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昀不擅別的,往往是人家做什麼他也跟着模彷,而最常陪伴他的便是宸宛。從今天弘昀玩弄雞毛撣子的模樣,以及宸宛貌似託孤的行爲,亦蕊已猜到了三四分,但聽到瑤夕如此說,還是掩不住驚呼起來:“弒君?那可是大罪……宛兒,她好糊塗啊!”
此時,雯冰端了碗珍珠末和溫水來,瑤夕慢慢服下後,屋中又剩三人,長吁短嘆,直待瑤夕情緒平靜了一些,方徐徐道來整件事的經過。
到了暢春園,我剛更衣完畢,飛燕來稟說弘曆不停地打哈欠,昏昏欲睡。待我和宛兒趕過去一看,弘曆已躺在一堆戲服中,呼呼甜睡不醒。正當我與宸宛商量着如何是好時,我突然感到一陣腹痛難忍,頻頻出恭。宛兒安慰我,說前兩場皇上都看膩了,不會太注意表演,今天的客人都是臣妻老婦,她一人可以應付。我沒有更好的主意,只能答應了她。我又去了幾趟茅房,直到開場,才略有好轉。我捂着肚子到了臺下,找了個僻靜處休息着,也想靜靜欣賞表演。
宸宛如仙子般的飄出,一個熟練的舞伶替了我的位置,所有編排都前兩場一樣。宸宛曼妙的舞姿令人賞心悅目,即便觀衆是女子,也一樣喝彩連連。馬上就到以前弘曆出場的段子了,我不由開始替宸宛緊張。一隻大壽桃緩緩而上,比藏弘曆那隻明顯小了許多,宸宛手捧壽桃舞了起來。突然,她凌空而起,綵衣袂袂,飛翔在舞臺上空。叫好聲如雷貫耳,久久不停。宸宛面帶媚人的笑,緩緩向皇上所坐的上首席飛去。我定睛一看,原來她在腰間綁了一根銀繩,而空中架了一根,這都需要提前準備啊,莫非宸宛早知我無法出席。不容我多想,宸宛已經抵達首席,盈盈下拜,將壽桃呈到皇上面前。皇上一笑,起身來接,桃突然一分爲二,宸宛從中取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皇上剌去。這一刀直剌腹中,血流不止,宸宛見未傷及要害,拔出匕首,又欲再剌。一招得逞,怎可有二?宸宛想得太是簡單,在旁的十四阿哥一個掃堂腿便讓她狠狠摔倒在地。眼見就要被抓住,宸宛又飛了起來,原來,那根銀繩正將她拉回舞臺。十四阿哥喝道:“抓活的!別殺了她!”話音剛落,幾十只不明來歷的白羽箭射向空中的宸宛,將她扎得如剌蝟般,血濺當場。臺下均是老弱女流,即刻便嚇暈幾個,十四阿哥說定有內賊混入,不讓任何人離開暢春園。由於宸宛是雍王府出去的人,王爺立刻被帶去問話,而我和年福晉等人也被安置在一間黑屋子裡,連水都不給一口,直到剛纔才被釋放。
宋氏聽完瑤夕地敘述,忙問:“那王爺呢?”
瑤夕搖搖頭道:“聽說皇上仍未醒轉,王爺恐怕仍在暢春園侍候。”
“說是侍候,恐怕是待罪吧!”亦蕊輕輕說。
宋氏已淚流滿面,說:“宛兒,你這個傻孩子,爲何你要做這樣的事呢?就算有什麼家仇國恨,也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弱質女流,又怎麼能顧得上這麼許多呢?”
“姐姐,莫非你知道什麼?”亦蕊精光一閃。
宋氏眼中流過一絲迷離,更多是在掩飾自己的慌亂,說:“沒什麼?我也是瞎猜。”
亦蕊暗暗嘆氣,她不想追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瑤夕還在邊上,只會再多連累一人。
整整三天,胤禛都沒有回府,王府上下如斷線的風箏一般,人人忐忑不安。
福熙樓
立言正盈盈下拜行禮,唱道:“福晉吉祥!”
“妹妹來得好早,看座!”亦蕊笑道,立言坐入了左側上首之位,“今日姐妹們來得齊,我也知道是爲了王爺的事。張凱,將你所知和衆福晉稟明。”
“是,福晉!”張凱向衆福晉做了個團團揖,面向亦蕊,朗聲說道:“歐陽氏暢春園弒君,當場被斃。幸虧皇上神佑護體,經太醫妙手回春,在當日晚上已醒轉。”張凱說得輕巧,但人人都已捏了一把汗,可想而知暢春園裡的緊張,“皇上將此案交予十四阿哥審理,根據那日歐陽氏行剌始末,想必她有同謀。現,已將歐陽堅撤職,全家入獄。”
“那王爺呢?王爺怎麼樣?還有我哥哥呢?”立言最關心這事,暢春園事情發生後,雍王府似乎也被重兵把守,她無法派人與年羹堯互通消息。張凱也是持了亦蕊的手令,先通過八福晉莊敏向胤禩求情,以添衣爲名,好容易得到胤禩的允可,而十四阿哥對胤禩向來言聽計從,張凱這才能順利進入暢春園,又憑他的本事,儘可能得到了多方的消息。
張凱說:“回年福晉,此事王爺倍受牽連,爲表清白,在暢春園外跪了兩天兩夜,十三、十四阿哥紛紛下跪求情,三、五、八、九、十阿哥也跟着求情,皇上才肯面見王爺。奴才前往暢春園時,王爺在皇上跟前服侍着,奴才未曾面見王爺。”
“沒用的奴才,人都沒見到!”立言不屑地說。
張凱淡淡地回道:“是,年福晉!”
