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裝哭也是將計就計,腦子裡突然蹦出的點子。
若非那夏老爺和夏夫人亂誤會,還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紅蓮還真只能用拳頭強迫夏半均就範了。
想她說那冰窟窿責任心太強,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只是答應了岑夜留下,竟如此盡心盡力的做到這般地步。可從昨日在虎山洞中醒來後的現場判斷,這死孩子定是遇到了什麼事,爲護她才跑出了山洞。
就像這死孩子說的,他能信任的只是她,那麼他之所以如此護她,果然還是因爲不能失去她這個得力助手麼?
還是說,在他的心裡,對她多少還抱有一絲同伴或者親人的感情呢?
偏院的房間中藥味瀰漫,紅蓮貼着岑夜的嘴,將最後一口喂下去。想那些下人定不會如此喂藥,所以他臉上的繃帶和周圍的被褥上,才沾有不少漏出來的藥漬。
儘管有下人幫忙照看會輕鬆不少,可紅蓮還是覺得,儘可能親力親爲才放心。尤其是每天兩次換藥,爲了不讓岑夜的臉被看到,只能是她自己動手。
之前夏半均替岑夜塗藥的時候,紅蓮在旁邊好好看過一遍。除了要細心些摸準筋脈,也並不算太麻煩,白天時已親手換過一次,現在也就越發得心應手。
只是每每換藥,岑夜便是忍痛難擋,看得紅蓮甚是揪心。
若是自己沒因賭氣而答應打他一掌,若是能早些覺察到他的心思,發現容司等人的陰謀,就不會害他淪落至此。
紅蓮打住思緒,便是去看總在藥櫃前忙碌的夏半均。
自他剛纔說了句隨便,就沒有再吭一聲。
紅蓮放下藥碗,去了跟前,站在旁邊看了他一會兒,也沒瞧出他到底生氣還是沒生氣,只與平時一樣,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聽府上人說,你幾乎每天都是呆在這裡鑽研醫藥,都不出去玩,不會覺得無聊麼?”
紅蓮試探般的開口,而那冰窟窿當然保持沉默。
“哦……不說便是否認,那就是不無聊咯。”紅蓮點頭挑眉,一副大人味十足的口氣繼續說,“這夏家世代學醫,而且代代都醫術高超,想想還挺厲害的,到底是血脈相傳。”
“換了我,可學不來這些繁雜的東西。”
夏半均忽地停了手,看向那自言自語般、越說越來勁的少女,之後又把視線移開,什麼沒說,繼續自己手中的事。
紅蓮本就沒指望他能說上什麼,現在試探過一番,估摸着這冰窟窿多半是真的生氣了。
仔細想想,好歹人家也對自己這邊有救命之恩,而現在不僅不報恩,還強迫着一起往火坑裡跳,這換了是誰,都是要生氣的吧。
可這生氣歸生氣,讓不讓步又是另一回事。立場不同,要走的路自然不同,所以今晚那個栽贓的裝哭,紅蓮是絕不會道歉的。
反正他也沒去澄清金屋藏嬌的誤會。
大家彼此彼此,互不相欠。
紅蓮看時候已經不早,而且明日還要進宮探查,今晚必須養精蓄銳一番,便是喊了個下人來守夜煎藥。
誰知人才進門,那冰窟窿就開趕了:“今晚我在這裡,你明早再過來。”
“可是……”那小童有點難做,少爺的脾氣他自是清楚,可看向紅蓮這個準少奶奶,耳邊難免又響起了夫人那番話,也只得把牙一咬,默唸着一切都是爲了少爺好。
“可是,老爺和夫人
交代過,要……要以紅蓮姑娘的話爲準。”
“噗!”紅蓮笑了出來,真想拍拍他的肩膀,讚一句幹得好。
夏半均聽後也不說話,還是冷冷的老樣子,好像自己剛纔什麼都沒聽到。
那小童越發不知所措,卻見夏半均提筆在紙上寫了什麼,然後遞了過來,冷冷:“這半個月的工錢,去帳房領了吧。”
“少少少爺!我我,我這就出去,再也不來了!”小童說着把紙扔進爐子,掉頭便是跑了。
紅蓮挑挑眉毛,也不笑了,正兒八經的問夏半均:“你知我明日要進宮辦正事,應該不是故意的吧?”
夏半均冷冷看了她一眼,不說話,繼續忙。
現在這個情況是,他要和她玩冷戰?
紅蓮這麼想着,只覺得此人竟意外的孩子氣,也懶得與他計較故意不故意,淡淡道:“那今晚便有勞夏先生了。”
這語氣紅蓮覺得很平常,可夏半均似乎不這麼想,愣了愣看向她,卻發現她已經長髮一甩的走了。
紅蓮回了那高牀軟枕的房間,運氣在體內走了兩週,確保一切無礙後便是睡了。
說起那白國宮中的太醫院,紅蓮覺得該是和中州鏡國宮中的差不多。
每日也不過是搗鼓搗鼓些藥方子,配合後宮爭寵的妃子們演演戲,再抓抓什麼安胎藥、補氣丸,等王上發了火,便趕緊往地上一趴、屁股一翹,大喊“王上贖罪!”
想到夏半均趴在地上時的樣子,紅蓮便是直接從夢裡笑醒了:“噗!”
看着時候還早,就想先去偏院瞧瞧,卻壓根沒有見到夏半均,房裡只岑夜和一個傭人。
“你們少爺呢?”紅蓮蹙眉問道,心想那冰窟窿果然使小孩子脾氣,專門爲氣她,把她喊來的傭人轟走,然後自己再重新喊人過來嗎?
