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不知何時聲音慢慢寂靜了下去,無人說話。
崔宛芳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眼前模糊一片,只看得見一片紅,連裹在那一團火中的那個襁褓幾乎都看不見。
那是…她的孩子。
她嘴角卻勾起淺淺笑意,“真好…他不在。”
鳳君華表情有些茫然,摻雜着絲絲痛楚。
一個女人在彌留之際,最渴望的是什麼?是自己最愛的人陪在自己身邊吧。可這個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說的卻是,真好,他不在。
這個女子,她該是有多聰明多坦蕩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更或者,有些感情,明知道不可求,不可得,所以早就已經放棄了奢望的資格。
如果此刻沐輕寒在這裡,她定然會不捨。
女人對男人越是不捨,便越是痛。
所以即便這個時候沐輕寒不在,於崔宛芳而言會是永久的遺憾,但至少她可以少痛幾分。
大哥那樣剔透的人兒,豈能不瞭解她?
崔宛芳一生悲涼,她的人生向來不由自己做主。從前她的信念是顏諾,後來又變成了沐輕寒。或許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正是因爲失憶,她才能做回連她自己都不曾瞭解過的真正的自己。
很多人活了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愛什麼。可是她知道,至少在這三年裡,她明明確確知道自己愛那個男人,想要爲他做點什麼。
女人所求的其實不多,當那些所有仇恨伴隨着浮華被時光碾碎成沙,心中便什麼也沒留下,一片空無。再衍生出那樣濃烈而深沉的愛,便成了此生執念。
或許不可得,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
得不到,至少…曾經那樣愛過。
鳳君華垂下眼睫,輕輕道:“有什麼話讓我帶給他嗎?”
崔宛芳閉着眼睛搖搖頭,手指顫巍巍的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
“這是…是他臨走的時候…託我…交給你的。他怕你…不接受他給予你的一切…你看…看完就…明白了。”
鳳君華目光落在那封信上,上面寫着:緋兒親啓。
她沉默的點頭,身後樂楓替她接過那封信。
“幫我…”崔宛芳聲音漸漸虛弱下去,“把孩子…送…送到他手上。這是…是他的孩子…我相信…姐姐…會好好照顧…長安…”
鳳君華一手託着她,一手抱着慕容長安,鄭重的點頭。
“好,我會幫你把長安交給大哥,你放心。”
“嗯。”
崔宛芳脣邊噙起淺淺的笑,想要再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卻已經沒有了力氣。
眼前飄飛起濃濃白霧,白霧裡走出錦衣玉帶的男子。兩旁宮殿高低錯落,樓臺蜿蜒廊腰迴轉,廊下梅花開得正好,身後琉璃世界冰雪透徹,他淺笑行走的步伐優雅而高貴,猶如從雲端踏落的謫仙,慢慢走到她面前,對她溫和而疏離的一笑,勝過滿目冰雪和雪裡豔麗紅梅。
她在那樣紅白交錯的美麗裡淪陷了一顆心,從此知道什麼叫做/愛而不得,從此知道什麼叫做刻骨銘心。
“如果…”
如果有來世…
“我想要…再勇敢一些…”
至少,即便明知得不到,仍舊義無反顧飛蛾撲火般的愛一次。
今生也那樣的愛,終究不過細水流長浮華一夢。若能不顧一切,轟轟烈烈,即便被那烈火灼燒得灰飛煙滅。
她也…甘之如飴。
她脣邊含着笑,說出的話已經沒有了聲音。
“我是…素顏…”
最後一點光線被黑暗淹沒,呼吸也被空氣代替。
她,徹底閉上了眼睛。
“小姐…”
撕心裂肺的哭聲迴盪在大殿,悲痛而哀鳴。
“姐姐——”
崔宛容闖進大殿,腳步猛然止住,怔怔的看着白玉石階上已經沉睡的女子。她一隻手搭在門欄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晌,淚水從眼眶滑落。
“姐…”
嘹亮的嬰兒啼哭聲響徹大殿,令聞者莫不哀痛。
宮人都跪在兩側,低聲嗚咽。
鳳君華將崔宛芳平放地上,看了看臂彎處哭得甘藏寸斷的慕容長安。
“哭吧,爲人子者,這是你該對母親盡的孝道。這一生,也只有這一次了…所以,盡情的哭吧…”
慕容長安似乎聽明白了她的話,哭得更大聲了,穿破這金碧輝煌的大殿,飄入雲端,幾乎響徹天地。那哭聲無所不在,縈繞心扉。
……
沐輕寒捂着心口,手指微微顫抖。
那麼強烈的感應,來源於父子血親。
他怔怔的看着國都的方向,眼神裡流露出深切的哀傷和悲鳴。
“輕寒。”
楚詩韻走過來,“怎麼了?”
