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離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置身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這裡言語不通,就連周圍人的長相也與大周人不同。
紅褐色的皮膚,各種顏色的頭髮混雜着,就連眼睛的顏色也是多彩的,這讓秦暮離一時有些時空錯亂的感覺。
這裡哪裡,他到底在哪裡?
最後的記憶是他與卓奧一同跌入崖底,崖下是湍急的河水,他的頭好像撞在了礁石上,之後便不醒人事。
秦暮離細細回想起來,當初卓奧咬着他不放,不過是因氣他帶走了沈玉環,自己的女人被人帶走,這對卓奧來說是奇恥大辱。
就連秦暮離也沒有想到,乞力渾王竟然是這樣的一根筋,不依不饒地,若不是倆人實力相當,只怕卓奧那一拳頭打下來,他已是震碎了心脈。
早知道如此,當初便不這般好心了。
也是因爲拒絕不了長安的請託,同宗的姐妹,誰又能見死不救呢?
可看沈玉環那模樣,明明也是捨不得的……他還是枉作小人了!
罷了,多想無意,總之也是與自己無關的,就是不知道卓奧是不是也被人救了上來?
秦暮離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大致通曉了這裡的言語,也知道了自己是在海中被人救了起來,又因爲一直昏迷,輾轉了多個船隻,最後纔到了這裡。
又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秦暮離了解到自己在跨越重洋最南方的一個異族部落裡,若是想要再回到大周,必須重造大船,飄洋過海,可這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達成的。
資源、財富、地位他什麼都沒有,在這裡他只是一個異族的流浪漢,又有誰會爲他建造大船?
他又用了兩年的時間,成爲了部落裡最強悍的勇士,這才被引薦給了酋長,並且通過自己的實力得到了酋長的信任和認可,酋長許了他一車寶石,又命人帶他去了最近的城鎮,在那裡僱傭船工,又根據自己對海船的瞭解親手建造了大船。
酋長的要求只有一個,若是秦暮離真地回到大周,那麼他要帶回大周豐富的物產及文化,讓他們這個部落興旺起來。
部落裡黃金是不缺的,但他們缺乏的是知識與物產,固守着黃金,他們亦是貧乏的,根本不能與城鎮裡的人相比,這才只能守着一方角落安虞。
酋長顯然是有深遠見識的,這纔將希望寄託在秦暮離身上,天朝大國底蘊深厚,遠非他們這些蠻夷小國或是異族部落能夠比擬。
秦暮離本也是守信之人,今日酋長助他一臂之力,若是他朝有能力還了這份情,必定也不會推脫。
揚帆起航,他的心情是激動的,手中是一張略有些破敗發黃,被酋長珍重地拼湊而成的航海地圖,可真正駛入無邊無際的大海,他才知道有多少航向是需要被糾正的。
一路駛來,跌跌撞撞,歷時一年零三個月,他終於回到了大周朝的南部海港邊境,而此時,距離他離開大周朝已經有五年的光景。
五年,可以改變多少人和事,他不敢言說,也不能想像。
五年,長安是否還在等着他,或是早已經另嫁他人?
想到後一種結果,他便不能呼吸,他就是憑藉着心底的這股信念,這才乘風破浪,披荊斬棘地回到了大周,若是……他真的不敢想像。
整理好心情,他第一件事便是回到汴陽的開國公府。
秦家的僕役見了他仿若見了鬼似地,跌爬着進了府內通報,不一會兒的功夫,秦家老小在秦老太君的帶領下紛紛迎了出來。
時隔五年,親人再次相見,自然是無語淚先流,秦二夫人甚至兩次哭暈過去,還好有許媽媽攙扶着,連着兩個丫環給一起架了進去。
一家人圍坐敘舊,自然問了他這些年的遭遇和因由,俱都是感慨唏噓不已。
但當秦暮離問及長安時,所有人俱皆沉默。
時至今日,他已經錯失了這麼多年的時光,他再也不想避諱,他要娶長安,這心意明明白白,如今更是不容更改。
秦老太君支支唔唔,最後還是秦二老爺嘆了一聲,“沈家的三娘子,你便從今忘了吧,她如今已經嫁了人,是蕭郡王妃!”
秦暮離怔在了當場,腦海裡翻覆的都是他與長安在一起的點滴,五年的時光,真的已是物是人非了嗎?
蕭郡王妃……是蕭雲的王妃嗎?
那個男人對長安的心意他自然是明瞭的,可長安爲什麼不等着他?
是以爲他已經不在這人世了,心灰意冷之下才嫁了人嗎?
