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珂濃眉緊皺,指甲扎進肉裡,他依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定在那裡。
從東朝到南璃,他拖着滿身未痊癒的傷,一路闖入大月城,只爲見她一面,卻未想,他冒着生命危險趕來,所看到的只是她和另一個男人的卿卿我我,只是她已嫁爲人婦!
這比當初得知她和宛家被滅、所有人已死的消息更加殘忍。
寒嬋!
他在心底一聲嘶喊,心底的痛也越來越濃。
可是,若是讓他眼睜睜地看着她受傷、看着她遇害,他卻寧願她活着,哪怕是活在別的男人身邊,只是,不要讓他知道就好。
擡眼望去,月寒嬋兩眼含淚,似是哭得傷心欲絕,只能緊緊抓着蕭璠的衣襟才能穩住自己的身體不會倒下。
他想衝進去,去把她帶走,他知道,只要他出現,她一定會跟他走。可是那之後呢?她就真真正正地成了叛徒餘孽,這輩子都洗不清,只能一輩子過着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每天都會面對被追殺、被殺死的危險。
想到這裡,他只能緊緊握拳,壓住自己心中的衝動。
一轉身,他眼尖地看到一隊暗衛在黑夜之中自由穿行,向着璠王府的方向而來,那些身影他認識,可是眼下他卻不能與他們相見。
狠狠心,咬了咬牙,他只能縱身掠去,盡力避開那些暗衛的視線——那是鷹揚衛,有夜鷹之眸、鋒利之爪的鷹揚衛,若遇上他們,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完好地從他們手中脫身。
卻不知,就在他轉身離去的剎那,月寒嬋渾身輕輕一顫,像是聽到有人在喊她,她豁然擡頭,向四下裡望去,卻依舊沒有那個身影。
也許,真的是她思念太深,所以出現了幻覺了嗎?
如此反反覆覆地希望又失望,月寒嬋終於沉沉垂下頭去,神色淒涼地輕輕一笑。
“寒嬋……”看着她這樣的神情,蕭璠沒由來地一陣心慌。
驀地,月寒嬋雙手一緊,擡頭看了蕭璠一眼,眼神瞬間變得冷冽,“宛珂既已死,我便沒有獨活的意義。”
蕭璠一驚,“你要做什麼?”
月寒嬋冷聲道:“是蕭珩害得宛家至此,是蕭珩害得宛珂慘死。我不怕死,可是我要先替宛家報了仇才能死。”
“別說這些大逆不道之言!”蕭璠一聲低喝,抓住她的手腕,“你不怕死,可是我不能讓你死。”
月寒嬋凝眉道:“可是我和蕭珩,必須有一個要死,是他,還是我,你自行斟酌。”
“我……”蕭璠不由爲難。
月寒嬋抱緊懷裡的血衣,掙扎着下了牀,一步一步向門外走去。蕭璠不由得追上來,扶住她道:“你去哪?”
月寒嬋回身冷睇了他一眼,“我回我自己的屋子,從明天開始,王爺無需因爲擔心我,藥我會老老實實地喝,飯我會好好地吃,我不會讓自己死的。”
“你……”
“夜深了,王爺早些休息。”說話間,她已經出了門去,站在晚風中回身看了蕭璠一眼。
只那一眼,蕭璠便知道,她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柔弱悲憐、弱不禁風的月寒嬋,她的眼中沒有絕望,只有冷靜,只有漠然。
“寒……”他張了張嘴想喊她,然所有的話卻在瞬間全都被阻隔在喉間,只能定定地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身影,驀地吃吃一笑,笑的悲涼。
暗夜無月,夜間又起了一點霧氣,黑暗之中幾乎看不清遠處的情景,然而鷹揚衛卻在這黑夜之中穿梭自如,絲毫不受阻礙。
驀地,領頭那人眼神一沉,回身朝着衆人做了個手勢,一衆人立刻兵分三路,分左、中、右三個方向向前追去。
身後的凜凜殺意越來越濃,宛珂不敢停留,他太瞭解他們,而越是瞭解,就會越小心,他絕對不能落在他們手中。
右側的傷口隱隱還有些疼痛,雖然傷口都已經癒合的差不多了,可是這段時間他日夜不歇地趕路,原本應該已經復原的傷痛又發作了,他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下來。
陶鵬眼尖,挑眉冷冷一笑,對身邊的人道:“追上去,他身上有傷!”
“是!”衆人得令,不由得提氣運功,追了上去,與此同時,揮手一撒,幾枚飛刀飛了出去。
宛珂暗暗一驚,側身避開射來的飛刀,然而避開一波還有一波,眼看着大月城城門就在眼前,他飛身掠上圍牆,卻在剛剛落腳的瞬間,感覺到背上一痛,一枚飛刀深深扎進肉裡。
身後的人追了上來,隨後,另有兩撥人從左右兩側迎面圍過來,宛珂知道,他們就是之前分撒開來的人,方纔是抄近道趕到城門口來圍堵他的。
“閣下究竟是何人?”陶鵬看着這個被他們圍住的黑衣男子,眼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敬意,“瞧閣下身手了得,且對我大月城瞭如指掌,來去自如,不知是哪位朋友,何不露出真面目一見?”
