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整個大月城內都瀰漫着珏王即將大婚帶來的喜慶之色,是王妃也好側妃也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對新人是珏王與蘇家長女蘇姌。
猶記得璃王旨意剛剛傳出那日,宮中上下都在討論着那一道聖旨,宮中的小宮女滿臉驚羨,竟是能將賜婚聖旨一字不漏地背出來,茶餘飯後,便拿出來評說一番,一邊羨慕蘇姌的好福氣,一邊又哀嘆至今未成親的珏王殿下終於也要成親了。
楚傾靜坐在沉香殿內,一旁的香臺已經久久未動,手中的棋子也一顆一顆灑落,黑子白子混雜一起,落在她月白色長裙上。
呵!明明知道這一次自己回來的目的,卻終究還是那麼容易被他的事情而牽絆、左右了心緒。
想起當年宛珺被賜婚於蕭珩,爲了宛家,她只能隱忍不發,連一個“不”字都不能說。
賜婚是雲皇后提出的,原因很簡單,宛蒼風爲丞相,宛珂爲璃國能將,而蕭珩也對宛珺深愛有加,雲皇后沒有理由不答應,是以她便趁着蕭珏領兵出戰之時,在羣臣宴上向蕭璉提出此事。
爲固太子之勢、防皇位之爭,能將自己信任的人安排在太子身邊,是最合適不過,所以蕭璉也是毫不猶豫地答應,有意促成這樁婚事,如此一來,宛家便沒有回絕的餘地。
古來君爲臣綱,君王一言,臣必以死相報。
等珏王領兵凱旋而歸之時,此事已定,就連成婚的日子都已經定在來年秋季。
蕭珏大怒,領兵攜刃入宮面見蕭璉,眼看着鄴華宮已在眼前,蕭珏卻被堯冽和宛珂攔住,才免釀大禍。
儘管宛珂回府之後,極力隱瞞此事,宛珺還是偷偷聽到了他和宛蒼風的談話,無人知曉,那一夜,她陪着蕭珏一夜未眠。
“吧嗒”一聲脆響,一枚黑子砸在別的棋子上,楚傾一怔,低頭看了一眼,回過神來,這才驚覺沉香殿外多了兩張陌生的面孔,迎上楚傾的目光,連忙扭過頭去,假裝與其他人聊天。
楚傾淡淡一笑,不予理會,從一大早到現在,已經有很宮人藉機送東西或是傳消息,跑來偷偷看了她,大家都想知道,被古太后藏在後院的這個傅姑娘,究竟是何許人也。
一連多日都是如此,楚傾也沒心思管他們,終日半掩門窗,自己待在裡屋,不是調香,就是撫琴,又或是研究各種珍難棋局。
“在看什麼?”頭頂突然傳來澹澹的男子聲音,楚傾一怔,擡頭迎上蕭珩帶着淺笑的面孔,不由得冷了臉色,站起身道:“參見太子殿下。”
蕭珩全然不把她的淡漠看在眼中,指了指她手中的書冊,道:“你每天就是靠這些打發時間?”
楚傾道:“如此好書,怎能說是打發時間?不知太子殿下前來所爲何事?”
蕭珩淺笑道:“何必這般冷臉相待?你我好歹也是守着共同秘密的人。”
“哦?”楚傾表示不解。
蕭珩道:“那天晚上,我到底是怎麼出現在沉香殿的,你比誰都清楚。我實在是好奇,你這麼做,究竟是爲了什麼,你在香裡又做了什麼手腳,爲何他沒事,我卻會昏倒?”
見他挑開了說,楚傾也不再扭捏隱瞞,挑眉一笑道:“他受過傷,是我給他治的傷,他用過我的藥。”
“僅僅如此?”
“僅僅如此。”
“這麼說來,你一開始便知道那兩人是我和老四?”
楚傾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定定點點頭。
“哈哈……”蕭珩突然搖頭笑道:“看來受過傷、被你醫治過也是一件好事啊,傅寧,我突然有些嫉妒老四。
聽着他突然變得柔和的聲音,楚傾有些愕然,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後退一步。
蕭珩卻緊跟着向前一步,湊近她,笑得詭譎,“傅寧,你也該收收心,準備準備別的事情了。”
楚傾凝眉道:“什麼意思?”