“四郎,你也別再想那沈家娘子了!”
開國公夫人在一邊勸說道:“你不過剛剛傳出失蹤的消息,沒過幾個月沈長安便嫁了人,如今別人的孩子都快五歲了。”
“孩子?”
秦暮離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秦二夫人卻被這兩個字眼給微微一刺,拉了秦暮離到一邊敘話,看着兒子魂不守舍的模樣,她心中暗自傷痛,只小心翼翼地問道:“四郎,你且老實告訴母親,你與那沈長安到底有沒有婚前之實?”
秦二夫人沒有見過那兩個孩子,但卻早聽了傳言說孩子根本不肖父,與母親也只有三分相像,若不是長安攔着擋着,她眼下已經能夠確實了。
如今秦暮離失而復得,秦二夫人自然是喜不自禁,孫兒孫女的事便沒那麼緊要了,但若那真是秦家的骨血,說什麼也不能讓其流落在外。
“母親何以這麼一問?”
秦暮離繃緊了面色,他還未從長安嫁人生子的消息中回過神來,秦二夫人這一問頓時讓他難住了。
即使……即使長安已經嫁作人婦,他也不能詆譭她的清白,更何況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妙最難忘的回憶,他不能讓這回憶也蒙上污點。
“我的兒……”
秦二夫人一邊抹淚一邊道:“那時你下落不明,我心灰意冷之際突然聽聞從京城傳來的消息……”
秦二夫人說到這裡話語一頓,還小心翼翼地掃了秦暮離一眼,這才接着道:“那消息也算是流言,本不敢盡信,可這關乎着你,我便不能不聽進幾分。”
“是何流言?”
秦暮離面色凝重,垂在身側的手指緩緩併攏成拳。
“聽說沈長安與蕭雲成親之前在北川莊上呆了幾個月,連婚事也是在北川辦的,婚禮過去沒幾個月便生下一對龍鳳胎,這未婚先孕着實是壞了門風,然蕭雲紈絝慣了自然不怕有人詬病……在加上這幾年他出入朝堂呼風喚雨,儼然已經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世人便更不好任意言說!”
秦二夫人說到這裡卻是暗自咬緊了牙,眸中忿忿不平,“私下裡我也去找過沈長安,想要見見孩子,可她就是沒答應。”
秦暮離靜靜聽着秦二夫人所言,在震驚之後,眸中逐漸浮現出一抹喜色,“母親,您的意思是說長安的那一對龍鳳胎……很有可能是我的孩子?”
“這不就是問你嗎?你與那沈長安到底有沒有……”
秦二夫人嗔怪地瞪了秦暮離一眼,未婚先孕不是個好名頭,如今秦暮離回了開國公府,她的想法自然便不一樣了。
孩子能夠接回來固然是好,但卻也不能當作正經的嫡孫對待,頂多掛個養子的名頭,若是不能接回來,那便也不要勉強了,沒得因爲這事和郡王府結了怨。
“母親,我要上京城一趟。”
秦暮離倏地站起了身,不管是去京城見長安,還是他復職的問題,他勢必都要往京城走上一遭,與楊琰王治聯絡的事宜也完全可以在路途上進行,他再也不想多等一刻。
秦二夫人的話他已在腦中細細回想,他與長安分別,若是她就此懷了身孕他也不知,算算日子,若真是那個時候,那他們的孩子便是四歲有餘了。
或許,長安並不是心甘情願地嫁給蕭雲的,或許,長安在得知自己懷有身孕遍尋不着他時又是震驚惶恐的。
而蕭雲恰巧在這時候出現在她身邊,帶着安撫者的姿態,這才慢慢地接近了長安。
總之,長安或許有各種理由,但他要親耳目聽她說出口來。
決定了後秦暮離立馬便叫人收拾行裝,在回到國公府的當天便出發前往京城,秦家人好一通不解,只秦二夫人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一番解釋安撫後好歹是打混過去了。
秦暮離意外歸來,秦二夫人再也不想與這個兒子鬧彆扭,親情可貴,他們這把老骨頭也沒有幾年可以蹉跎了,所以如今兒子想要怎麼樣,就由着他吧。
快馬加鞭趕到京城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秦暮離便向宮裡遞了摺子,雖然如今皇位更迭,但他秦家的地位卻沒有變,如今的皇上便是從前的三皇子,秦暮離倒是有幾分瞭解他的脾性,雖然不甚英武豁達,但卻是個中庸守成之君,就算看在開國公府的面子上也不會駁了他。
哪知道摺子遞了上去,秦暮離上京的消息便如雪片一般地傳開了,有人震驚,有人感嘆,失蹤五年竟然能夠奇蹟般地地生還,不得不說秦家人的命數真是逆天了。
朝堂裡發生的一切長安自然是不知道的,彼時,秦暮離偷偷潛進郡王府時,長安正守着一雙兒女睡着午覺。
夏日炎熱,奶孃們便窩在抱廈裡歇着涼,紫雲侍候在外間,迷迷糊糊中也睡了過去,長安撐着額頭看着兩個小傢伙睡得香甜,她便也在榻上歪了一會兒。
睡夢中似乎有一個火熱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長安不安地扭動了身子,立時便有一雙大手捧住了她的面頰,這樣炙燙的觸感不像是在做夢。
長安猛然增開了眼,面前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她的目光陡然瞪直了。
半晌後,她揉了揉眼,還以爲猶在夢中。
“我又夢見你了嗎?”
