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從出現到現在一直都處變不驚的赫連昱眸子驟然一縮,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卻被蕭珏一把攔住。
“慕安候,你這個時候衝動了可不是什麼好事,出了什麼狀況,你我的性命都堪憂。”
赫連昱收住腳步,眼神卻變得越來越冷,緊盯着蕭珏問道:“你方纔的話,什麼意思?”
蕭珏淡淡一笑道:“慕安候似乎對宓寧公主很是關心,可是我問過宓寧公主,她根本不認識你。”
赫連昱稍一沉吟,道:“她確實不認識我。我行走在外,雲遊四野,在北洵待過一段時間,故而認識她,聽了不少關於她的事,也曾得以悄悄見過數面,只不過她並不知道而已。”
蕭珏聞言,不由微微凝眉,“慕安候還是個性情中人。”
赫連昱不接,轉而問道:“你說宓寧公主已死,究竟是什麼意思?”
蕭珏道:“宓寧公主夜闖璃軍大營刺殺本王,她若不死,這事說不過去。”
赫連昱也擰了擰眉,“你的意思是,要讓別人都知道宓寧公主已死,而事實上她並沒有死?”
蕭珏點點頭,“慕安候既然這麼關心宓寧公主,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赫連昱思索片刻,道:“好。不過我希望你明白,我這麼做不是爲了你。”
“這一點蕭某自然明白。”蕭珏冷然道,“你我敵人,你定然不會爲我做什麼。”
“而且,我不會就此放手,我會盡我一切所能,奪回她。”赫連昱說得坦然也很平靜,似乎此時站在他眼前的人並不是他的敵人,他的對手。
蕭珏眼底拂過一抹森寒精光,臉上有發現獵物的喜色,赫連昱就是他的獵物,又或許,他們是彼此的獵物,彼此的對手。
“隨時候教。”蕭珏說着挑眉一笑,側身看向赫連盛一行人,“同時赫連家的人,爲何差別竟是如此之大?”
赫連昱冷笑,輕輕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龍生九子九個樣,參差不齊,好壞各異也是在所難免。”
聽他這麼一說,蕭珏忍不住淡淡失笑。
赫連昱又道:“既然珏王是個爽快人,我赫連也不好扭扭捏捏不像個樣,弗如我們做個交易。”
蕭珏道:“願聞其詳。”
赫連昱道:“今日你我若拼死一戰,只怕誰也討不到好處,只會是兩敗俱傷。東朝與南璃在北洵的國土上打得頭破血流,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今日我赫連昱與你立約,就此撤兵,三天之內,東朝軍退出北洵,而你,則放過在場所有人,畢竟,這北洵的後事還需要你來打理。最重要的是……”
他說着突然頓了頓,像蕭珏靠近了些,輕聲道:“你們現在也急着回大月城,處理宛家的事。”
蕭珏臉色沉了沉,只要一提到宛家,他的神色就瞬間變得肅然。
沉吟半晌,他點點頭道:“好,我蕭珏便與你立這個約。”
說罷,兩人擡手,輕輕擊掌。
清脆的擊掌聲引起衆人注意,循聲望去,只見兩人像是達成了什麼共識一樣,彼此點了點頭,而後緩緩轉過身,向着彼此的軍營走來。
他們竟是,把自己的背後完全留給了敵人,而偏偏這個時候,沒有人敢動一下。
一刻鐘過後,赫連昱領着赫連盛等人一行浩浩蕩蕩離去,蕭珏身後的人全都疑惑地看着這一切,無奈蕭珏已經下了命令,不可阻攔。
“王爺,就這麼放他們走了?”
蕭珏冷睇了他一眼,道:“難道你還想請他們回去喝一頓?”
“不不……”那領將連忙擺手,嘿嘿一笑道:“王爺,你是不是給那個慕安候下套兒了?要不他們這麼多人,還有他的親兵在,他怎麼會這麼輕易就離開?”
蕭珏冷笑道:“赫連昱的親兵固然厲害,可是並不是用來救那個想要殺了自己的人。”
“王爺的意思是,赫連盛想要殺和赫連昱?那他爲什麼還要救人?”
“不把人帶回去,永成太子如何向崇明帝交差?”
周圍的人全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疑惑地皺皺眉頭,看了看彼此,顯然很多人根本還沒有搞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蕭珏也無心與他們解釋太多,收了笑意,正色道:“回營!”