沐輕寒沒回頭,想起很久以前秦雲舟說過的話。
“生死蠱對人體的危害很大,尤其是移植換寄主以後,對新的寄主吞噬會加倍。你的精血在她的體內滋生,生死蠱的生命也會隨着那孩子成長而減弱。嬰兒需要在母體吸收養分,蠱蟲也會垂死掙扎。也就是說,她的身體要孕育孩子,還得一邊抵抗蠱蟲。待孩子出生之際,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正是因爲知道那孩子會讓她失去性命,所以他之前才極力讓她將孩子打掉。
然而她卻說,“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自己的性命遠不如永遠不能做一個母親來得重要。”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后,想起母后在臨盆之際被奸人所害不得不親手殺死了剛出生的女兒,想起母后那些年裡瘋癲癡狂日日抱着枕頭念着‘我的女兒,孃親的小寶貝,睡吧,睡吧。有娘在這裡,沒人會傷害你,沒有人敢…’。
一個女人最愛的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孩子。
如果他在那時逼迫素顏打掉了孩子,纔是對她的凌遲。
他已經對不起她,沒資格再逼迫她犧牲那麼多。
“詩韻。”他輕輕說:“是你給你父親寫了信,對嗎?”
淮安王忠君愛國,雖然不迂腐古板,但對於這種江山轉送他人之事,到底還是驚世駭俗,絕無可能如此輕易的就接受。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心愛的女兒。
楚詩韻淺淺的微笑,靠在他肩頭上。
“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既然嫁了你爲妻,自然一切都聽你的。你做皇帝,我便是皇后。你若做平凡人,我便做你的夫人吧。而且我覺得,沐夫人這個稱呼,比冷冰冰的皇后娘娘幾個字聽着舒服得多。”
沐輕寒目光飄渺的落在她身上,悵然而感嘆的拍了拍她的手。
“不做皇后也好。”頓了頓,他又輕輕開口了,聲音呢喃如風。“咱們欠的賬,終歸是要還的。”
“嗯?”
楚詩韻疑惑,沐輕寒卻沒有解釋,只是目光悠遠的看向國都的方向,眼底隱隱有複雜而釋然的光芒閃爍。
他的,最後一道聖旨。
……
大殿內嗚嗚哭聲一片,下首文武百官並沒有起身。他們都知道崔宛芳的身份,即便誕下了皇子,卻依舊沒有封號,不值得他們這些朝臣跪拜。但就衝她是皇子的生母,如今已經離世,也該受到尊重。
鳳君華抱着孩子站起來,低頭看着哭得跟淚人兒似的紫菱,目光幽幽而寂滅。
朱瑜祥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走過來,對鳳君華低聲道:“陛下,先帝臨走的時候還留下一道聖旨。”
最後一道聖旨寫了什麼?
鳳君華一字一字的看着,“吾之髮妻,楚氏,端莊賢德,聰穎*,貞孝節亦,不慕繁華。吾今退隱,其舍後位,鶼鰈陪伴,吾之榮幸焉。另崔氏宛芳,溫婉敦厚,知書達理,孕其幼子,乃吾之恩人,無以爲報。茲而私去,愧懷於心。擢,封其會榮德元懿皇后,歿入皇陵,沐氏世代子孫皆拜之,以爲寬慰。”
鳳君華一隻手抓着那封聖旨,眼眶裡淚水凝聚成珠。
大哥…
大哥,這便是你最後的解脫對麼?
知道繼續留在這個女子身邊,她只會對你眷念越深,所以你才毫不猶豫離去,寧可做一時負心人,也不願她再爲你多痛一分對嗎?