帶着幾分驚愕,幾分猶疑,長安的手緩緩覆上了那隻那寬大的手背,這樣溫暖的觸感,可不是在夢裡一觸就消失的冰涼。
“不是夢,長安,我回來了!”
秦暮離眼眶微微泛紅,長安消瘦了不少,但卻更有女人成熟的風韻,她的眸中更多了一絲母性慈愛的光芒。
“夢裡的你也總是這麼說……”
長安呵呵笑了兩聲,並不以爲真,卻是轉頭看向熟睡的兩個孩子,“這是咱們的兒女,你好好看看,多像你!”
秦暮離激動地偏過頭去,看着兩個小傢伙熟睡的臉,一隻大手隔空描摹着,卻遲遲不肯落下。
“長安,我真的回來了,這不是夢!”
秦暮離猛地轉身,雙臂一攬便將長安擁進了懷裡,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委屈,如今我來接你們母子三人回去,你願意跟我走嗎?”
長安沒有出聲,目光卻有些怔怔的,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直到那火熱灼燙的雙脣熨燙在她的面頰上,進而含住她的脣,她才猛然回過神來,低呼一聲推開了他的懷抱。
“長安,是我,真的是我!”
秦暮離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懷抱有一瞬的失落,他可以不放開她,但又怕自己嚇壞了她。
對於一個消失了五年的人來說,他知道,要讓長安再接受他需要時間。
他也不知道長安與蕭雲的感情到了什麼程度,也許當初是迫於無奈才下嫁於他,但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不會日久生情嗎?
這纔是他真正擔心的事!
所以回到開國公府後他片刻也不能等待,似乎時間過去多一天,他重新得回她的希望便少上一分。
“我……這是……你……怎麼會……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也以爲你真的不在了……”
長安眸中的神色極致複雜,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斷斷續續的低語像是在自說自話,帶着一種不確定的惶然。
看到這樣的長安,秦暮離心疼極了,卻不想因爲自己的急切而將她再度推遠。
“長安!”
秦暮離緩緩伸出了一隻右手,指間微微張開,“你感受一下,我是有溫度的的,不是冰涼的,我還活着,我真的回來了。”
長安遲疑地伸出手指,先是微微地碰觸,接着緩緩地將自己的指間放在他的掌心,直到那隻大手一點一點將她的小手包住,她的淚水終於無聲滑落,嚶嚶哭泣起來,“真的是你……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秦暮離拉了長安輕輕踱步到窗下的矮榻上,用指腹抹去她涌出的淚花,低聲勸慰着,安撫着,連帶着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歷都說給長安聽。
“你到的那個地方……”
長安聽秦暮離細細說道,怎麼樣都覺得他描述的地方有些熟悉,難不成是她魂飄時去過的最南方嗎?
若是魂魄四處飄蕩遊走那或許沒什麼距離感,但她卻知道,若是大周朝的人想要去到那個地方,來回一次絕對是要以年做爲計算單位,那還只是保守估計。
那地方落後,物產貧乏,遠沒有大周這樣開明的風氣與強大的國力。
所以長安能夠知道,若是秦暮離真地到了那裡,想要再回到大周是多麼不容易,他卻這般輕描淡寫地抹了過去,更不用說他因傷昏迷的那一年的時間。
見長安漸漸接受了自己回來的事實,秦暮離心中自然感到欣喜,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熠熠的亮光,“我答應過酋長,若是能順利回到大周,將來必定帶上這裡的物產再回去,給他們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傳播咱們大周國先進的知識和文化。”
“四郎,我如今……”
長安咬了咬脣,不知道下面的話該如何說出口。
爲了給孩子們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當時她再想不到其他的辦法,這才嫁給了蕭雲,這些年蕭雲如何待他們母子她都看在眼裡,要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若是就這樣離開,她的良心會受到譴責,更何況孩子們接受得了嗎?
