷酷的程度,就連之前的那一點點暈紅,都立馬從臉上消褪了。
“紅蓮。”不知怎地,他突然喚了她的名字,這樣的事情,從認識到現在還是頭一次,害她竟然莫名的緊張了一下。
“若說喜歡,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岑夜說得深沉,認真得完全不像個孩子,而忽然擡眼看過來的一刻,紅蓮竟是連耳朵都紅了,好像她纔是那個被大人逗弄了的小娃娃。
這氣氛到底怎麼回事?
現在究竟什麼情況?
紅蓮覺得這死孩子定是故意的,可在他眼中,卻找不出絲毫開玩笑的證據。
身爲一個實際二十好幾的女人,還曾是叱吒風雲的戰神,此刻怎可能去對十三歲小鬼的話認真,何況這話中,確是還藏着更深一步的涵義。
“不會。”
這是紅蓮給岑夜的答案,用自己那淡然卻強硬的聲音。
然後。
那孩子笑了,是一聲極冷的笑,並沒有半分的受傷在裡面。
紅蓮曾覺得岑夜同小時候的自己相似,可才發現,他們其實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這孩子的心太深,彷彿是望不到底的絕壁懸崖。
紅蓮想要給予他救贖,卻發現,自己還沒有做好跳下去的準備……
“女人,你真以爲回宮後不受待見,這種理由,就能讓我放棄一切,隨你走嗎?”
雙陽城客棧某房間裡,岑夜和紅蓮正吃着早飯,這是繼昨夜之後,兩人的第一次對話。
他們離開小村時,先去村長家找了大嬸道別,大嬸使了個眼色,村長便是給了他們一些盤纏。
岑夜再次對紅蓮恢復了“女人”的稱呼,昨晚篝火前的對話,好像從未發生過一般。
紅蓮也早從他那句“一直留在我身邊”裡,聽出了他還沒打算放棄。
“我也是爲你好,回宮這條路
,太難走了。”紅蓮淡漠說着,她信岑夜不會不懂自己的意思。
“哼,你又瞭解我多少?!”岑夜冷臉,像是生氣,忽然重重放了碗筷。
看那樣子,八成是小娃娃要吐苦水了。
紅蓮也放下碗筷,等待般的看着他。
結果兩人對看一會兒,岑夜一個字沒說,離開了房間。
出於安全考慮,昨夜到驛站時,兩人要了一間房。
牀自然是岑夜的,紅蓮作爲一個軍人,也就兩張椅子一拼,將就了一晚上。
不過那小子好沒良心,讓女孩子睡了板凳,早上起來也沒說上個一字半句,聊表一下歉意。
紅蓮把剩下的饅頭打包,出去就看見岑夜正在和掌櫃退房。
“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在別國受苦七年,如今該是很想回家吧。”紅蓮喃喃,決定乾脆就送岑夜回宮,之後獨自浪跡江湖。
原本義賊幫是個好去處,可惜他們既和紫國世子有牽連,背後定有什麼黑幕,若是加入,難免捲入權國爭鬥。
在這亂世,自己一身強大武藝,定當會遭到多方覬覦,峽谷對陣時已是出手莽撞。
這一路送岑夜回宮,還需低調行事,不到生死關頭,絕不可暴露。
紅蓮暗暗嘆息,見客棧大堂內沒有可疑人物,便是去了岑夜那兒,問掌櫃:“此處離京城還有多遠?”
“快馬加鞭,大概一月。”岑夜早問過了掌櫃,白了紅蓮一眼,轉身出門,“街角有馬販。”
岑夜一向都是這副拽樣子,紅蓮也看不出他是否還在生氣,就懶得自討沒趣。
只是他們的錢連吃住都緊張,哪裡夠買馬?
