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華星宮中,當一羣宮女太監躲在某房間外偷聽的時候,那屋裡的動靜就並不明顯,了不起也就聽見了裡面的少女,樂呵呵笑了兩聲。
等這羣宮女太監全都被瞪走了之後,那屋裡的動靜便越發的不明顯了,此刻更是,靜得連一根針掉下,都聽得見。
紅蓮向來淡然的臉上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有些爲難般的開了口:“其實睡三天便好這件事,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以前我一個人四處流浪,路過潛龍淵附近的時候,像是吃錯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那之後便成了這般。”
紅蓮現下能想到的藉口,只剩先前從夏半均那裡聽來的潛龍淵,契機自是參考了那閻羅果。
怎知道剛剛說完,岑夜就是挑了眉毛:“你竟然知道潛龍淵,還去過?”
那死孩子的臉上全是寫着不信,畢竟兩人初次見面時,紅蓮便問了他相當奇怪的問題。
本以爲他已經忘了那時候的事情,不想竟還記的如此清楚!
“我當然去過潛龍淵,傻子都知道是條大地縫,我看,是你自己沒去過吧。”紅蓮故意說的不服氣,岑夜倒是表情不多,不知信了還是沒信。
沉默了許久,他才又問:“那你現在真的好了嗎?夏半均說的,中毒的症狀。”
“恩,好了。”紅蓮答完,他只點點頭,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卻又講不出口。
此時此刻,這屋裡的氣氛怪異極了,紅蓮頭一次從岑夜身上感覺到,他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從認識到現在,這死孩子一直都是個很會裝模作樣的人,把他自己藏的相當好,總是不留破綻,然而今天倒是十分不同。
又或許,是因爲回了宮的關係?
想他們之前的聯繫,僅是很單純的圍繞在回宮與不回宮、奪位和不奪位上,可現在回宮之後,彷彿立馬多出了一種不知名的複雜。
紅蓮辨不清究竟是什麼,只是這感覺很不好。
她並非是因爲岑夜的心深而害怕,她相信對他而言,自己與其他人多少是有些不一樣的,至少他會關心她,能夠親近她,可以將母后這般私密的話題同她商量。
但是爲何今天看着他,總像是有些……
“受了那麼多苦,現在回宮了,你不開心嗎?”
紅蓮問的很認真,岑夜卻是不答,只看着地上的某一點,眼中焦距慢慢的散了。
是的。
他不開心!
那爲何當初又要萬般堅持的回來?
爲了母后?爲了報仇?還是爲了別的什麼,連紅蓮都不知道的東西?
一瞬間,紅蓮心裡蹦出了太多的問題,卻終究全部壓在了喉嚨裡,換做了一番溫柔:“鳳棲殿的事,你先不要着急。”
“我先去打探一下,摸摸情況,咱們要慢慢來,從長計議。”
“嗯。”岑夜有些乖巧的應了一聲,卻也不看紅蓮,還是盯着那虛無的一點。
雖無甚表情,但相當落寞。
紅蓮從華星宮出來,自是不會去那鳳棲殿,只心裡千頭萬緒的到處閒晃,完全拿不出個主意。
她儘管知道王后的事總要面對,可沒想到這樣快。
還有那白王。
查繳丞相勢力之事再忙,也不會連見岑夜一面的時間都沒。分明做賊心虛,害怕面對岑夜,害怕他不是自己的親身兒子,害怕他會問自己王后爲何發瘋!
在義賊幫時,紅蓮就覺得白國宮中定然很亂,但也僅僅是在權臣當道、奸妃涉政的層面,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國之王,反倒纔是最大的問題。
紅蓮坐在樹陰下,遙遙望着遠處的天空,突然很想見見夏半均,正好也可與他商量商量王后的事。
看時間,御醫們差不多也快回家,便是腳下生風的去了御花園,從上次的院牆翻了進去,再是幾個閃身去了大門前,堂堂正正進了太醫院。
衆人見那少女,幾乎全都同時一怔,不知道究竟該怎樣稱呼她。
夏家小姐?
世子護衛?
還是紅蓮姑娘?
一羣御醫們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高的瞪矮的,老的瞪少的,愣是像滿屋子的燈柱,差點沒把紅蓮笑死。
“怎麼沒見着夏老爺和夏公子?”紅蓮沒在人羣裡發現冰窟窿,便是問了問。
“哎呀,我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瞎耍着咱們玩嗎?”有個與夏老爺差不多年紀的人湊上來,急急把紅蓮拉到了角落裡。
“你前幾天和世子一起,把那丞相和錦妃一鍋子全端了,雖然半均臨陣倒了戈,可他們夏家好歹也受丞相‘照顧’多年,現下這幾日正在嚴查,和那宣武將軍一樣,都給關在家裡吶!”