“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長安,我只問你,願意跟着我走嗎?”
秦暮離執起長安的手印下深深地一吻,眼神期盼地看向她。
“她不願意!”
內室的竹簾突然被人一手撩開,蕭雲暴怒的身影出現在秦暮離眼前,他一手拉過長安,怒瞪向秦暮離,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低吼出聲,“你爲什麼還要回來?!”
是的,他在吏部聽聞了秦暮離歸京的消息,這才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他直覺裡知道,秦暮離定會來見長安,果然沒錯!
若是秦暮離不再出現,他與長安定然能好好的,他們的關係已經有了進展,雖然不像他想的那般親密,但只要能夠更進一步,那便是好的,孩子們也都依戀信賴他,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但前題便是秦暮離不再出現。
秦暮離抿了抿脣,看着長安的的胳膊已經在蕭雲的大力拉扯下泛了紅,他手中一鬆,任由她被拉向了另一方。
若是以前他或許還會爭扯,但經歷過這許多種種,他最在意的是她的感受。
而如今他明顯的感覺到長安很爲難。
“娘……”
內室的吵鬧聲已經驚醒了孩子,孝哥兒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了身,看了看眼前的情景,迷糊道:“你們在幹什麼?”
“孝哥兒!”
長安瞪了蕭雲一眼,掙脫了他的手腕趕到孝哥兒身邊,儘量平緩着音調道:“娘有些事情正和你……和你爹談,你像瀾姐兒這般乖,再睡一會兒!”
“喔!”
孝哥兒應了一聲,又看向秦暮離,眸中犯着一絲困惑,“這個叔叔是誰,感覺好熟悉……”
秦暮離微微側身對着孝哥兒牽了牽脣角,這孩子的眼睛像長安,五官卻真是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蕭雲卻是全身一震,眸中神色緩緩沉了沉,真是養不及生嗎?他這般對兩個孩子,孝哥兒竟然會對初見的秦暮離覺得熟悉?
蕭雲只覺得心中緩緩爬上了一抹苦澀。
安撫了孝哥兒重新睡下,見瀾姐兒依然睡得香甜,長安這才走了過來,對着兩個男人道:“有什麼話去內書房說,別在這裡吵着孩子。”
秦暮離點了點頭,蕭雲卻是咬了咬牙,一甩衣袖當先走了出去。
紫雲候在外間不敢入內,直到見到秦暮離的身影這才吃驚地捂住了脣,長安輕嘆着搖了搖頭,又對紫雲囑咐了一番,這才帶着秦暮離向內書房而去。
彼時,院子裡很安靜,周圍的僕從似乎都被清了場,這才能夠保證不見到他們不該見到的畫面。
內書房,長安靜靜地坐在楠木圈椅中,看了看蕭雲,又看了看秦暮離,這個時候她不適合表態,故而當先沉默。
長安的沉默讓蕭雲有些失望,她這樣的態度明顯就有偏頗,他五年的付出難道就因爲秦暮離的出現而全盤抹過了嗎?
“蕭雲,我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
秦暮離淡淡地抿了抿脣,他似乎真沒有資格對蕭雲提出要求,在他不在的日子是蕭雲陪伴保護着他們母子,不能因爲他的出現就立馬剝奪了這一切,這對蕭雲不公平。
“那就什麼也不要說!”
蕭雲怒極反笑,“秦暮離,如今你雖然回來了,可長安已經是我的妻子,你奪不了,也不能奪!”
“是,你說的都對。”
秦暮離牽了牽脣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來,眼角的餘光瞄到長安掙扎的神色,他終究是在心裡深深一嘆,他不想逼迫長安,如今能夠見到他們母子安然,他焦灼不安的心已經被緩緩撫平,他所求的不能再多,貪心不足的結果是他最後可能什麼也得不到。
“那是自然。”
蕭雲輕聲一哼,雙臂環在胸前,無可否認地,他嫉妒秦暮離,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男人仍然能緊緊抓住長安的心,可他爲什麼要退,憑什麼要退?
長安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秦暮離不在她身邊!
而一直陪着她的是自己,看着孩子們出生、成長,這份感情如何能夠抹掉?