聽出是陶鵬的聲音,宛珂不由得擡起手碰了碰遮面的黑巾,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有摘下。
他已經不是往日的宛將軍,他是被南璃全國通緝的宛珂,是可以被格殺勿論的餘孽!
就連與其親妹宛珺定下婚約的蕭珩都能一夜翻臉,親自下令滅了整個宛家,又有誰還能幫得上他?
蕭珏麼?
想到蕭珏和堯冽,宛珂的動作沒由來的一滯,是了,他們是他的生死兄弟,如果說現在大月城內還有誰會信他、幫他,也許就只有他們了。
驀地,就在他失神的剎那,兩枚飛刀一枚射在腿上,一枚被他伸手抓住,刀刃在手心裡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血順着飛刀一滴一滴落下來。
“陶將軍,王爺和太子殿下有令,此人夜闖大月城,形跡可疑,定要將他抓住,若有違抗,格殺勿論!”
呵!宛珂驟然一聲冷笑,好一個格殺勿論!而且對他發出格殺令的人還是他信以爲兄弟的人!
可現在,那個人與他的滅門仇人在一起,他們之間沒有因爲宛家的事而出現任何嫌隙與不和,卻反倒態度一致了!
“哈哈……”他突然仰天狂笑,用力一震,身上的兩枚飛刀被震得飛了出去,而後他將手中的那枚飛刀用力一拋,一名鷹揚衛閃避不及,被飛刀射中胸口。
衆人全都吃了一驚,上前一步,這個黑衣刺客的武功着實很高,若論單打獨鬥,只怕他們全都不是他的對手。
既如此,那就只能想辦法把他困在大月城內,羣起而攻之。
想到此,衆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紛紛揮刀上前,宛珂卻早已將他們的心思看穿。京中四衛,屬鷹揚衛最英勇,然而對於曾經身爲暗營統領的宛珂來說,對付鷹揚衛並不是什麼難事。
既然他一時走不了,那就只能把他們打敗才能脫身。只是,這昔日兄弟,如今卻反目、兵戎相向,心中不由得一陣淒涼。
反手一揚,藏在袖子裡的短劍閃着寒光,直直向着其中一人刺去。
宛珂的劍法很快也很準,出乎鷹揚衛意料的是,他並非對他們下殺手,每一招看似兇狠,卻又留了餘地。
陶鵬看着他們交手,越看越覺得不對勁,越看越舉得這個黑衣人熟悉,他像是熟知鷹揚衛的所有特點,知道他們的陣法和招數,所以能趕在他們之前一一化解。最重要的是,他不下殺招,如此說來,這個人應該是自己人才是……
眼看着一人從背後向宛珂襲去,動作奇快,眼看着手中的刀就要砍在宛珂的後背,陶鵬突然出手,一掌打過去,將宛珂向前推了兩步的同時,也將那人的刀刃打偏。
“陶將軍,你……”衆人驚訝。
宛珂回身瞥了陶鵬一眼,陶鵬立刻掠身上前喝道:“你到底是誰?”
宛珂冷冷一笑,不答,陶鵬不由得惱怒,正要上前,突然只覺一股異香撲入鼻中,擡頭一看,一道人影自半空而下,揮手撒出一把白色粉末,而後落在宛珂身邊,抓住他的手腕,喝道:“走!”
看了看被那些粉末堵住路的鷹揚衛,宛珂來不及多想,隨着身邊的人一起掠起,向着城外奔去。
陶鵬大怒,喝道:“追……”
然“追”字剛出口,他突然感覺到腦袋一陣眩暈,連忙擡手捂住鼻子,“小心,這是毒煙!”
聞言,衆人紛紛捂住口鼻,等他們再擡眼看去時,宛珂與那個人已經消失在黑夜之中。
看了看身後沒有人追來,宛珂身邊這人總算放了心,與宛珂出了城之後,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不能停下。”宛珂沉聲道,“他們不會就此罷手,稍微暗營可能會追來……”
那人眸色一凜,驚道:“你怎麼知道?”
“呵……”宛珂輕輕一笑,“你忘了我是誰。”
那人一愣,而後恍然地點點頭道:“瞧我,差點忘了你是南璃的宛將軍,是蕭珏的心腹和手足,看來,蕭珏手下的軍衛你都很瞭解。”
宛珂邊走邊道:“我對他們的瞭解,就好像你很清楚你的暗衛下一步會做什麼,只可惜,他們卻並不知道我是誰。”頓了頓,他不由想起陶鵬疑惑的眼神,“也許,再耗下去,他遲早會發現我的身份,咳咳……”
那人豁然一怔,伸手撫上他的後背,突然就瞪了瞪眼睛,“你受傷了!”
宛珂吃力地搖搖頭,“我沒事,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裡,我死不足惜,可是……若是讓他們發現你是錦妶郡主,你此行就真的有來無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