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遠比赫連盛的人命重要得多。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被困的東朝軍已經被處理地差不多了,該降的降,該俘的俘,該殺的殺。尚未靠近大營,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兒。
剛一回了軍營,蕭珏二話不說,直直朝着堯冽的營帳走去。楚傾受傷那晚,堯冽情急之下顧不得太多,將她留在了自己的營帳中,後來張儉說楚傾現在不宜挪動,恐會碰着傷口,堯冽索性就將自己的營帳讓了出來。
彼時堯冽、陸文欽以及韓奇一衆人皆守在帳外,一見到蕭珏,韓奇就迎了上去,一臉赧然之色,“王爺,我……”
“有什麼話晚些再說。”蕭珏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進帳內。
他再一次看到她面容蒼白地像是隨時都會離開,讓人心憂不已,脆弱得讓人碰都不敢碰一下。
“她怎麼樣了?”他突然開口問道,卻沒有回身,而是定定地看着雙眸緊閉的楚傾。
堯冽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隨後堯冽答道:“一直沒醒,不過好在湯藥都灌了下去。”
“灌……”蕭珏聽到這個字,俊眉陡然蹙起。
堯冽忙道:“她現在還在昏迷中,自主下嚥的意識雖然還有,但是並不強,所以只能一勺一勺慢慢地喂藥。”
蕭珏沉沉吸了口氣,想了想道:“傳張儉。”
不多會兒張儉便急匆匆地趕來了,剛一進了營帳就滿頭大汗,蕭珏睨了他一眼,“深秋,夜涼,你這滿頭的汗是哪來的?”
張儉連忙用袖子擦擦汗,不敢應聲,卻識相地走上前去檢查了一下楚傾的情況。
蕭珏道:“你放心,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只要能把她救活,本王絕不會怪你分毫。”
張儉一邊擦汗一邊點頭,悄悄鬆了口氣道:“死不了……”
話出口,又覺有些不妥,趕緊改口道:“我是說,這位姑娘命大,現在已經性命無礙,韓將軍那一刀未用全力,傷得並不深,她現在是失血過多,需要再休養一段時間,細加調理。只是……”
蕭珏沉聲道:“有話儘管說來。”
張儉擔憂地看了楚傾一眼,道:“只是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家,這背後留下這麼深的兩道傷疤,將來嫁人,不知會不會有什麼……”
他沒有把話說完,其他幾人卻聽得明白。
韓奇略有歉意地看了陸文欽一眼,遲疑了一下,還是拱了拱手,道:“不管怎樣,宓寧公主這一次是爲了我璃軍才受傷的,是韓某愚笨,沒有弄清事情真相就下了這麼重的手,還望陸將軍原諒。陸將軍若是心中有氣,大可還我韓某一刀,韓某若皺一下眉頭,就是孫子!”
說罷一擡手把腰間的佩刀拔出,遞到陸文欽面前。
陸文欽神色漠然,低頭看了看韓奇手中的刀,又回身看了看靜靜躺着一動不動的楚傾,眼神驀地一凜,一把接過韓奇的刀,在堯冽和張儉的驚呼聲中向韓奇砍去。
然而刀光閃過,卻無人受傷,那把刀又回到了韓奇的刀鞘中。
“公主不願傷你,正是因爲對抗東朝軍需要韓將軍這樣的將才,連公主一個姑娘家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陸某怎會想不明白?我若要殺你,以後有的是機會,但絕不是現在,我不會把公主用命換來的東西,給毀了。”
淡淡的一番話,說的韓奇面紅耳赤,更加羞愧難當。
堯冽悄悄鬆了口氣,擡眼看了看蕭珏,見他由始至終都沒有回過一下頭,似乎早已料到陸文欽那一刀不會砍下。
“唉!我韓奇一生光明磊落,今日竟要欠她一個小丫頭的人情!”
蕭珏淡淡道:“不僅是你,我整個璃軍,都欠她一份情。”
陸文欽道:“珏王不必如此,公主這麼做,並不單單是爲了南璃,更是爲了我北洵,爲了替先王和王后報仇。我只是好奇……”
他說着看了看蕭珏,“公主與珏王是何時發現兇手是東朝人,而且那枚珏王府的腰牌也是別人故意要嫁禍你的?”
蕭珏不由得看了看楚傾,“其實那天楚傾進去的時候,洵王還活着。他留了最後一口氣,好在終於等到了楚傾。殺他的人不可能是我的人,否則也不會在殺完人之後,又刻意將腰牌塞進洵王手中,最重要的是,他們無意中說了一句‘這下蕭珏可就是百口莫辯了,讓宓寧公主來殺蕭珏,簡直是一箭雙鵰’。只可惜他們沒想到,那個時候洵王把他們的話全都記下了了。
我進殿之後,伸手去試過洵王的氣息,那個時候他雖然已經沒有了氣息,可是他的頸脈還在跳動,那就是說,他還沒死。楚傾對我做了個手勢,隨後又衝我一聲怒罵,我便猜想她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她衝我怒吼喝罵,實則是做給別人看的。”
說罷,他突然站起身來,神色肅然地看着陸文欽,“陸將軍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陸文欽一怔,想了想,驚道:“珏王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