“我不是要搶走他們,只要讓我能經常看看孩子,知道長安他們母子都過得很好,我便能放心了。”
秦暮離淡淡地開口,目光在望向長安時閃過一抹溫柔的亮色,雖然她人有些瘦弱了些,但看精神頭還是不錯,證明蕭雲將她照顧得很好。
還有孝哥兒,那虎頭虎腦健康的模樣,他真是恨不得將他摟在懷裡好好疼惜。
“不可能!”
蕭雲毫不留情地打斷了秦暮離的希冀和幻想,若是這樣做了,他算什麼?
“蕭雲,我是孩子的父親,這點你不能否認!”
秦暮離眸色深沉,雙手緩緩握緊,這已經是他的讓步,若是照他心底最深的執念來說,如今不顧一切地搶走長安母子纔是他最想做的。
“那是在他們出生以前,如今他們的父親是我!”
這句話蕭雲絕對可以說得理直氣壯,連長安都無法反駁,她看着蕭雲對孩子們的付出,若是說這天底下還有比他更好的父親,那真是找不出來。
長安緩緩地站了起來,她不希望這一場談話最終演變成武鬥,她看了一眼蕭雲,這才轉向秦暮離道:“你走吧!”
“長安?”
秦暮離微微一怔,眉頭不由輕蹙。
“若是今後你要看孩子,我會將他們帶出王府,只要不在王府的範圍內,我想王爺是能夠體諒的。”
長安這話說完,望向了蕭雲。
蕭雲並沒有反對,而是將頭轉向了一旁,握緊了拳頭。
“長安,那你……保重!”
秦暮離咬了咬牙,自然明白此刻再多糾纏也是毫無意義的,長安尚在消化他回來的這個信息,而蕭雲怒氣未平,話裡話外都是刀鋒,多說無益。
長安點了點頭,看向秦暮離的眸中滑過一絲不捨,若是可能,她還有好多話想對他說,今日一別,再見還容易嗎?
但知道他尚在人間,總是讓人覺得欣慰的。
長安揮着手,強忍的淚意終究滑落臉龐,沾溼了衣襟,她連忙用帕子抹了去。
書房的門被輕輕合上,蕭雲這才轉身看向長安,尋找着她臉上每一個錯失的表情,沉着臉色問道:“你在怪我?!”
長安搖了搖頭,脣角牽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想多了……若是你不介意,我想讓他見見孩子們。”
“你是孩子們的母親,而他……我能說不嗎?”
蕭雲的脣角泛起一抹苦笑,若是可能,剛纔他也不想露出疾言厲色的模樣,可再見到秦暮離,想到可能會因爲他的歸來而破壞掉自己苦心經營了好幾年的家,他就無法抑制心頭的怒火。
若是可能,他真想秦暮離就此死在外面,再也不回來。
他爲什麼還要回來?!
“謝謝!”
長安微微點了點頭,這便轉身靜靜離去,卻沒有留意到蕭雲伸出的右手倏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是想要和她親近幾分,告訴她自己內心的苦悶和壓抑,可這一次,她並沒有給他機會。
蕭雲的眸中是深深的失落,他有感覺,秦暮離的歸來已經在無形中拉開了倆人之間的距離,長安好不容易跨前的腳步又不知不覺中縮了回去。
他們終究還是又回到了起點!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照樣地過,長安依舊精心安排蕭雲的生活起居,即使他們從不在一個屋中安寢,但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條,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可蕭雲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他們之間築起了一座無形的牆。
好在孩子們對他仍然親切,這一點稍稍彌補了他心裡的缺失與痛楚。
他從前也曾對自己說過,若是秦暮離真地有一天回來了,他會成全他們,只要這是長安的選擇。
可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內心有多不捨,他在痛苦與矛盾的邊緣徘徊。
他們是有名無實的夫妻,雖然長安跟了他,但從來沒有過真心的快樂,這一點他一直是知道的。
可若是就這般將他們母子拱手讓人,他怎麼能安心?
朝堂之上,秦暮離的意外歸來已經掀起了一股旋風,以王治爲首的邊關武將一力支持秦暮離復位,秦家軍更是聲勢浩大衆心歸一,似乎秦暮離的歸職復位已經成爲了一股不可逆之勢。
蕭雲咬了咬牙,秦家有開國公府的傳承,想要打壓也不是那麼容易,而且他若是做出這種事來,怕是長安要恨他一輩子了。
可就算這樣,難道他們真要這樣淡漠疏離地過一世嗎?
一想到這,他的心就像堵了一層似的,沉悶壓抑的感覺足以將他給逼瘋。
不行!