瑤夕不解地說:“十三阿哥爲王爺求情,不奇怪。但八、九、十、十四阿哥不是一直與王爺政見不同嗎?怎麼會替王爺求情呢?”
立言說:“笨!王爺就算真有謀反之心,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庶福晉光天化日去剌殺皇阿瑪。就算成功了,對王爺也絕沒有半分好處。這些理由,十三阿哥定在皇阿瑪面前道明,十四阿哥乃一母同胞,就算不想也不敢不求情,其他阿哥不過隨大流罷了!”立言說話又快又直,但字字都在理上,聽得衆人不住點頭。
立言得意地繼續說道:“歐陽宸宛雖說是從雍王府出去的人,但卻是皇阿瑪當年欽點賜婚。在沒有找到罪魁禍首之前,王爺是要擔着皇阿瑪這腔無處可發的怒火。”
語歆一臉佩服地問:“年福晉說得有理!可是,宛姐姐她爲何要行剌皇上?”
“這……”立言楞住了。
瑤夕接腔道:“年福晉,您可知王爺何時會回府?”
宋氏也說:“宸宛的屍身呢?不會給……”她眼圈微紅,宸宛與她情同姐妹,實是不忍。
連續三個問題,立言一個都答不上來,又氣又惱,將桌上一個茶盞掃落在地,不耐煩地說:“不知道,不知道……煩死人了!”
府中女眷,多半已熟悉她這任性的脾氣,漠不作聲,唯有允兒不但尖叫出聲,還一臉驚懼地打量着立言。
明玉忙半跪在地收拾起來,只聽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明玉住手!讓年福晉自己收拾!”
“烏拉那拉氏!你敢這樣吩咐本福晉!”立言氣極。
亦蕊目光凜洌,但面如春風,緩緩說:“十年了,妹妹這砸東西的毛病還是沒改。這套“節氣杯”是德妃所賞,而茶是本福晉所賜,在場各位都看見你如此不敬德妃、不敬嫡福晉,罰你收拾,很虧待你麼?”這棉裡藏針的功夫,亦蕊越發精湛,立言無法接招,氣乎乎地開始收拾。她嬌生慣養,委屈的淚又模糊了視線,一不小心,手上就拉出個不小的口子,痛得她“嗚嗚”啼哭起來。
亦蕊不動聲色,捲起左袖,露出傷痕累累的小臂,說:“妹妹這個主意好!各位姐妹,就由我與側福晉年氏先行割肉放血,以鮮血洗刷王爺清白,向皇阿瑪求情!拿匕首來……”亦蕊別院自殘明志之事,早已傳遍全城,成爲貞節婦女的典範。立言驚得張開櫻桃小口,忙說:“妹妹只是不小心割了手,並非……姐姐還是保重貴體,做好王爺的後盾!”
亦蕊本就想嚇嚇她,輕蔑地一笑,說:“歐陽氏爲何行剌皇阿瑪,自有十四阿哥去辦理,我等女眷不便插手,但若姐妹們有線索,儘可向我稟明。”說罷,她的眼光若有若無掃過宋氏,“王爺在暢春園一切無恙,反而越久越好,至少不會讓小人有機會進諂言,榻前侍父,以表孝心。而歐陽氏的屍身,恐怕……她是欽犯,往日我等被其蒙敝,身爲嫡福晉,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王爺未歸前,罰嫡福晉烏拉那拉氏半年月俸,抄法華經十卷……”
夜晚,福熙樓,燈下,亦蕊有條不紊地抄着經書。
瑤夕端來一碗粥,說:“姐姐,你一天沒好好用膳,吃碗五穀粥曖曖腸胃吧!”
亦蕊將筆支上架,笑道:“好香啊!這可是王爺專用夜膳呢!我可是好福氣呢!”
瑤夕嗔道:“別取笑我了……只是……不知爲何,今夜特別想熬這個粥,可是王爺卻……”
亦蕊安慰道:“莫擔心了,若王爺被定罪,我們王府上下哪會這麼太平安寧?”
瑤夕眉結略鬆,見亦蕊一勺勺吃着粥,想起一事,說:“宋姐姐與我想爲宛兒立個衣冠冢,以她溫文宛約的個性,定是被人利用了……所以……”
亦蕊擡頭說:“真是糊塗啊!歐陽氏是欽犯,大有可能連累全府啊!”
見她動了怒,瑤夕陪着笑,掏出懷裡的小紅匣,說:“姐姐,上次在暢春園,沒能遇上老夫人,這九心續命丸還給姐姐!”
“不打緊,我改日讓人送到府上便是!”亦蕊說。
突然,張凱破門而入,慌張地說:“不好了,府上,府上有人來報信,老爺、夫人被害,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