因爲在天南地北,遙遠的地方,還有一明豔女子日日都在爲你那般痛着。
崔宛芳,她不是你的妻,不是你的妾,甚至不是你的女人,她只是爲你孕育了一個孩子而已。沒人逼迫你一定要對她負責,但她卻又是何其無辜。
她一生不幸,玉佛山風光鼎盛,她看似受盡尊榮,卻活在地獄裡十幾年。
唯有你纔是她生命裡最溫暖的那一抹顏色,她爲此傾盡了一切,香消玉殞。
你那樣慧眼獨特,豈能看不懂她的寂寞和孤獨?
給她一個尊榮的封號,讓她死後葬入皇陵,是不希望她死後還做一個孤魂野鬼對嗎?她對你有恩,即便那恩是你無奈接受的,你卻連同你自己以及你的後代子孫給予她世代的尊敬。
大哥,她會聽見的,她一定會聽見的。
女人一生要的不是權力地位,不是榮華富貴,不過是需要一個溫暖的家一個貼心的丈夫罷了。
你不能給予她後者,也不能拿冷冰冰的皇權富貴來侮辱她一腔傲骨,所以只能給予她一個溫暖的陵墓,對嗎?
夠了,真的夠了。不要覺得你做得不夠,從此以後不要再愧疚。
你們都走吧,這冰涼的龍椅,冰涼的玉璽,冰涼的皇宮,冰涼的…人心,都讓我一人承受吧。
當年你身中蠱毒是因爲我,一手將崔宛芳推倒你身邊的人罪魁禍首也是我。
爲了還你一個健康,爲了讓心底的愧疚少一分,我卻依舊在步步逼迫於你。
如果一身輕鬆兩袖清風是你要的,那麼,我絕不再逼迫於你。
你好好的,和嫂子幸福快樂的在一起。
我知曉你的意思,她是素顏,不是崔宛芳。
顏家坑害了她十多年,她不想再做崔宛芳,只想做素顏。
素顏,亦是你對她最深的記憶。
榮德元懿皇后會是世人對她的尊稱,而葬入皇陵那個人,永遠只能是素顏。
素顏…
鳳君華緩緩擡頭,淚眼朦朧的看着底下伏地的文武百官,看向倚在門邊的那個容顏素淨而豔麗的女子。
多像啊…
是啊,她們是姐妹,自然是像的。
恍惚間想起初遇,那年蘭陌閣中,冬日風生微冷,窗前淡淡花香縈繞不絕。一眼看過去,站在窗邊的淡綠色身影。像隆冬裡一抹纖細的綠,帶來生機盎然的春景。而那一頭墨發,便如雲漣漪散開,垂至腰間。
“我還以爲,太子妃不會赴約了呢。”
女子的聲音淡雅溫和,自有空谷幽蘭的氣質。
……
鳳君華閉了閉眼,連同那些記憶一同關閉。
聖旨公佈,文武百官沒有任何異議,崔宛芳的葬禮也按照沐輕寒最後一道聖旨去執行。
下朝以後,鳳君華便回到了自己的寢殿,雲墨站在窗前等她。聽到聲音,他轉身,慢慢走過來,看着她眼底閃爍的淚痕,憐惜的撫摸她的臉。
“如果難受,就哭出來吧。”
鳳君華垂下眼睫,低頭看自己懷中的嬰兒。或許是苦累了,小小的慕容長安已經睡着,小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委屈的貼在臉上。
她將臉貼近,“我現在不能走,你幫我將這孩子送到大哥手上。”
雲墨嗯了聲,“好。”
鳳君華心中蔓延這悲傷,看着懷中的嬰兒便越覺得疼痛。
這孩子出生便沒了母親,索性楚詩韻是個寬厚之人,日後定然會待他如親子。
耳根拂過雲墨溫熱的氣息,她微微有些恍惚,想起雲墨也是一出生便沒了母親。孟皇后也是待他如親子,他從小享盡世間富貴榮華,又天資聰穎得天獨厚,心裡卻永遠有着填不滿的空虛和寂寞。
只因,出生在帝王家,唯一的皇子。
他一出生,就揹負着那樣的使命責任。
多麼相似的命運,像印刻在歷史年輪的詛咒,以另外一種方式詭譎的運行着。
她抱緊了懷中的慕容長安,幸好,他從現在開始不再屬於帝王家,他以後就是個普通人,沒有那些皇權陰謀,沒有那些詭譎政治,沒有那些不得不揹負的責任和使命。他可以,有一個平靜而幸福的同年,將來長大後有一個光明錦繡的前程,然後娶一個相愛的妻子,白頭偕老。
“大哥退位便一無所有,聖旨還未昭告天下,我要封大哥爲逍遙王。不然,邊關無他立足之地。”她抿了抿脣,“你一併將聖旨帶過去。”
“好。”
他攬着她的肩,輕聲答應。
鳳君華靠在他懷裡,終是忍不住眼淚滴滴墜落,沒入他的衣衫,蕩然無存。