蕭雲一掌拍在案頭,他要和長安好好談一談,再這樣下去,他快要受不了了。
夜色濃重,搖曳的華燈在廊下閃爍着,蕭雲已近正屋,透過那溫暖的燈光,他能夠看見一抹纖柔的身影,不知道怎的,他的心便生出了一絲疲憊。
他一直在追逐着她的腳步,即使得不到她的迴應與愛,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他以爲終有一天她能夠回過頭來看到他的好,那麼這一切就沒有白費。
他們在彭澤時不是好好的嗎?
他以爲同歷生死,共嘗險困會將他們緊緊綁在一起。
但秦暮離回來了,就算他想忽略也不行,那就是橫梗在他們之間的一道天塹!
他該放手嗎?
蕭雲攤開雙手,看着自己掌心上細密複雜的紋路,師傅曾說過,他這一生註定了孤寂,不是說身體,而是心。
若是可能,他要娶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繁衍後代,世世傳承,可那並不包含愛。
他愛長安,這就註定了他的淪陷嗎?
這一場局,原來他從來都沒有贏面!
紫雲撩了簾子出了屋,恰巧看到了蕭雲,她微微怔神後,忙曲膝行禮道:“王爺!”
“孩子們可都睡了?”
蕭雲清了清嗓子,目光暗沉,緊抿的脣角分不出喜怒,紫雲見狀不由謹慎地應了一聲,“剛睡下,奴婢這就去稟報王妃!”
“不用了,你先退下!”
蕭雲擺了擺手,也不顧紫雲驚訝的眼神,兀自撩了簾進屋。
他從來不在正屋留宿,長安的近身丫頭自然知道,而旁的人不過見了他進長安的屋,過後他自會悄悄離去,這幾年來可都是這樣。
紫雲猶豫不決,終還是退開幾步在廊下靜靜地守着。
“你來了?”
聽到了屋外的對話,簾子一動,長安便擱下了手中的書,眉眼微擡,淡淡地掃向了蕭雲。
這樣的目光讓蕭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掩飾般地輕咳了兩聲,這才道:“你在看書?”
“嗯。”
長安點了點頭,顯然不想多言,她的平靜反倒襯托出蕭雲內心的慌亂。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傾心,也許一開始便註定了他慘敗的結局。
蕭雲輕輕嘆了一聲,眉眼中是化不開的愁雲,他一手捂向胸口的位置,似乎是在確定着什麼,這才神情凝重地搬了個繡墩,坐在了長安對面,兩人之間隔着一臂的距離。
“長安,這一段日子我想了很多。”
半晌後,蕭雲才輕聲道:“到底是讓兩個人幸福,還是讓三個人同時痛苦,起初我沒有答案,可看着現在的你,我知道,你的心始終不在我的身上……勉強讓你跟了我,這一輩子你都不會幸福!”
“這是我自願的,我沒有怪你。”
長安淡淡地搖了搖頭,她欠蕭雲的太多,她再不能讓他揹負着自責這一條。
其實這段日子她也很矛盾,她的心和身體自然已經選擇了她最想去的地方,可是她的理智仍然在堅持固守。
她不開心,因爲她開心不起來。
“你自願,但是你不開心。”
蕭雲自嘲地一笑,“若是我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那我還算個男人嗎?”
“王爺,這一輩子我嫁給你我不後悔……但是你若要我的真心……我的心只有一顆,已經給了他,再不能給別人,就算是我對不起你!”
長安緩緩低下了頭,目光中有一絲黯然,她如何不知道這樣的話是傷人的,可比起謊言,直面真實也是需要勇氣的,倆個人要生活在一起,不可能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你別說了!”
蕭雲閉上了眼,擺了擺手道:“我早知道是這種結局,不過還存着一絲妄念罷了。”
“這個東西……該是你需要的!”
蕭雲說着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摺疊的齊整的紙張,纖薄的紙張隱隱地透出黑色的墨跡。
“這是……”
長安不明所以接過,打開一看,臉色驟然發白,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蕭雲,“你要與我和離?”
“我給你自由,給你幸福,讓你們一家團圓!”
蕭雲自顧自地說着,只覺得心像被人剖開了一般,流着血,漸漸漫延起一股麻木的痛。
這張和離文書他寫了撕,撕了寫,最終寫成了完整的一張,細細揣在懷裡,這是他能給長安的,也是她唯一真心想要的吧?
“我……”
長安捂住了脣,眼眶倏地犯了紅,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拒絕蕭雲的這張文書,可這明明又是她心中期待的。
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但這又怎麼可能?
