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雖然很輕,蕭珏卻聽得清清楚楚,暗暗擰起眉,擡頭順着楚傾的目光看去,只見兩個約有五六十歲的老者正並立門前,朝着他二人看來,目光考究,笑意深沉。
那兩人,一人着灰袍,正是這紫寒山上的怪醫祁碩,另一人白衣飄飄,身無配飾,周身卻猶如閃着微微寒光,卻讓人不敢棄視,燭光下看去,越發神秘。
“你剛纔說什麼?”他靠近楚傾一些,輕聲道。
楚傾理了理情緒,轉瞬已經恢復了淡漠與平靜,淺笑道:“我只是覺得這個人氣勢斐然,與家師有些相像,竟險些將他認作我師父。”
蕭珏微微挑眉,見她不願說,也不強求,與楚傾一併走上前去,道:“深夜造訪,卻不知祁老有客,冒昧打擾了。”
“誒……”祁碩連連搖頭,看了身邊的白衣老者一眼,“不是你們不知,而是這個老頭來這兒就是爲了等你們。”說着目光落在楚傾身上,“準確說來,是來等這位姑娘。”
此言一出,蕭珏和楚傾齊齊皺眉,相視一眼,楚傾眼底有一絲疑惑,如今她傅寧之身,就算那個白衣人知道她是宓寧公主,也不可能知道她就是宛珺,又爲何會在此等她?
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卻笑容淡然,對着白衣老者微微行禮道:“這位這位前輩找晚輩有何吩咐?”
白衣老者瞥了一眼蕭珏和祁碩,祁碩會意,讓開身道:“王爺,裡面請。”
蕭珏也不拖沓,定定看了楚傾一眼,隨着祁碩進了門去。隨着門掩上,白衣老者帶頭朝着院子裡走去,伸手拂過一棵棵長得半人高的花草,淡笑道:“祁老頭這裡寶貝可真不少,我師兄若是在此,定會喜歡。丫頭,你說是嗎?”
被他這麼突兀一叫,楚傾心下微微一凜,面帶笑容地跟上前來,淡淡道:“前輩的家務事,晚輩猜想不到。”
“前輩……”白衣老者不由得笑了笑,道:“丫頭,你真不知我是誰?”
楚傾自然是知道他是誰,他是天禪老人的師弟,天機神算子李夙,宛珺的師叔,與天禪老人同出天玉門,所學卻與天禪老人不同,各有專攻,對五行八卦星象天命知之甚深,算來,宛珺的醫術是受天禪老人所傳,佈陣破陣之法卻多是跟着李夙學來。
只是,這個李夙比之天禪老人還要神秘難測,江湖中人至少還知道天禪老人的存在,卻極少有人知道有這麼一位神算子李夙的存在,正也因此,方纔楚傾看到他和祁碩站在一起,纔會驚訝萬分。
回神仔細一想,也沒什麼奇怪的,天禪老人與祁碩本就算是舊交,連帶着李夙也認識祁碩,並不怪異。
想到這裡,她輕呼一口氣,語氣平淡道:“晚輩初出江湖,對江湖之事不甚瞭解,若有得罪前輩之處,還望前輩見諒。”
見楚傾言行舉止大方鎮定,不見絲毫慌亂,神色也是坦然清淡,李夙的眼底不由得劃過一絲失落。
果真不是嗎?難道,是自己算錯了?
可是,卜出來的盤裡明明就是說那丫頭沒死,就在這附近,卻爲何……
唉!他突然沉沉一嘆,輕笑着看了楚傾一眼,即便不是,這個丫頭眼中的精光也教他忍不住暗暗心驚,對她莫名地喜歡,“許是老夫認錯了人,怪只怪你這丫頭與老夫一位故人很像,看來老夫與你有緣。”
楚傾心中酸楚,面上卻不能表露,頷首道:“方纔前輩那一出手,簡單的四方陣,卻設得精妙隱蔽,晚輩險些就要被困在這陣裡。前輩不願顯山露水,深藏不露,教晚輩真心佩服。”
“丫頭,你隨何人學的佈陣破陣之法?那手法……”李夙說着頓了頓,本想說“那手法像極了天家人的手法”,話到了嘴邊卻又收了回去。
楚傾心知他是不願顯露自己的身份,時間一久,就不願在他人面前提起他是天玉門之人的事實。
“小時候曾跟隨教授學藝的師父學過一些,淺顯道行,卻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教前輩看笑話了。”
李夙連連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伸出手攤開掌心,楚傾這才驚覺,竟是落雨了。
“冬夜落雨寒冷,丫頭,隨老夫進屋吧。”李夙說着走在前面,向屋裡走去。楚傾不吭聲,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看着他黑髮之間隱藏不住的白髮,心中有些淒涼。
“外面落雨了,王爺與傅姑娘怕是下不了山了。”見二人回來,祁碩站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雨,轉瞬便由淅淅瀝瀝變成瓢潑大雨,“王爺,看來你們要留宿一晚了。”
蕭珏神色不動,“打擾祁老了。”
祁碩搖了搖頭,看了李夙一眼,見李夙神色有些暗淡,便知他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指了指西邊的屋子道:“西屋有兩間空房,王爺若是不嫌,先將就一晚上。”
蕭珏沒有說話,向楚傾望去,見楚傾點點頭,便道:“多謝祁老收留。”說罷,接過祁碩遞來的雨傘,攬過楚傾護在身側,朝着西屋去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李夙不由得皺起眉頭,“你這老頭,讓他們孤男寡女同住西屋,是何居心?”