雲墨不說話,這個時候什麼也不用說,只有給予她無聲的安慰。
日頭碧空照,灑落宮牆碧瓦波光點點,也像那斑斑淚光,閃爍刺眼。
鳳君華哭夠了,纔想起崔宛芳臨終前交給她的那封信。她將懷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遞給雲墨,取出那封信,打開。
“緋兒,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丟給你那麼一個包袱。原諒我的懦弱,終究無法承受江山之重,只想攜手餘暉,淡看潮起潮落。”
鳳君華咬了咬脣,繼續看。
“我知道,緋兒看起來比誰都冷漠,其實比誰都心軟,不然也不會用盡一切方法來保我性命,哪怕揹負宵小罪名。”
“緋兒,其實你不用自責,也不必愧疚。當年種種,全都是我自願,那不是你的錯,也不用因此有揹負和壓力。彼時你是我的妹妹,作爲兄長,理應保護呵護自己的妹妹,沒有誰對誰錯,誰是誰非,只有願意和不願意罷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當年我娘在大火中喪生之時讓我答應她一件事。就是,毀滅西秦。”
鳳君華瞳孔一縮。
“這巍巍皇權,冰冷皇宮,害苦了她的一生,害死了她的女兒,所以她恨,恨自己,恨所有人。這樣醜陋齷齪的宮廷,這樣骯髒的權柄,她不希望她的兒子再繼承,也不許沐氏子孫再坐在這個位置理所應當坑害他人。她的悲劇不能延續,她一雙子女的命運也不能重演。所以,她讓我答應她。有生之年,定要顛覆西秦皇族。”
“我的父皇…是我殺的。”
鳳君華心中一跳,死死的握着信紙。
“娘說,那樣的自私那樣罪惡的人,怎配壽終正寢?她的女兒死得那般冤,怎能讓罪魁禍首那般逍遙的活着?”
“所以,我親手給他餵了毒藥。”
“緋兒,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殘忍?那畢竟是我的生身之父,我卻殺了他,是爲不孝。”
鳳君華抿脣,忽然明白沐輕寒爲何那般拒絕崔宛芳給他解蠱了。因爲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哪怕那個人罪大惡極,但終究是賦予他生命的親生父親。所以他心懷愧疚罪惡,只有用自己的生命來償還。
而自己,卻逼迫他不得不揹負罪惡的繼續活着。
眼淚忽然就這樣奪眶而出,淹沒了紙張,墨跡暈開。
她陡然一驚,想要去擦乾那淚水,又因看見接下來的內容而止住了動作。
“看到這裡,緋兒你定然又要自責愧疚了。”寫到這裡,他似乎頓了頓。鳳君華無法預測他彼時是何心情,但她能猜測得到,他必定脣邊帶三分笑意,溫暖如春,而眼底深處,是永遠也填不滿的寂寞空洞。
他向來如此,將溫暖留給別人,苦難冰冷留給自己。
大哥…
“緋兒,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有負擔。每個人心底都有不容他人知曉的醜陋秘密,從前我未曾想過將它告訴任何人,哪怕是你,我最疼惜的妹妹。那樣的罪惡已讓我自己無法承受,又豈能告之與你讓你與我一般痛苦?但我的命不止是我一個人的,我終究活了下來。詩韻,素顏,你…還有好多好多人…還有我娘,她當年拼死送我出宮,是希望我好好活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想,我不該做一個不孝子。儘管,在那之前我已經沒資格說這句話。因爲沒有一個孝子,會親手殺死自己哪怕罪惡滔天的父親。”
鳳君華可以想象,此時他必定是在微笑,那種輕柔而溫暖的笑,眼神卻也必定十分苦澀而空洞。
“既然要活下去,我就該放下一切,包括那些負擔和罪孽。所以我將它告訴你,是想讓你知道,從現在開始,我已經徹底放下。”