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要爲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再說,到了這個地步,今後他與蕭雲還要如何相處?
孩子們早看出夫妻倆不和的端倪,她一直忍着沒有告訴他們實情,讓孩子們接受他們的親生父親另有其人,這需要一個過程和契機。
“就這樣吧。”
蕭雲緩緩站起了身,只覺得擡腿的步伐是那麼地沉重,走到內室的屏風拐角處他微微一頓,“如今的秦暮離早已不比當年,我想他就是豁出性命也會娶你入門,再加上你們還有……還有孩子,我想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蕭雲!”
長安猛地站了起來,淚水已經無聲地滑落,她咬住了脣,哽咽道:“我沈長安何德何能竟然能夠得你垂青……蕭雲,我這輩子負了你,下輩子來還!”
這輩子都求不到,還有下輩子嗎?
蕭雲呵呵笑了一聲,笑聲裡卻透着一股淒涼滄桑,他仰起了面,才能不讓淚水滑落,終究是頭也不回地邁步而出。
*
春日裡,杏花開得正好,給岷玉關的春天帶來一股舒緩輕柔的氣息。
立在山坡上,看着不遠處正打馬奔馳着的孝哥兒,長安的脣角不由緩緩勾起一抹笑來。
這樣寧靜與安祥的日子,纔是她真正所求啊!
瀾姐兒不知從哪裡拐了出來,手上正捧着一叢白白粉粉的小花,獻寶似地遞到長安面前,“娘,你看這花好看嗎?”
“好看!”
長安笑着撫了撫瀾姐兒的面龐,十歲的小姑娘就像一朵花兒,粉嫩的模樣讓人一見就喜歡。
“那我讓雲姨給編個花環!”
瀾姐兒偏了偏頭,紫雲忙在一幫點頭應了。
紫雲沒有選擇嫁人,而是侍候在左右,長安始終覺得虧欠,卻又不知道拿什麼來彌補。
襄兒卻是嫁給了楊琰,如今他們的孩子也該有四歲了。
小墨兒在十歲那年被羅雅給接回了乞力渾,雖然有羅雅這個大妃在背後執政,但小墨兒已經當之無愧地成爲了草原的王者,只是這份威嚴與氣度還要時間來歷練。
“孝哥兒,回來!”
秦暮離縱馬從另一頭的山坡而來,他對着不遠處的孝哥兒揮了揮手,孝哥兒身下的棕色小馬立刻打了個響鼻,向着秦暮離的方向奔跑而來。
倆父子匯合在一處,這才向着長安的方向騎了過來。
“今日就玩到這裡,先回去洗洗,晚上爹爹給你們烤鹿肉吃!”
秦暮離翻身下馬,拍了拍孝哥兒的馬屁股,又揉了揉瀾姐兒的頭,看着始終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們的長安,心中自是升起一股無法言說的幸福。
有侍衛來牽了馬,紫雲便帶着瀾姐兒與孝哥兒先往回走,秦暮離這才牽了長安的手漫步而回。
日子過得很快,他們來到岷玉關已有五年的光景了。
秦暮離這幾年的官職也沒有變動過,不過是兼了總督的職,成爲這裡名符其實的一把手,皇上也沒想過要將他調任什麼的,遠離了京城的是非圈,也許這樣的安寧纔是他們真正所求。
當年長安帶着那一張和離文書回到沈家,自然又是激起了一波風浪,還好秦家立馬派了媒婆上門,不多時的功夫便又遠嫁。
新婚初期,在開國公府也不過停留三天,長安便帶着孩子隨秦暮離回到了岷玉關。
秦家的人雖然沒說什麼,但看着長安的眼光到底是含有深意的,秦暮離不想讓長安委屈,這便提早起程。
這一生他已經蹉跎得夠多了,他不想下半生依然過得不快活。
若說他從前是爲了家族而活,那麼如今便是爲了長安爲了孩子,他不介意別人的目光,這些束縛他早已經扔在了一旁,雖然想娶長安時家族的阻力仍然存在,但他已經說得很明確,非長安不娶,若是家裡不允,他大不了出府單過,另開宗祠。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若是秦家人不想認長安這個媳婦與這一雙孫兒孫女,那麼也就同時會失去他這個兒子。
這是一個並不複雜的選擇題,是人都知道該怎麼選。
而他們到了岷玉關後,除了逢年過節也甚少回到開國公府,少了許多隔膜與摩擦,日子倒是也相安無事。
“孝哥兒的騎術越發好了,想來你這個爹爹也是功不可沒。”
長安捏了捏秦暮離的手,偏頭對他笑了笑。
想當初讓孝哥兒接受他,秦暮離還着實下了一番功夫,好在男兒天生便喜歡遊獵騎射,再說秦家的兒郎都是武將出身,被秦暮離這樣整治了一番,反而對他這個父親生出了感情。
瀾姐兒倒是隨了長安的性子,而後又聽母親說起與父親相識相知的點點經歷,自然便是被感動到不行,對秦暮離的認可又多了幾分。
兩個孩子都接受了秦暮離,但卻也並不能說明他們忘記了蕭雲對他們的疼愛,因改不了口,反倒認了蕭雲做義父,每年都要去京城陪陪蕭雲,這一去就是兩三個月。
對這事,長安沒說什麼,秦暮離自然也是默許的。
蕭雲已經將長安他們母子拱手相讓,秦暮離還有什麼理由阻止他與孩子們團聚呢。
蕭雲如今也算權勢遮天,託他的福,關於兩個孩子的事到底也沒有誰敢不長眼睛地傳出流言來。
這一點讓長安夫妻感到欣慰的同時,也對蕭雲升起了說不出的感激之情。
“那我下次可要帶孝哥兒一同去打獵了,你可不能攔着!”
