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盔甲在身,楚傾險些沒有認出他來,好在有陸文欽在側,兩人一同出現,昔日回憶涌上心頭,楚傾不由得展眉一笑。
伯瑜上前來,二話不說便撲跪在地,對着楚傾行了大大的禮:“末將戚伯瑜,參見公主!”
“伯瑜,竟真的是你!”看着眼前的年輕將領,楚傾微微驚愕,然更多的是欣喜,連忙上前一步將他扶起,“聽萬修說起戚姓將軍,我最先便想到了你。”
說罷,像是想到了什麼,轉身朝着蕭珏看了一眼,卻見蕭珏只是朝她淡淡笑了笑,便不再多言,擡腳出了門去。
陸文欽順着楚傾的目光看了看蕭珏的冷厲背影,沉聲道:“此番攻城如此計劃周詳,且又有王爺不惜以身涉險,即便沒有伯瑜領五萬人馬前來,要拿下歷城也是輕而易舉,不在話下。”
楚傾微微彎起嘴角,眼底笑意深沉,“我知道,他不過是尋個藉口,將人喚來與我見一面。”
聲音輕微,似是獨自呢喃,說罷又轉身對着伯瑜和陸文欽微微一笑,將兩人朝着桌旁領去。
屋外寒風徹骨,一大早纔剛剛飄起的大雪已經在地面上蓋起薄薄的一層淺白色,放眼望去,四下皆寧,然甫一出了這道門,便知門外戰事剛過,行人匆匆。
歷城裡的百姓被堯冽和李越以安撫避寒爲由,暫且留在屋內,兩人一邊領着衆人給百姓發放事先準備好的禦寒過冬之物,一邊藉此告知衆人,萬修乃是東朝細作的事實。
起初,百姓情緒尚有些激動,不明白自家王爺爲何攻打自己的州城,待得有降了的歷城將軍出面爲證,證明萬修是東朝細作,百姓的怨載聲便也漸漸息了下去。
他們什麼都能容,獨獨不能容忍細作,尤其是欲對自己的家園不利的細作。
“王爺,到了。”韓奇盔甲未去,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門,“這裡便是歷城總兵府的大牢,萬修和一衆叛將就在裡面,可惜,讓那個東朝的使者給逃了。”
蕭珏聞言,面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萬修會有如此境地與下場,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能逃了並不足爲怪,赫連昱身邊的親信,若是連這點能耐都沒有,倒是教本王心中疑惑了。”說着嘴角勾起一記冷笑,蕭珏不顧韓奇略有驚訝的神色,擡腳踏入門內。
見到蕭珏出現,將他認出來的那些人全都吃了一驚,一路走過去,不少人哀嚎着嚷着自己是冤枉的,還有不少人坐着面無表情,像是無聲地等待,等着死亡的來臨。
蕭珏將一切收在眼底,不動聲色。
驀地,他突然收住腳步,站在一道牢門前頓了頓,側身向牢內瞥了一眼。
“蕭珏!”萬修眼尖,饒是牢內光線昏暗,他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那一身冷厲至極的氣勢並非人人都能有,那是欲掌天下的王者纔有的霸氣,是浴血疆場的將軍纔會有的戾氣。
蕭珏不怒也不喜,只是靜靜地看着萬修,對於隨從搬來的座椅輕輕揮了揮手示意撤下,而後走上前一步,與萬修對視。
“萬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輕輕一言瞬間將萬修的情緒擊潰,只聽萬修突然仰頭大笑,“是我無能,是我眼拙,竟會沒有認出你來,竟會相信你就是東朝的使者!”
蕭珏淺淺挑眉,“並非你無能,而是本王麾下文臣武將輩出,能人異士甚多,區區一個易容術,便能輕而易舉地騙過你們。”
韓奇不由得想起那日讓祁碩給蕭珏易容一事,彼時韓奇離開去幫忙取藥,待得取藥回來看到易了容的蕭珏,險些將其當做是前來刺殺的刺客。
想到這裡,韓奇不由得自喜道:“祁老的易容術果真是天下一絕,竟能瞞過那麼多人的眼睛。”
萬修吃了一驚,道:“祁老?是紫寒山神醫祁碩?”
見蕭珏默認,他不由得擰了擰眉,繼而冷哼道:“珏王殿下當真好能耐,連祁碩都能勸下山來。”
說着又咬咬牙,忿忿道:“罷了,是我萬修無能,今日落在你蕭珏手中,也不覺無顏面對先祖,要殺要刮隨你們便。我只有一個問題,你怎麼會知道我已經識破了你的身份、且打算重新部署而提前動手的?”