“娘說,妹妹是用來疼愛的。可我不是一個好大哥,當年我沒能力保護你,害得你流落在外十多年,讓你受盡苦楚。如今,我將這浩浩江山給你,就當…是大哥送給你的嫁妝吧。”
鳳君華捂着脣瓣,咬住即將崩潰的哭聲。笑容的背後,是他溫柔而疼惜的目光。
“我知曉我的緋兒嫁了這世上最好的夫婿,他對你呵護如寶,疼愛有加。可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放心。若你能多一份保障,總歸是好的。所以緋兒,你不可以不收。我將天下四分之一江山送給你,因爲我知道,將來某一天,他會將整個天下都捧到你面前。”
“我的妹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當然值得最好的男子傾心愛戀。光做好一個丈夫還不夠,他要代替你的父親以及我這個兄長,賦予你最深沉的愛和依靠。這樣,我才能放心。所以緋兒,別怪大哥多此一舉。”
“也不要擔心我。詩韻是個好女人,我已經負她太多,我會用我的餘生好好待她。還有素顏,她是個可憐的女子,我不能說服自己給予她虛假不切實際的承諾,她的驕傲也不允許。我只能盡我所能,給予她唯一一點最後的寬慰。那個孩子…他終歸是我的親生骨肉。我知道,你會想辦法將他送到我身邊。”
“生在帝王家,很多時候總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所幸,我擁有的已經夠多,多得…值得我用一生去品味。”
“前塵往事已經過去,不要再讓那些痛苦的回憶影響以後的人生。我正在忘記,緋兒,答應我,你也要忘記。”
“最後,祝福你,我的妹妹,一定要幸福,比全天下所有人都幸福。我永遠都是當年慕容府那個最疼愛你的大哥,慕容輕寒。”
信紙從之間脫落,她眼眶裡淚水也掙破眼眶,滴滴墜落。
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只覺得像堆積了大石,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雲墨看着落在地上的信紙,目光在那上面的字跡上定住,然後看向身邊無聲落淚的女子,終究只是無聲嘆息,將她納入懷中。
……
西秦改朝換代,立即傳遍整個大陸。有猜疑之,有震驚之,有疑惑之,也有了然與漠然。
西秦這一代皇帝沐輕寒與東越太子妃的關係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只是不成想過那素來有君子之稱的帝王居然疼寵義妹至此,寧願將萬里江山也拱手相賦。
不過即便再震驚再不可思議再猜忌,也擋不住鳳君華繼位新君的事實。
先是攝政長公主,而後又是女帝,比她原先東越太子妃的身份還要高。
這個女子,早已成爲了神洲大陸上最爲傳奇色彩的女人,比她娘更甚。不知道是她運氣好還是她的確非同尋常女子的獨特?
旁人不曾知曉,只知道那女子繼位第二天就開始大肆治理朝政,將前一夜的叛黨全數清除,並且以雷霆手段鎮壓所有不服之人,將空缺的官位立即填補。
其中讓人意外的是,被罷免官職的兵部尚書洪非白的位置,由善之城縣令顧言簡擔任。
原來鳳君華那夜在善之城抓沐輕慈懲治離恨宮叛徒狄展書的時候,狄展書身上那封密詔其實是有深意的。那密詔聖旨是兩層,用特殊的線縫製,只要將那層線給抽掉,就會露出裡面的另外一副手諭。手諭上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讓顧言簡在善之城雪災得到緩解以後立即回京擔任要職。原本那手諭藏得很小心,若非心思細膩之人絕對不會發現。
這是沐輕寒的第二手準備,若鳳君華沒說那番話,或許顧言簡也就不會注意到那密詔的內容所含的深意。
只因那密詔上有幾個字筆墨稍稍有些濃厚,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恰恰那天鳳君華對顧言簡說了那番話,當晚他便於燈下深思,看着那密詔,漸漸的就發現燈光下那寥寥數語裡暗藏的深意。