紅蓮對這人有些印象,之前見他和夏老爺十分親近,多半私交甚篤。
此刻又這般拉她到避嫌處角講話,也看得出是個好人,何況聽得夏家被禁閉府中,頓時也就想不了那麼多。
“王大人,實不相瞞,夏老爺一家待紅蓮不薄,此次過來,正是擔心丞相之事會禍連他們,想出宮替世子帶些話過去,不知大人可否行個方便,回府時順便將我送出去?”
紅蓮現在也沒個腰牌憑證,又不能光天化日去翻宮牆。白國宮牆兩道,其間設置崗哨、眺望臺無數,不被發現纔怪!
“這……可以是可以,但既然世子差你辦事,爲何沒給你個出宮的信物?”
王大人雖有疑慮,但也只是隨便問問,畢竟丞相垮臺,紅蓮這個世子的人也得罪不起,再者又是去救老友一家,當然沒有回絕的道理。
紅蓮知他這樣,也不過是人之常情,便就隨便打了哈哈糊弄過去:“這世子剛回宮,後宮里人多眼雜,盯得緊。”
“何況世子一向聰明謹慎,做事自有考量,紅蓮不過聽命行事,又怎敢妄行揣測。”
一聽是世子派紅蓮來的,王大人也不好多問,就是離開太醫院的時候,載紅蓮上了馬車,順道帶了出去。
紅蓮想到今天才剛剛睡醒,就已經在三四個時辰內,連番將岑夜那死孩子誇了無數次。這種在他背後拍馬屁的感覺,當真是讓她直冒雞皮疙瘩。
在馬車上,那王大人一直看着紅蓮,瞧就是有話想說,又不好說,八成還是在琢磨她要去夏府的事。
“王大人乃是夏老爺的好友,有什麼事不妨直言。”紅蓮實在被他瞅的不舒服,就是問
了。
那王大人又是猶猶豫豫好一會兒,才小聲道:“王某知道姑娘身手好,可這夏家被白王下了禁足令,沒有手諭,那是誰都進不去。”
“聽聞姑娘這幾日都在宮裡休息,而世子又呆在南書房,也沒見着白王的面,不知此次去夏家……”王大人話講一半,多看了她鼻樑上的傷布兩眼,然後轉了口。
“其實王某也是怪擔心夏老爺的,若是姑娘拿着手諭,不知可否帶王某同去,也好見見老友,寬個心。”
紅蓮一聽便知,這王大人是怕自己要硬闖,屆時出了事,擔憂會牽連到他。
“大人如此掛心夏老爺,紅蓮待會兒定是好好轉達。”紅蓮微笑,也不回答,只淡淡補了句別的。
“紅蓮曾聽聞過這樣一句話,說深宮行步如履薄冰,本以爲都是些誇大的訛傳,不想才初入了宮廷,便是見識到了。”
“不過大人乃是乾爹的朋友,因爲緊張,故而想多探些消息,圖個心安……”紅蓮放慢語速看過去,還故意搬出了乾爹二字,見他臉色有些難看,便又故作羞愧的自嘲。
“紅蓮一個拳腳粗人,本以爲宮中人都只顧自己,見了大人才知道,也非全然如此,這世上,還是有真情在的。”
“不敢不敢,姑娘擡舉王某了。”王大人尷尬迴應,儼然像是被紅蓮狠打了一板子,沒再多講一個字。
直到紅蓮下車,都是極爲謙遜的親自把人送了下來。
紅蓮下車的地方到夏家還有些距離,遠遠就是看見,門外層層包圍着禁軍,心中難免不安,只希望丞相遭罪,別真的害了夏家纔好。
那王大人說的手諭,紅蓮自然沒有,如今這般架勢,自己又是急着出來,沒準備什麼,怕也只能等到天黑才能行動。
看看天色,約是還要等上兩三個時辰,紅蓮無所事事的在街上閒逛,卻是聽到一個錯身而過的路人提到了泰安院。
頓時心裡一沉,腳下便是往那邊去了。
這一路過去的街道風景,都與前幾天見到的毫無變化,然而剛剛走過了花千樓,視線中就是出現了一片偌大的黑!
那記憶裡純白建築,已然不復存在,成了一大堆的焦炭,凌亂而蒼涼的杵在那裡。
紅蓮心底不覺翻涌起一股同情,想到那些曾在澡堂見過的巫女們,便更是覺得發堵。
是啊。
她又有什麼資格去說岑夜冷血,如此爲大局而罔顧無辜性命的事情,自己過去在中州也沒少幹。
她總說是沒有辦法,憑她一雙手,怎救得了千萬人。
然而她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不想救。
想她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候,誰也沒有向她伸出過援助之手!
她雖心繫天下,但絕不會憐憫世人。
假如這世間弱肉強食,倘若你不能變強,爭上一爭,那麼……活着又有何用?
“哼!”紅蓮冷冷一笑,似乎是在嘲諷自己,要知道現在的她,可是打心底想做個活着沒用的弱者。
殊不知那做強者難,做弱者,更難!
少女滿心深沉的朝着那廢墟靠近,卻是忽有個極美的身影,落在了她的眼眸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