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漸漸昏暗,朝着郊外去的小道上,幾道身影相互追逐,其中一人身着淡紅色裙衫,似一抹輕鴻掠去,而身後的幾名黑衣人亦是緊追着不放。
一路走來,已經消耗了太多力氣,終於不得不停了下來,大口喘着氣,警惕地看着身邊圍上來的黑衣人。
驀地,宋盈苦苦一笑,“終究,不能放過我嗎?”
領頭的那人上前一步,目光清冷地看了宋盈一眼,“你該知道,從你選擇成爲一個細作的那一刻起,有很多東西都已經是註定的。當初,若你聽殿下的話,乖乖回到東朝,便是你任務沒有完成,殿下也不會怎麼你,可是你現在竟是背叛了東朝,背叛了殿下,也背叛了你自己曾經的誓言!”
宋盈連連搖頭,“我沒有背叛殿下,我只是……沒有按着一個細作該走的路去走罷了!然,由始至終,我都是南璃人,而今不過是迴歸南璃罷了,又有何錯?”
領頭那人冷冷笑着,“你還是不明白,你選擇跟隨在殿下身邊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與南璃毫無瓜葛了!只可惜,你似乎根本參不透這一點,因爲你現在已經完完全全被感情說矇蔽了,你已經不配做一個細作。而你也該知道,一個細作若是失去了作爲細作的資格,便也就是等於失去了活着的理由!”
聞言,宋盈終於沉沉一嘆,垂首輕輕搖頭。
終究,還是沒能逃得過去嗎?蕭珏和楚傾念於感情,容得下她,卻未見得所有人都能容得下她。
當初常林曾說起,擔心不知何時就會突然死去,那時候她就已經有預感,自己很有可能會比常林先死掉,而今看來,這預感也算是應驗了。
想到這裡,她心底之前一直存在的恐懼與惶然突然之間便消失無蹤,她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罷了,遲早都要面對這一天,早點來了也好,省得我還要擔驚受怕地活着。”
而後她輕輕太息,常林,對不起,我只怕……不能陪你一輩子了……
劍光閃閃,兵刃相碰的聲音清脆響亮,只是很快便又漸漸消失了下去。
常林一馬當先,一路順着熟悉的記號找去,一直找到記號消失的地方,又在四周尋找了一番,隱約可見這裡有打鬥過的痕跡,然卻不見宋盈和任何可疑之人的蹤影。
不出一刻鐘,蕭珏與楚傾以及宋一等人紛紛趕來,夜色降臨,衆人只能手持火把,一邊呼喊一邊找,所有人都是心急如焚。
常林順着地上被踩過的印記一路找去,驀地,他腳步一頓,沒由來地朝着一旁的淺溝裡瞥了一眼,隱約看見一道身影,心頭一凜,當即輕呵一聲“宋盈”,衝了下去。
“宋盈!”舉着火把看清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那人,常林頓覺心如刀絞,顧不得那麼多,一把扔了手中的火把,將宋盈扶起攬入懷中,“你怎麼了?你撐住,我這就帶你去找姑娘……”
“常,常林……”宋盈抓住他的衣領,微微搖了搖頭,是以常林停下,“我有話……要說……”
附近的人聽得常林這一聲喊,紛紛圍了上來,卻在看到他懷裡的宋盈的剎那,豁然怔住。
“姑娘……”宋盈吃力地擡起頭,朝着楚傾看了一眼,楚傾立刻俯下身去,緊抓住她的手腕,“你別說話,我這就給你治傷……”
“不用了。”宋盈淡然地搖了搖頭,“我瞭解自己的情況……”她說着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交到楚傾手中,“這裡……這裡有姑娘需要的消息,我找到了……”
突然她咧嘴笑了笑,“不對,其實現在應該叫你……叫你郡主纔是……”
楚傾搖了搖頭,卻不知該怎麼說,看着常林悲痛驚慌的神色,楚傾只覺心中一陣陣作痛,猶如針扎。
宋盈伸出一隻手緊抓住她的衣袖,貼近她身邊輕聲道:“姑娘,別再倔了……王爺,他待你是真心的,陸將軍臨終前,王爺曾經說過,那珏王府正妃的位置,一直……給你留着……”
楚傾頓然一驚,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又回身朝着蕭珏看了一眼,四目相對,蕭珏眼中除了對宋盈的悲憐之外,盡是對她的關切。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宋盈和常林以旁觀者的身份站在二人身邊,有時候看得比他們自己還要透徹。
“宋盈,你歇一會兒,我們回去。”常林忍住喉間的哽咽,輕聲說着,將宋盈輕輕抱起,宋盈卻只是無力地笑了笑,“常林,對不起……今生我負你,來,來生再……”