“茲聞善之城之災,百姓惶惑傷亡無數,朕憂心不得前往。又聞愛卿遭人所謗,特予此詔諭,免卿之患。由此手諭,愛卿可先斬後奏。莫與之罅隙,安城之樂乎。成之,厚賞。”
很簡單的一段話,但其中‘罅隙’‘城’‘厚’,這幾個字筆跡有些重。
當晚顧言簡仔細看那密詔的時候便覺得奇怪,罅隙,細微處…縫隙!城,善之城,皇城!厚…
他捏着那密詔,指腹婆娑處,忽然發現那原本薄薄的明皇錦緞好像比多年前他接那封出京聖旨要厚那麼一些,那感覺並不十分細膩深厚,他心中雖然有懷疑,卻也不敢對密詔有所損壞,那可是對皇權的侮辱與挑釁。只是將那密詔翻過來,仔仔細細在燈前一照,才發現角落隱秘處,有細細幾乎看不見的線。偶爾燈光一劃過,纔有點點光暈,但也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無蹤。
他頓時心神一凜。
皇帝頒發密詔,臣子接之只會慎重,再加上裡面內容太過明確,實在不需要再做文章。而且那原本就薄薄的一張綢卷,誰也不會想到沐輕寒會在那密詔上動手腳。
顧言簡十分小心的將那線挑斷,才發現那密詔居然是兩層,除了有線縫製,還用了特殊的膠粘着。只有那線脫落,膠才自動分解,然後那薄薄的明黃卷張就出現在他眼前。
回京,待新帝授予官職,忠耳於朕。
新帝兩個字炸得顧言簡腦海嗡嗡作響,半天無法平復心緒。他知曉宮中有女眷懷孕,也知曉那女眷誕下子嗣。莫不是陛下要禪位?可陛下正當盛年,正是有所作爲的時候,爲何要禪位?
也正是因爲這爆炸性的兩個字,讓他在解決善之城的事情後再也不敢耽擱,馬不停蹄的就趕赴國都而去。而且這事兒事關重大,他不能告訴任何人,只能等待歸京再說。
他到國都的第二天,剛好就是鳳君華登基之日。還未找到落腳之地,鳳君華便已經派人來接他入宮,一封聖旨落下,兵部尚書的位置就落在了他頭上。
腦海裡劃過第二封密詔的最後幾個字,忠耳於朕。
以同等衷心,待之新帝。
顧言簡長嘆一聲,跪接聖旨。
承平三年,沐輕寒退位,其義妹繼位,改國號爲安,年號長樂。
安,是取他兒子名字的一個字。加之年號,是爲安樂。
她希望他們父子,以及楚詩韻,一生安樂。
宮中前朝妃嬪全都遣散,剛成年的幾個公主也已經依次出嫁。冊封先帝爲逍遙王的聖旨她當朝宣佈,無人反對。重新整頓御林軍,皇戟衛,京都守衛以及軍機大營軍隊等等。
一切後續事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鳳君華想起了一個人,沐清慈。
沐清慈那天奪子不成,已經被鳳君華關押在了大牢裡。
天牢那地方,向來關押重犯,內宮婦眷即便犯了滔天大罪,通常也賜死罷了。
沐清慈好歹曾經是一朝公主,如今被關押在這個地方,於她而言,當真是極大的侮辱和諷刺。
鳳君華穿着大紅色鳳袍,這是她作爲皇帝的裝束,還是那件煙水錦,未曾有任何加工修飾。
天牢十分陰暗潮溼,壁上點着燭火,縱然如此,依舊黑嗡嗡一片。她一走進來,卻如萬丈光芒陡然落下,將這黑暗掃得一乾二淨。
沐清慈被關在最裡間,全身臭烘烘髒兮兮的,頭髮也亂了囚衣也破損不堪。雙手被鐵鏈子吊着,零碎的衣服自手臂滑下,隱約看見上面交錯的青紫痕跡。
不光手上有,她的脖子、鎖骨、遮不住的胸前大片肌膚以及腿上全都佈滿了那樣的傷痕,大腿內部,還有某種白色的黏膩的水痕。
鳳君華停下腳步,看着髮絲垂下遮住面容彷彿沒有了一絲生氣的沐清慈。
光看沐清慈眼前狼狽的模樣,便知道她在這幾日裡經受了怎樣非人的折磨。
天牢是什麼地方?
那就是人間地獄。
只要是被關押在這裡的人,幾乎就沒有能平安出去的。
受點刑罰那是正常的,不過對於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最大的刑罰是什麼?