蕭珩道:“過些日子你就會明白。”他說着擡頭看了看沉香殿四周,兀自嘀咕道:“這沉香殿,終究不適合待一輩子。”
楚傾冷眼看着他,心中雖不知他要做什麼,卻能明顯感覺到此事對她不利。蕭珩不是個善主兒,這一點衆人都知道,他的狠絕與凌厲不在蕭珏之下,最近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蕭珏身上,卻忘了這位太子殿下可是從未閒着。
“呵!”看着楚傾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隱隱恨意和防備之意,蕭珩忍不住低頭淺淺一笑,她越是這般像個刺蝟一樣對他,他就越好奇,越想要將她的面具全都解開,一看究竟。“過兩天四弟就要成親了,他這麼忙碌,定是來不了雍華宮了,你與四弟也算是朋友一場,可有賀禮要送予他?我很樂意幫你轉交。”
楚傾淡淡道:“沒有。”其他不再多說。
蕭珩便嘆道:“果真是女子薄情,又狠又絕。罷了,不說此事也罷,我今天來其實是有別的事要請你幫忙。”
“說。”
“璠王府的月妃最近身體越來越弱,府中的大夫束手無策,想起上一次便是你給月妃治好了病,所以,璠王託我請你出宮一趟。”
楚傾的眸色沒由來的一緊,沉吟片刻,道:“好。”
這一次出宮,蕭珩向古太后保證了絕不惹事,只爲治病,治完病就立刻回來,是以前往璠王府的馬車裡只有蕭珩和楚傾兩人。
蕭珩問道:“你爲何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都能如此上心,如此好意,卻對我如此冷淡?你,究竟恨我什麼?”
楚傾瞥了他一眼,不答。
恨他什麼?恨他是蕭珏,還是恨他是蕭家人?
這段時間她已經側面打聽了不少當初宛家的事,據說蕭珩的人在宛府真真切切地搜出了很多宛蒼風與他國的來往信件,正因如此,璃王纔會大怒,下令滅了宛家。而這件事也虧了是蕭珩出面,看似被屠殺殆盡的宛府才得以存留了不少活口,月寒嬋便是其中一個。
可是,不管怎樣,動手的人終究是他。饒是他心中有不忍,那一劍,他終究還是刺出了。
出手便成殤,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誰也抹不去的事實。
“因爲你是蕭珩。”良久,她終於緩緩開口,丟出這樣一句話。
聞言,蕭珩微微一愣,繼而又笑開,“沒錯,我是蕭珩,若是如此,是不是我換個名字,你就不恨我了?”
楚傾道:“不是。”
“那就說,你恨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我的名字、我的身份。”蕭珩說着故作不解地皺眉,突然湊近楚傾身邊,“我們認識嗎?”
楚傾始料未及,連忙向後一躲,蕭珩速度更快,一伸手攔在她身後,貼近她耳邊道:“我不是魔鬼,你無需每次見到我,都像躲瘟疫一樣躲得遠遠的,你這樣,我心裡不好受。”
“太子殿下自重。”楚傾別開頭,嘴角笑得冷冽,“我現在是要去救人,不想在去救人的路上,還要殺人。”
蕭珩聞言愣了愣,繼而乖乖地方纔懷裡的人,哈哈笑道:“好個傅寧,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見楚傾面無表情地扭開頭,他便漸漸收了笑意。
轉過身去時,他方纔看似頑劣不羈的神色頓然消失不見,空餘一抹驚疑與冷厲,眼底隱隱可見一絲悲色。
你是誰?究竟是誰?爲何,與她如此相像?
馬車在璠王府門前並未停下,而是徑直入府,又走了一段路,繼而聽到蕭珩道:“到了。”
楚傾下了馬車,眼前是一座精緻淡雅的院子,圓拱門玉石橋,小橋流水、亭臺樓閣,不遠處的花園裡,秋菊尚未全部凋謝,平添嬌色。
前方傳來兩個女子的談話聲:“哼!整天除了裝病,以博得王爺同情之外,我看吶她也沒別的本事了,可是她就是能牢牢抓着王爺的心,不知是用了什麼妖術,迷惑住了王爺。”
“妖術?”另一人疑惑道。
“是啊王妃,你想想看,若是沒有什麼妖術,爲何她這般對待王爺,王爺還是要這麼寵着她,如今更是爲了她遍尋天下名醫。”那人說着頓了頓,道:“姐姐剛剛也看到了,她都病成這樣了,卻還不是不死,不是妖孽是什麼?”
“放肆!”王妃頓然怒喝道:“敢在我璠王府作亂,管她何方妖孽,本王妃都不能留她!來人,將那個女人給我拖出去,逐出璠王府……”
“唔……”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轉彎處,正好蕭珩領着楚傾也走到了轉彎處,只聽得蕭珩清了清嗓子,聞聲,那邊的幾人立刻快步走出來,甫一見到蕭珩,頓然大吃一驚,連忙行禮道:“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蕭珩揮揮手,目光投向不遠處門窗緊閉的房間。
璠王妃瞥了楚傾一眼,問道:“這位是……”
蕭珩看了楚傾一眼,道:“這是……”
話未說完,就被楚傾冷冷打斷,道:“先救人要緊。”說罷,不管衆人愕然的目光,擡腳從衆人身邊穿過,向着月寒嬋的房間走去。
“她……”璠王妃身邊的那個側妃氣得撅嘴,斥道:“哪裡來的野丫頭,這麼囂張、目中無人?連王妃姐姐都不放在眼中!”
“野丫頭……”蕭珩輕輕一笑,笑意卻有些冷,目光從兩人身上掃了一圈,最終落在楚傾的背影上,“她是皇祖母宮裡來的野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