常林拼命搖了搖頭,“我不要來生,我只要現在……”
“對……對不起……”最後一個“起”字幾乎細不可聞,便在話音落下的產剎那,兩行清淚順頰而下,淚珠滴落在常林的胸前。
與此同時,她抓着常林衣領的手也沉沉垂下。
常林的腳步陡然滯住,低頭看着懷裡那人嘴角含笑,卻緊閉着眼睛,再也醒不過來。
良久,他突然仰頭一聲厲喝:“啊——”
剛剛回到沉香殿,丁香和豆蔻便兩眼通紅地迎了上來,“郡主。”
楚傾置若罔聞,垂着眼睛緩緩步入殿內,腳步沉重萬分。
見狀,丁香和豆蔻也忍不住要哭出聲來,上前將一隻匣子遞到楚傾面前,“郡主,宋盈臨走之前交代了我們,若是她有什麼事,讓我們將此物交給郡主,道是裡面有郡主需要的東西。”
“這段時間,郡主一直忙於太后娘娘的病情,宋盈便一直往返於宮裡宮外,忙着查清那件事情,奴婢兩人也查到了些眉目,都在這個匣子裡了……”
說着,兩人竟是忍不住輕輕哭出聲來。
楚傾只覺雙手猶如千斤重,緩緩擡起接過那隻匣子,打開仔細看了一圈,強忍多時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宋盈……”她緊緊扣住匣子抱在懷裡,似乎這不是匣子,而是宋盈,是那個飽受折磨、卻依舊對她深信不疑的女子。
楚傾心中明白,細作身份被察覺之後,儘管所有人都當做沒有發生過一般,可是宋盈自己的心中卻做不到,所以這點時間她拼了命地爲楚傾和蕭珏做事,爲的就是想要減輕自己的罪責。
可是她卻不知道,在楚傾和蕭珏心中,她過得好便是最好。
突然,楚傾擡起頭來,輕輕擦去淚水,一臉肅然神色,輕呵:“別哭了。”
丁香和豆蔻連忙收住眼淚,一臉茫然地看着楚傾,楚傾道:“這些線索都是宋盈用自己的命換來的,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查出一切真相!”
兩人不由相視一眼,忙道:“我們能做些什麼?”
楚傾斂眸,“好好地伺候好太后娘娘,便可。”
宋盈大殮那日,楚傾與蕭珏不遠不近地站在門外,看着常林神色深沉、面無表情地親自將宋盈的屍體緩緩放入棺中,楚傾只覺心如刀絞,雙手緊緊絞在一起,幾乎要掐出血來。
驀地,她身形輕輕一晃,軟軟跌入蕭珏懷中。
看着她蒼白得沒有血色的面容,蕭珏心中隱隱地疼,原來,不知從何時起,她竟是已經成了他心底最不可放下、不可或缺的牽掛。
祁碩給楚傾診完脈,臉色深沉無比,定定地看了蕭珏許久,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蕭珏沉聲道:“儘管道來。”
祁碩遲疑了一下,緩緩道:“離心症。”
蕭珏俊眉一蹙,“何解?”
祁碩長長一嘆,“不瞞王爺,這種病症老夫還是頭一次見到,之前都只是在古籍中見到過,古來有換心之術,但是很少被用上,只因這換心之術要求實在太高,幾乎不可能成功,而離心症,只有是換心之術成功的人才有可能發作。”
蕭珏頓然站起身來,“祁老的意思是,傅寧曾經做過換心之術?”
祁碩搖頭,“問題就在這裡,傅丫頭……根本沒有做過換心之術。若非換心,那就只可能是靈魂與軀殼的變換,可是……”
說着他自己都忍不住搖頭笑道:“這就更加不可能了,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靈魂相換之人存活?傅丫頭的情況實在太過奇怪,老夫需得好生研究一番。唉,此時天禪老人若是在的話,興許他知道該如何解。”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蕭珏有些怔然地看了看祁碩離去的背影,暗暗念道:“靈魂與軀殼的變換……”
睡夢中的楚傾不知是夢到了什麼,輕輕嘀咕了幾聲,蕭珏收回注意力,在她身邊坐下,側耳傾聽。
只聽楚傾呢喃了一聲“楚傾”,蕭珏心頭疑惑,爲何要在睡夢中喊自己的名字?
“我不是楚傾……”她突然又道了一句,蕭珏的臉色驟變,突然轉過身看着昏睡中的楚傾,暗暗凝眉。
楚傾雋眉緊蹙,像是心中壓抑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蕭珏深深吸了幾口氣,又坐了下來,他總覺得楚傾還有話沒說完。
果然,楚傾歇了兩口氣,有兩行淚從她眼角緩緩流下,張了張嘴輕輕呢喃道:“宛……我是宛珺,不是楚傾……”
蕭珏豁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