秦暮離笑着看向長安,伸手抿了抿她耳邊垂落的一縷烏髮。
“有你這個父親看着,總歸不會有什麼事,可別讓他跑野了就是。”
長安無奈地嘆了一聲,男孩子天生就帶着一股子野性,越攔着他還越要做,她索性放手,讓秦暮離這個做爹的自個兒去教導。
“墨兒前些日子還讓人送了些草原上的特產和美味,今兒個便讓廚娘一同做了,也讓你們嚐個鮮。”
墨兒是個懂事早熟的孩子,又是她看着長大的,品性不用說,與孝哥兒關係也好,連帶着羅雅一同,這都邀了他們幾次去乞力渾部族,她都是有着種種顧慮而沒有答應。
“有着墨兒與孝哥兒這層關係,想來在咱們有生之年這地塊都會平順着。”
秦暮離也有些感慨,戎馬半生,想不到如今才真正有了歇下來的時候,皇上允他一直留在岷玉關,指不定就是讓他養老來着。
當然,這中間自然也有蕭雲的關係在幫襯着。
“你知道我與你在一起求的本就不是富貴榮華。”
長安點了點頭,挽着春暮離的手臂,將頭緩緩地靠了過去,這種安定與幸福便是她一生所求。
秦暮離的腳步倏地頓住,轉身望向長安,執起她的柔荑,輕輕落下一吻,再擡眼時,眸中已是蘊着點點溫情,“執子之手,一世長安!”
長安臉頰微紅,倆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後記:
孝哥兒揹負着秦家子弟的身份,十五歲從軍,十七歲立功封爲先鋒,二十歲爲參將,在他二十五歲那年,因屢立奇功,被破格封爲定國公,兼任岷玉關總兵,成爲大周曆史上最年輕的封疆大吏!
小墨兒在十歲那年便回到了乞力渾,彼時,異部各族已經被羅雅完全掌控,權力一度握在這位大妃手中。
但因爲與長安結的這份善緣,又有小墨兒與孝哥兒這麼多年的情義,兄弟倆自然不能手足相殘,便約定只要他們在一天,乞力渾與大周至死不動干戈。
蕭雲終生未再娶,只收養了一個兒子取名蕭言,待兒子十八歲時,蕭雲便將爵位與‘天網一夢’均傳於蕭言手中,囑咐他今後與孝哥兒定要守望相助,永不背棄!
秦暮離退下了武將之職,終於有了時間兌現當初對酋長的承諾,他收羅了幾大船的貨物,囊括了絲綢、瓷器、米、油、面以及農作物及花草的種子等等,還帶了操持各種手藝的匠人們,光有東西可不行,他還要將技藝一同傳過去,這纔算是有始有終的圓滿。
而未來,秦暮可以確定,她與長安的生活必定會更加多姿多彩。
屬於他們的日子才真正開始,而此刻,便要揚帆起航!
全文完!
------題外話------
關於青城的結局寫在蕭雲那個結局裡,雖然原則上喜歡哪個男主就看哪個男主的結局,但建議還是兩個都看看,有些情節才能串聯起來。親們看完這文記得跳坑月的新文《名門嫡秀—九重蓮》,新文絕對不再糾結,終情到底,盼支持,姑娘們可別看完這文就將月給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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