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天氣,微微有些涼。
楚傾與蕭珏一道,怔怔地站在那天晚上發現宋盈的林子裡,眼角有微光閃爍。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災星?”楚傾輕輕一聲哽咽,神色茫然地看着林子裡時不時落下的葉子。
蕭珏頓然皺眉,上前一步:“不要胡思亂想,這些事與你無關。”
楚傾卻搖了搖頭,“怎會無關?若非是因爲我,文欽不會死,宋盈也不會死。你想一想,自從你我相遇到現在,可曾有過安寧日子?誰與我靠的近,誰便會遇上災禍,我只怕……”
“好了。”蕭珏突然冷冷出聲打斷了她,伸手撫上她顫抖的肩,“世事無常,人各有命,他們的一切都不是因爲有你的出現,而是因爲命早已天定。這段時間你太累了,該好好歇歇了。”
楚傾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閉上眼睛,兩行清淚順頰而下。
許久,她突然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蕭珏,若我騙了你,你會怎樣?”
蕭珏斂眉,“什麼意思?”
楚傾回過身,定定地看着他,“你不用再等我告訴你真相,也不用再抱有任何希望,宛珺她……已死!”
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咬牙切齒,神色決絕。
蕭珏聞言,頓然蹙緊俊冷眉峰,緊盯着她看了半晌,然而卻並未如她預料之中的發怒或是悲痛,而只是淡淡地垂眸,不做聲。
隔了片刻,他幽幽一嘆,什麼話也沒說,伸手扶過臉色蒼白的楚傾,“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楚傾心中雖有些微愕然,此時也無心去多問,只是任由他扶着一路回了府。
沉香殿內莫名的靜謐,雖然早在北行之前,宋盈便已經搬出了宮去,然而卻是直到此時,楚傾纔回神驚覺,沒有她陪在身邊,突然像是丟失了很多很重要的東西。
多日來休息不好,今日剛剛碰到牀榻,她便倒頭一睡不醒,再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暗沉,豆蔻緊緊守在牀邊,半步沒有離去。
見楚傾醒來,立刻跑開去取來飯菜和熱茶,怎奈楚傾毫無胃口,一轉身便看到桌案上的信箋。
“這是……”
豆蔻忙道:“對了,姑娘入睡不久,有人悄悄把這封信放在門外,奴婢見信是送給姑娘的,就趕緊拿回來了。”
說話間,宋盈已經拆來了信,大致掃了兩眼,信上只有一個時間地點,並未說何事,倒是有一張圖。
只見楚傾神色一凜,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那半塊羊脂白玉還在。
大致收拾了一番,差不多到了約定的時間,楚傾便交代了豆蔻幾句,獨身一人出了門去,到了約定好的地方,只見一名全身包裹嚴實的黑衣人正候在那裡。
“何人?”楚傾上前,神色警覺。
那人回身看了楚傾一眼,沒有說話,而是舉起手中的東西,楚傾驟然驚愕,伸手取出自己待在頸間的那半塊羊脂白玉雕,竟是與那人手中的那一枚,一模一樣!
“你究竟是誰?”楚傾心底狠狠一凜,若是沒有猜錯,黑衣人手中的半塊定然就是當年她還是宛珺,流落在外之時,送給那位無名公子的。
黑衣人對着楚傾抱拳行禮,“看來姑娘果真認識這樣東西,不過,姑娘的這一塊還在身上,看來姑娘不是我家主人要找的那個人。”
“慢着!”楚傾一聲輕呵,神色凌然地看了黑衣人兩眼,“四年前,你家主人可曾去過西疆?”
黑衣人愣了愣,想了想道:“四年前春,似是去過。”
楚傾吐了口氣,又問道:“可曾有人相贈於此玉?”
黑衣人又是愣了一下,“確有此事,主人這些年來一直在找那個姑娘,只是,你如何得知此事?”突然,他眼神一驚,“難道,當年送玉之人,便是姑娘你?”
楚傾沒有說話,輕輕吐氣道:“當年你家主人,便也就是馬車裡的那位公子,是你們替我除了攔住送葬隊伍的人,可我竟不知,那位公子並未立刻離開,曾經到我親人墓前探望過,又出手幫助了鎮子上的難民,只可惜我本想要去當面致謝之時,你們卻已經離開。”
說着回過身來,朝着黑衣人微微垂首致意,“若是可以,還望閣下能代爲轉達你家主人,他當年的恩德,我一直銘記於心。不知他的身體,近來如何?”