祁碩卻笑得神秘:“這你就不懂了,他二人從容城這一路回來,什麼樣的情況沒遇上,若要出事,還要等到現在?那你可就小瞧了珏王殿下了。”
提到珏王,李夙的眼底閃過一絲讚許精光,“這個珏王……”
“如何?”
“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祁碩臉色頓然一沉,擰眉疑惑:“乾卦六龍之惕龍?”見李夙點頭,復又問道:“那李兄認爲,珏王可否化身飛龍?”
李夙抿嘴一笑,搖頭道:“這個,老夫就不知了,且看珏王自己如何應變。”
祁碩似乎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不由得嘆道:“你這個老頭就是喜歡說話說一半,讓人去猜另一半,跟你那來無影去無蹤的師兄,真是一個德行。”
李夙只是笑笑,不答,也難得沒有回駁他,站在門前,目光落在西屋門前的火光上。
那個丫頭的面相着實太奇怪,看不透,他竟然絲毫也看不透!爲何會這樣?
外面雨聲陣陣,在此深夜難免之人,卻並非只有他們。
前幾日雖然沒有下大雨,雨點卻是滴滴拉拉一直沒有停下,時不時地飄一陣,是以路上有些溼滑,並不好趕路。
記得一大早出城門的時候,四人在城門口分道,韓奇看着陰鬱的天氣嘆道:“這下屬的命就是主人的心情,他好咱也好,他不好,咱就跟着遭罪。”
聞言,堯冽不由淺笑,問道:“你怎的看出王爺心情不好了?”
韓奇道:“怎能看不出?你別瞧王爺面上沒什麼異樣,這心裡肯定有個算盤在噼裡啪啦算個不停。咱們珏王是什麼人啊,除非王爺自願,否則能容別人欺負了去?傅將軍的死不管是因爲何故,王爺心情不悅是定然的事,再說起太子殿下派人大老遠地跑去容城提親,而且事先吭都沒吭一聲,聽說這事兒連皇后娘娘都不知道。自己從北疆帶回來的佳人,卻讓別人攬去了,你說王爺這心情能好?”
堯冽下意識地擰了擰眉,沉了臉色道:“以後你們說話做事須得萬分謹慎,太子殿下那邊虎視眈眈,莫如寂是什麼樣的人,你們也都清楚,可不能在這個時候給王爺鬧出什麼亂子。謹言慎行,明白嗎?”
三人連忙點點頭,韓奇訕訕一笑道:“堯將軍,末將不過是隨便發發牢騷,你可千萬別把這些話告訴王爺。”
堯冽笑了道:“現在知道怕了?看心情吧,等此行歸來,我等着你的好酒。”說罷一夾馬腹,喝了一聲,策馬離去,薛峰也笑着跟上。
陶鵬嘿嘿一笑,道:“韓將軍,到時候別忘了叫上我。”
“哎!”韓奇一臉不滿地看着三人離去的身影,悶悶地跺了跺腳,“這怎的就攤到我頭上了……”
“將軍,還不睡呢?”薛峰推門進來,看了看正半躺在牀上的堯冽,見他正一臉肅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明天一早我們還要趕路,將軍還是早些歇着吧。”
堯冽輕應了一聲,卻沒有動,想了想道:“我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踏實,薛峰,你可確定臨行前讓你去看的人一直都在屋子裡?”
薛峰恍然道:“你還在爲這事煩惱?一路上,這件事你已經問了不下十遍了,姑娘那邊我親自看了,像是在賭氣,敲門也不應,開了窗子瞧去,正躺在牀上睡着呢。”
堯冽這才點點頭道:“那就好。”
說罷正要躺下,突然聽得樓下一聲呵斥:“哪來的登徒子?”
樓下突然一陣鬨笑,其中夾雜着一些斷斷續續的話,有人道:“一看這姑娘就是從外地來的。”
“可不就是,連府尹的大公子都不認識。”
“這姑娘看來凶多吉少……”
堯冽復又起身,道:“薛峰,我們現在何處?”
薛峰道:“伯陽府。”
堯冽不由冷笑一聲,“難怪,原來已經是府地。”說話間他已經起了身,推門出去,薛峰連忙跟上,走到門外朝樓下一看,只見人羣中間,一名錦衣公子的人攔住了上樓和出門的路,自己端坐在桌旁,嘴角調笑地看着面前的緋衣女子,不緊不慢道:“這裡魚龍混雜的,不適合姑娘這樣的美人居住。姑娘若是沒有落腳之處,本公子有一處空置的別院可借姑娘安頓一段時日。”
“呵!”緋衣女子冷冷一笑道:“那就謝過公子好意,本姑娘用不着。”
那公子身邊的隨從連忙道:“你這姑娘別不識我家公子好意,這城裡城外有多少姑娘家想近我家公子的身都不可能,這可是公子給你長臉呢,你可別不識擡舉……”
話音未落,便聽“啪”的一聲,那緋衣女子揚手便抽了那隨從一耳光,不慌不忙道:“我瞧着這不識擡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
樓上的堯冽豁然一怔,愕然地看着樓下的緋衣女子,暗道:“怎麼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