蕭珏道:“昨晚你前來相問爲何容城遲遲不出兵,臨走前接到神秘故友來信,原本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但是那信封上的字跡卻出賣了你,南璃雖是從東朝分裂出來,文字和語言並未有太大的變化,然經百年,有些字形的寫法雖然未變,卻已經形成各朝自有的特色,便說這個‘修’字,南璃與東朝的寫法就並不完全相同,而那天的那封信上的修字,顯然是出自東朝人之手。”
聞言,萬修豁然怔在原地,他沒想到自己千萬小心,沒有讓蕭珏看到信的內容,甚至未曾與他提起絲毫,卻被他僅憑着一個“修”字就識破。
韓奇適時出聲道:“就算沒有那封信,我們也已經決定就這兩天動手,李老已經算出這兩日會落雪,若不盡早結束,一旦落雪,對我們攻城會大有不利。你收到的那封信,不過是加快了我們的步伐而已。”
萬修面色灰土,連連搖着頭嘆息着,癱坐在地。
蕭珏的能耐他雖然早知曉,然以前他們都是自己人,未曾想有一天兩相爲敵,他遠比自己看到他與自己爲伍時更加可怕。
畢竟這一次,他的劍鋒是指向自己的。
“罷了,落在珏王手中,我萬修也算死得其所。”他說着連連搖了搖頭,“你動手吧,我萬修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
“不急。”蕭珏的語氣陡轉急下,回過身神色冷肅地看着萬修,眼神似鋒刃,定定地落在萬修身上,“說,爲何要殺守獻?”
韓奇頓然吃了一驚,猛地向萬修看去,上前一步喝道:“是你殺了傅將軍?”
萬修一愣,這纔想起自己曾與蕭珏說起過殺了傅守獻一事,想了想道:“沒錯,是我殺了傅守獻。”說着看了看兩人眼底越見明顯的怒意,他突然仰頭大笑,“哈哈……但是我不會告訴你們,我爲什麼要殺他,我就是要他死不瞑目!”
“你……”韓奇一怒,下意識地伸手握住腰間佩劍。
“王爺、韓將軍,小的知道!”另一側的牢房內突然傳出一道顫抖的聲音,蕭珏和韓奇朝着那邊看了一眼,下意識地擰了擰眉。
那人是萬修的隨從,兩人早已問清他是隨萬修一起從東朝而來的細作,聽他所言,韓奇忍不住衝了過去,喝道:“快說!”
萬修在隔壁破口大罵叛徒,罵得那人顫巍巍,蕭珏開口冷冷道:“說,免你一死。”
那人頓然一喜,連忙道:“當初王爺從容城離開回到大月城之後,說是帶了傅將軍的女兒傅寧一起回了大月城,不多久東朝便來了人,細查此傅寧一事,萬大人作爲歷城的總兵,又是東朝的細作,此事自然落在他身上,卻沒想到我們在調查傅將軍和傅寧一事時,被傅將軍察覺萬大人身份可疑,爲了避免此事泄露出去,萬大人便痛下殺手殺了傅將軍,彼時正好遇上一對黑衣死士前來相救,萬大人索性做成傅將軍是被這些死士所殺的樣子……”
聽到這裡,韓奇驟然看了蕭珏一眼,兩人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
難怪暗樓得到的消息是,傅守獻死時,發現有蕭珩的人在那裡出現過,如此說來,蕭珩的人倒是去救傅守獻的。
萬修在一旁冷笑道:“便是讓你們知道了又如何?傅守獻已死,人死不能復生,只會讓你們更加愧疚!蕭珏,是你害死了傅守獻,是你爲了一己貪慾,爲了將宓寧公主帶回大月城,不惜讓她以傅守獻女兒的身份出現,終給傅守獻招來殺身之禍,害死傅守獻的人,是你!”
“住口!”看了看蕭珏愈漸冷下去的臉色,韓奇突然走過來,對着萬修怒喝一聲,卻引得萬修笑得更加放肆。
“你……”韓奇正要再說什麼,卻被蕭珏擡手製止。
“你是說,東朝的人是察覺了傅寧身份有假,所以特意派人來調查?”蕭珏一步步走到萬修的牢門前,沉聲問道,“是赫連昱。”
萬修一愣,低頭避開他的目光,不願開口回答。
蕭珏卻已然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神色更加冷冽,“赫連昱對宓寧公主倒是關心備至,先是以助北洵退敵爲交換條件,欲娶宓寧公主,未果,便又派人害其親,滅其國,又在本王回京途中,欲將人劫走,不知赫連昱這麼做究竟爲何?他究竟與宓寧公主有着怎樣的交情與過往,竟不惜爲宓寧公主,做到此般?”
萬修轉過身去道:“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韓奇正要發怒,卻被蕭珏一把攔住。
“也罷,無須問他,他根本就不知道。”
萬修吃了一驚,愕然地看着蕭珏。
蕭珏道:“早前我故意提起宓寧公主之事,你曾問過宓寧公主與赫連昱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聯,可見,你自己也並不知道他二人之間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倒也不足爲奇,如你所言,這宓寧公主容貌美絕天下,傾城傾國,是三朝出了名兒的美人,又是個德才兼備的女子,天下間哪個男人不喜歡這樣的女子?想那慕安候赫連昱常年遊歷在外,若是途徑北洵之時,無意中識得了宓寧公主,並因此心生愛慕,倒也不足爲奇了。只是……”
驀地,他話鋒一轉,語氣漸冷,看着萬修的眼神也漸漸沉了下去,“赫連昱之爲人本王早已有所耳聞,這個慕安候可並非是個貪色的主兒,相反,此人心思細緻縝密,目光高遠,深得崇明帝寵愛,他既是願意爲了宓寧公主,不惜做出此舉,想來絕非單單是驚鴻一瞥那麼簡單——”
聽這一番話,就連韓奇都不由得微微怔諤,想了想道:“王爺的意思是……”
“赫連昱與宓寧公主,是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