黑衣人沒有說話,而是淡淡看了一眼楚傾的身後,來人腳步輕緩,幾乎細不可聞,一襲玄衣如墨,在漆黑夜色之中,幾乎若隱若現。
儘管他遮了面,然而那如此熟悉的氣息與身形,楚傾一眼便識得,頓然驚愕得說部署話來。
黑衣人將羊脂白玉雕雙手奉交予他,他接過玉雕,擡手反掌輕輕揮了揮,黑衣人便會意,轉身離去。
“母后離開之後,我雖跟在皇祖母身邊,卻與大哥關係最親,那時候大哥胸有大志,文成武德,若由他接掌南璃,必是南璃之福。所以一直以來,我寧願斂鋒避芒,安心輔佐、幫助大哥,直到那日在西疆小鎮,遇見你,被你察覺我體內有‘月影’……”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側過身來看着楚傾,看到她愕然的神色漸漸變得平靜,沉斂。
“從西疆回京之後,我便找來祁老爲我解毒,此事被父王得知,繼而,皇后娘娘和大哥也都知曉。那一段手足親和、互幫互助的兄弟之情,至此便也結束了。隨後,我一直派人暗中尋找那個姑娘的下落,卻是找遍了整個西疆也毫無結果,她早已離開了西疆。
隨後不久,宛相告與衆人,宛家離失在外的小女被尋回,而我則隨着宛珂到宛府議事時,發現了那個被尋回的小女宛珺,正是當初在西疆贈我玉雕、識我中毒之人……”
楚傾咬住下脣沒有說話,轉過身去,垂首,兩滴清淚落下。
“所幸,在西疆時我一直坐在馬車內,與她隔了一道門簾,所以她並未認出我來。她認不出,我便也沒有道破,只是不知爲何,心裡卻再也放不下這個人。她聰明機靈,看似柔弱,實則心裡藏了秘密,一直都在隱藏自己的能力,卻又在我與宛珂、堯冽遇到麻煩時,不得不出手相助。我一直在等,打算等她長大了點,到她及笄之齡,便向宛相提親,卻不想……”
楚傾深深吸氣,接過話道:“卻不想,那一年邊疆戰亂,你奉命出征,待你歸來之時,她已被賜婚於你的大哥太子蕭珩,而在同年,南璃與北洵聯姻,你與宓寧公主定下了親事。”
說到這裡,她突然清冷一笑,微微搖了搖頭,“造化弄人,又有誰能料到今日之境?”
話音落,一雙有力的手臂輕輕環上她的腰,緩緩將她帶入懷中。
“我不信命,否則,也何來今日的重逢?上天作弄又如何?兜兜轉轉,你還是一樣回到我身邊了。我不管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管這身體與靈魂的更迭是怎麼回事,我只在乎,如今你還在我身邊。”
聽着這堅定而又魄力恢弘的語氣,楚傾心中悲喜交加,酸澀不已,靜靜地伏在他胸前半晌,平穩了情緒,緩緩道:“怎奈,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他身體一怔,楚傾緩緩掙脫他的手臂,垂首輕聲道:“這一路上,有太多的人因爲我們、因爲各種各樣的事而永遠離開,再也無法挽回,而你我……”
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緊緊閉上眼睛,將心頭的酸澀強壓下去,深深吸氣道:“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只是,我有一個要求。”
他道:“你說。”
“一切都等太后娘娘離開以後再說,可否?”
他像是猜到了什麼,神色頓然一震,“果然是她?” ωωω●ttka n●¢O
楚傾無聲默認,“不管因爲何故,不管真相如何,至少這些年來,代替你們陪在太后娘娘身邊,照顧太后娘娘的人,是她。”
他點了點頭,“我明白。”
見他允口,楚傾便鬆了口氣,握了握拳,轉過身去,“時辰不早了,我該回了,你……也該回去了,珏王殿下。”
說罷,不等他開口挽留,便大步離去,步伐沉穩,背影清冷孤絕。
身後,蕭珏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一步,緊盯着她的背影,一瞬不瞬。
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和轉折,已然讓他一時間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心底有太多的疑惑與悸動,一如當年他在宛府,見到那個笑容靜淡的小姑娘就是救自己、以玉相贈的那個人,那份衝動與不安寧,已然將他的深沉與穩重驅趕,佔據他的心。
是以,他的目光一直留在楚傾身上,卻未發覺一道目光遠遠地看着他們,將方纔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團圓節將近,本是親友團圓的大好節日,雍華宮卻傳來一道急令,急傳太醫署衆位太醫及伺候在大明殿的祁碩速速趕往雍華宮,而當他們剛一進了紫明殿,就看到宮人進進出出,匆匆忙碌,楚傾正坐在榻旁,目光緊盯着榻上那白髮蒼蒼的老人,手中的金針一根接着一根,緩緩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