“你不是打算讓我打人家一頓,搶兩匹馬過來吧?”紅蓮擋住岑夜,兩人個頭差不多。
“不然你有更好的辦法?”慣例的一個白眼,卻發現什麼,努努嘴,“那裡似乎更好。”
紅蓮回頭,發現不遠處有個鏢局,有十幾個人正在牽馬裝貨,腰上均有佩刀。
“光天化日之下,人家十幾人,你讓我搶?”紅蓮恨不得一掌劈死這死孩子,對方反倒十分有理的開始教育她。
“憑你的武功,不難吧?若說等晚上過來偷,我會一輩子瞧不起你這膽小鬼。”
“如今你可是隨時會被刺客盯上,凡事講究低調,懂不懂?”紅蓮自認爲脾氣相當好,卻老被這死小孩弄到炸毛,而最令她無法忍受的,是這死小孩總比她更加冷靜。
“有你在,不怕。”岑夜邁步便走,打算先去捅個簍子,逼紅蓮就範。
紅蓮心裡一怒,手臂往他腰上一勾,閃身就拖進了小巷子裡。
“我說過,只送你到京城,若你不和我一起走,咱們便永遠不會再見。”紅蓮抵住他胸口,把他按在牆上,“我知你想高調行事,是爲了讓刺客把消息帶回宮中,說你身邊有個厲害護衛,到時就算想和你撇清關係,宮中那些人也不會放過我。”
“女人,你可知道藍國那些人是如何待我?只有回宮繼位,我才能發兵藍國,用自己的手報仇泄恨!”岑夜一字一句,眼中冷冽。
自從紅蓮說會送岑夜回京,他的眼中,便再沒看到之前的“生死由命,隨波逐流”。
因爲他知道,自己終於能夠活
着回去,不用再一路爲生死掙扎。
儘管年少,但紅蓮知他和夏半清、阿焱是同一類人,和過去鏡王的一樣,是想將她利用到底。
紅蓮本不想對一個孩子的陰謀詭計認真,也不想將過去的怨恨,撒在這個不相干的孩子身上,可她現在真的怒了,怒到再也壓制不住的程度。
“你與藍國之間與我何干?!就算我答應回宮助你又如何,不過是利用我一身本領,等你得到一切之後,再將我一朝處死!”
“我不會。”岑夜字字鏗鏘,紅蓮苦澀失笑。
“呵呵,不會?”
“你敢說自己不是看中我一身武藝,敢說助你奪位後,不會封我大將先鋒,替你征討天下?!”紅蓮句句悲怒,按住岑夜的力道甚至已讓他吃痛皺眉,“我告訴你,我此生最恨帶兵打仗、謀權征戰,只想過點平靜逍遙的日子。”
“我護送你,是因爲同情你,不想看你慘死在刺客手裡。”
“我給你選擇,也是同情你,不想看你喪命於離宮中爭鬥。如果你一心想要跳進火坑,我不攔你,但是別再打我的主意!”
“哼,同情我?看你年齡也不比我大,憑什麼來同情教訓我?!”岑夜調動十成內力,猛地掰開紅蓮壓住自己的手。
“你我相識不過半個月,你又知道我什麼?!”
小巷裡四目相對,一雙眼因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而歸於平靜,一雙眼卻因同情教訓而怒火狂燒,而忽然衝進小巷的一羣人影,中止了這場未完的爭吵。
“不去不去不去!我死也不去!”
少女一身粉衣,身後追着幾個剛纔鏢局看見的護衛。
一口氣跑到底,才知小巷是死衚衕,她正想着自己完了,一轉身,便見幾個護衛中了手刀倒下。
“啊!是你!”少女跳起來,指着紅蓮身後的岑夜,“都是你搶了我的棺材,還點了我的穴道,害我死不能死,動不能動,就那樣啞巴着被他們抓了回去!”
“你知道我昨天花了多少功夫,才爭取到機會逃出來嗎!”
岑夜昨天在棺材裡睡得太死,護衛們找到少女時,怕他是少女的朋友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便偷偷把人帶走了。
而紅蓮當時同樣睡得死,還封住了耳孔,自然什麼也沒發現。
“你們認識?”紅蓮看着岑夜和少女。
“算是吧。”岑夜答得勉爲其難,在少女又要炸毛的時候,紅蓮快手點了她的啞穴,一手一個,攔腰抱起兩人,點地翻牆,落到死衚衕背面後,牆那邊就傳來了後一批護衛的聲音。
“二小姐?!”
“喂,我們的人被打暈了!”
“先別管這個,找二小姐要緊!”
確定牆那邊沒聲音後,紅蓮才朝着少女做了個噓的手勢,她點頭後便替她解了穴道:“他們爲何抓你?”
“我爹非要讓我姐姐嫁人,我姐姐不幹跑了,他就想讓我去!”少女滿臉的委屈,又含淚狠瞪了岑夜一眼,他卻冷冷一笑。
“哼,既然有時間給自己買好棺材,上山尋死,何不學你姐姐一樣逃走?蠢貨!”
“你……!”少女氣得跳起來,指着少年的鼻子就要罵,卻又被紅蓮攬住身子,一陣極快的蹬牆上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