要知道,這裡的獄卒可都是男人。老練的,或者年輕的長久在這裡沒有前途只會日日看押囚徒心靈逐漸扭曲變態的男人。
會對沐清慈做什麼?
答案不言而喻。
光看她身上這些傷痕,想來這些天沒被少折磨。
雖然沐清慈離開這三年,爲了保住性命,爲了報仇,忍辱負重也曾委身於無數男人,但好歹那是她心甘情願。如今被關押在這裡,人不人鬼不鬼,日日還得滿足那些在她眼裡低賤骯髒之人無休無止的齷齪*,這對於一個驕傲的皇室公主而言,纔是最慘烈的折磨和羞辱。
被凌辱折磨也就罷了,最無奈最絕望的是,她遭受這樣非人的折磨之時還不能呼救。
因爲她沒有了舌頭。
鳳君華不禁在想,當初雲墨拔掉沐清慈的舌頭,是不是也有這樣部分原因在裡面?
或許是連日裡受到的凌辱給沐清慈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驚惶,以至於她即便沒了武功卻也對於陌生的氣息十分敏感。當她發現面前有人站着的時候,渾身立即一抖,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驚恐和害怕。
“啊…”
她想要開口呼救,卻依舊發不出一個字,就如同這幾日那樣。那麼多的人,那麼多骯髒的,漆黑的手扯碎了她的衣衫,撫摸她的肌膚,帶着骯臭的脣不斷在她口中奪取蹂躪,一邊還發出那樣淫邪放蕩的笑聲,在空曠而陰森的天牢裡桀桀的迴盪着,如一根根利劍鑽挖着她的心。
噁心的味道涌入喉嚨,她想偏頭躲過,巴掌立即落在臉上,紅了一大片。
她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那笑得得意而貪婪的男人,從他眼中看到了熟悉而瘋狂的掠奪。那是從前她在無數男人身下婉轉嫵媚承歡之時在他們眼中閃爍的東西。
只是此時此刻,她沒有半分享受,只覺得寒冷入骨。
她想大喊,她是公主,這些低賤的獄卒連親吻她腳印的資格都沒有,憑什麼這麼對她?
然而一張嘴她才意識到,自己被拔了舌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而那些人更加肆無忌憚的撫摸她,親吻她,將她抵在冰冷的牆壁上,不斷的在她嬌美的身體上享受發泄。
那是她有生以來遭受到的最強烈也最可恥的羞辱。
從沒有人,敢這樣對她。
瘋狂的恨,伴隨着無助的絕望,在心頭蔓延。
她想死,卻更想報仇。
絕望的盡頭,有星星點點的火光,點燃了她最後一絲希望。
既然這些人貪戀她的身體,她何不就此收買他們?只要出去,只要活着,害怕報不了仇麼?
可是她錯了,大錯特錯。
這些人完全就是禽獸,是變態。他們毫無任何溫柔可言,對女人也只有*上的發泄和摧殘。
他們常年在這個陰暗不見天日的地方,日日以折磨囚徒爲樂,長此以往,心性早就被扭曲,只以折磨摧殘人爲樂。他們根本就沒有心,不懂得什麼叫做憐惜,只知道怎麼發泄怎麼蹂躪這個嬌美的女人。不止他們,還有那些死囚,全都來凌辱她。甚至一想到被他們壓在身下婉轉承歡的女子曾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這種心靈上極致的刺激更讓他們興奮發狂,想方設法折騰侮辱她。
一個,兩個,三個…甚至七八個…用盡各種手段各種姿勢…
只要是她醒着,就永遠有人壓着她。她全身上下傷痕累累,幾乎沒有一處完好。這麼多天無休無止的折磨凌辱以後,她已經對逃走不抱任何希望了。
如此循環往復,給她身心帶來了極大的傷害,以至於一旦有人靠近,她就止不住的恐懼。因爲那意味着,新一輪的凌辱即將開始。
不過今日不一樣,她一睜開眼睛,就被眼前的光芒灼傷了眼,生生逼出淚水來。等適應了那強光,眼前景物才慢慢清晰。下一刻,她睜大眼睛,死死瞪着鳳君華。眼神裡還有憤怒,更多的卻是這麼多天遭受各種凌辱給她帶來的恐懼,她身體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鳳君華漠然的看着她,一直等到她不發抖了,才靜靜開口。
“現在還想報仇麼?”