“少爺他回房換衣服去了,纔剛剛喊了我過來煎藥。”這人答得誠懇,紅蓮卻愣了,一時間沒說話,只覺得這種小人之心的作風完全不像自己。
她這到底幹什麼,那冰窟窿孩子氣,難道她也孩子氣嗎?
見紅蓮走神,那傭人又問:“紅蓮姑娘怎麼了?這馬上就要用早飯了,你今天不是還要一起去太醫院嗎?”
“嗯?哦!是啊!”紅蓮點點頭,往自己房間走。
途中遇到急匆匆到處找自己的曉梅,因爲大清早不在房裡,被嘰裡呱啦埋怨了一通。速速替她好生梳洗了一番,就趕緊帶去了飯廳。
飯桌上,夏家夫婦活寶依舊。
想着紅蓮今天要去太醫院,兩個人連夜跑去裁縫鋪買了幾套衣裳,回來後,折騰到半夜才決定今天讓紅蓮穿什麼。全然是要把新媳婦帶出門炫耀的勢頭。
最誇張的是,這事做就做了,還想圖表現、圖近親的專程說給紅蓮聽了。
“勞二位費心了。”紅蓮乾巴巴笑笑,表示感謝,再看夏半均一身太醫院正裝,也挺襯他,尤其是那身冰窟窿的氣勢。
只覺得要是哪家小姐嫁了夏半均,住進了夏家,當真是一輩子都不愁寂寞了。
吃過飯,夏夫人笑嘻嘻送三人上了馬車。紅蓮本以爲耳根子終於可以消停,誰知沒有了夏夫人,夏老爺一人也可唱起來十臺戲。
“哎呀,紅蓮啊,這在夏家還住得慣吧?”
“住得慣,夏家一切都很好。”紅蓮微笑答道,禮貌客氣。
“好好,住得慣就好。”
夏老爺點頭,看看那個完全不關注這邊的冷麪兒子,又不由得嘆了口氣,“我們家半均性情冷清了些,說話也直,昨晚惹了你,其實也不是故意的,你可別往心裡去,真和他嘔氣呀。”
“夏老爺哪裡話,昨夜是我一時激動了,耍小孩子脾氣,還請夏老爺夏夫人,不要覺得紅蓮任性纔好。”紅蓮有些尷尬是真,但此刻不好意思的笑容卻是假。
卻是這小家碧玉的表情,完全騙到了夏老爺。
“不不不,對我們半均這種冰窟窿,那就得任性!你只管任性,全身心的任性!”夏老爺完全成了紅蓮擁護者,“半均脾氣好着呢,就算你再任性,翻了天,他也不會跟你發火!”
“爹,我還沒聾。”那冰窟窿突然插話,卻還是沒看這邊,只對着馬車裡的某一點,說得極冷。
“你還知道你沒聾?!你再不說句話,我都以爲自己的兒子是個啞巴了!”夏老爺頓時就來了火,夏半均的冰山臉雖沒有太大變化,可眼中的神情,的確是紅蓮不曾見過的。
想不到這冰窟窿,也會有如此柔和的一面。
紅蓮暗暗感慨,自己重生兩次,重活過兩遍,還沒有哪一回,如此近距離的感受過這般氣氛。
原來這就是家。
原來這就是親人。
原來像夏家這般的鬧騰卻溫馨的感覺,就是她一直想要的東西!
可是這一次,她能找到嗎?
那個能夠給她所向往的一切的人……
“哎呀,紅蓮呀,這這這又是怎麼了?這好好的,你哭什麼?”夏老爺急急湊過來,紅蓮才發現自己居然溼了眼。
她果然是活了兩世,心太老,所以才老是這般不像樣的多愁善感嗎?
“沒事,只是想起些以前的事……”紅蓮擦擦眼睛,淡漠的聲音裡透着些冷硬,儼然不是十四歲能有老成,看得夏老爺都愣了,連那冰窟窿都看了過來。
發現那兩道視線,紅蓮趕緊換了臉,笑笑:“真沒事,只是我自小便是孤兒,見夏家這麼熱鬧,你們一家人如此和睦,不禁有些羨慕罷了。”
“嘖,傻孩子啊!羨慕啥呀!你雖然沒過門,但我們早把你當一家人了呀!”夏老爺一句話說得沒心沒肺,冰窟窿卻已然移開了視線。
紅蓮此刻是真的非常感動,甚至都想要就這樣留在夏家了,可是……
她不能!
她已經選了岑夜,而且那孩子在虎山受的傷,十有八九是因爲她。
倘若她在他最孤立無援的時候拋棄了他,那還不如一開始就親手殺了他!
“夏老爺,謝謝你和夏夫人這般待我,可我與夏先生當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紅蓮淡淡回絕,這是實情,也是昨夜同夏半均商議好的方式,卻不想那冰窟窿突然變了卦。
“爹,我與她確不是你和娘想的那樣,要你們真如此喜歡她,收來做乾女兒如何?”
夏半均還是往常一般的冷,夏老爺卻像從死裡重生了一般——
這乾女兒是什麼?
換句話,也就不多是大半個媳婦了呀!
“好好好,好啊!就乾女兒!反正紅蓮也還小,再等個兩年……”
“爹!”夏半均稍稍放厲了聲音,打住了夏老爺。
紅蓮怔怔看着那冰窟窿,腦中一炸:
他這是決定要拉着整個夏家,陪自己和岑夜玩火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