沐清慈渾身一顫,報仇兩個字就如同剜骨鋼刀一般凌遲着她的心,讓她腦海裡控制不住的回想起這些天的經歷,臉色又開始發白。
“啊啊…”
她張嘴想說話,出口依舊只有一個音調,甚至發不出聲音。她臉上佈滿了驚恐與絕望,以及心灰意冷的死寂。從前皇室的嬌嬌女,名動天下的四大美人之一,何時變得如此狼狽沒有絲毫尊嚴可言?
鳳君華看着她,眼神裡淡淡悲切。
誰說身在皇室就永遠富貴不愁?如今亂世天下,一旦國破家亡,首當其衝受到凌辱的便是這些皇室的嬌嬌女。
戰爭向來無情,誰贏了誰就是真正的王,對於俘虜,他們不會有任何的同情心。甚至折磨羞辱他們會讓他們有種變態的快感和滿足感。
這些嬌柔的女子被養在皇室深閨裡,一個個貌美如花手無縛雞之力,很是滿足大男人的征服欲和佔有慾。
古代的女人沒地位,戰爭下俘虜的女人更是連衣服都不如。別說俘虜了,便是富貴人家的妾室,那也只是低賤的物品,可以隨意送人,何來的尊重?
褪去了皇室公主這層華麗的外衣,沐清慈什麼也不是,甚至連乞丐都不如。
“今天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鳳君華目光落在牢房裡唯一一扇窗戶上,外面有淡淡的光照進來,卻掃不盡這滿目的黑暗和人心的醜陋。
“大哥退位了。”
沐清慈呆了一呆,怔怔看着她。
“新帝不是他剛出生的兒子,是我。”
沐清慈睜大了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
鳳君華回過頭來靜靜看着她,面無表情道:“西秦皇室不復存在,你,也再也不是什麼公主。”
沐清慈渾身開始發抖,眼中驚恐更甚,洗褪了那與生俱來的尊貴和傲骨,留下滿目的悲愴和憤恨以及深深的不甘蒼涼。
憑什麼?
濃濃的質問在她眼中刻骨而生。
這些天她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幾乎都沒有清醒的時刻,不然這種事定然有獄卒議論,她也不至於今日才知曉?
憑什麼?這個賤人,她憑什麼奪她西秦江山,憑什麼以這樣高高在上的姿態來侮辱她?憑什麼?她纔是真正金枝玉葉的公主,這個賤人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
她眼中的鄙夷憤恨嫉妒不甘如此明顯,在那張消瘦的臉蛋上尤其突兀清晰,鳳君華如何看不明白?
“憑什麼?你用不着知道。”
鳳君華淡淡道:“哦,朕差點忘記了,你早就被廢去了公主封號,如今不過一個平民而已。縱然西秦江山易主,好像跟你也沒任何關係。”
沐清慈眼中幾乎噴出火來,她被囚在此,受盡苦楚,心底唯一的驕傲便是公主出身這一層改變不了的身份。即便她已被廢,但她的血統依舊高貴。
可是這個賤人居然告訴她,西秦江山易主。那麼沐氏一族高貴血脈,至此煙消雲散,什麼也不是。
不,她絕不接受這樣幾乎是毀滅性的顛覆,她的驕傲不允許。
她努力掙扎,被鐵鏈銬住的手已經磨破了皮,鮮血滲透出來,灑落滿地。她卻似乎感覺不到那疼痛,只陰冷而憤怒的看着鳳君華,血紅的眸子彷彿來自地獄的惡鬼,要將鳳君華給吞噬殆盡。
鳳君華很平靜的看着她,有點訝異此時她居然還有那麼大的力氣。
“不服氣?”她嘴角勾起譏誚的弧度,“在你勾結外人想要搶奪大哥皇位的時候可有想過今天?就因爲你的自私你的嫉妒,險些害得西秦有亡國之危。你做這一切,不就是想要顛覆西秦江山麼?如今江山易主,朕以爲,你應該會很開心。”
沐清慈又呆了一呆。
鳳君華淡淡拂袖,身後有侍女端着托盤而來,上面放着白玉酒壺和酒杯。
“你好歹曾經是公主,朕也給你個體面,賜你一杯酒,了卻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