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語逗着剛滿月的小阿哥福宜,笑得合不攏嘴:“你看這眉眼像極了四哥,這肉乎乎的小手小腳。”
立言雖面帶笑容,眼裡卻透着十足十的緊張。念語看出來,調侃道:“還你還你,回家我手抱我的弘蛟弘?去。”說罷,扭身作態要走。亦蕊輕輕一拉,眉目含笑,說:“如此這般,你就走了,那我還怎麼住下去!立言妹妹對福宜,可算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捏在手心怕掉了。連王爺抱抱福宜,她都恨不得使個籮筐在下頭接着呢!”
念語本就是插科打渾,三女玩笑一陣,立言便將福宜抱到屏風後的搖籃中,輕輕哄着睡覺。
念語品着茶,有一句沒一句地說:“四嫂,今個兒是福宜滿月,可對我來說,可真是倒黴呢!”
“哦?”亦蕊不解地笑道,“說來聽聽!”
念語說:“我的轎子剛剛轉入雍親王府門前大街時,忽聽前方馬蹄得得,如陣狂風般席捲而來。頓時,轎攆顛簸,若不是十三及時相救,恐怕得要血濺當場,妹妹也不能平安前來向嫂嫂賀喜了。”說着說着,念語眼圈紅了,顯是驚魂未定的模樣。
亦蕊奇道:“如此大膽之輩,居然敢在王府門前賣狂,妹妹不必難過,嫂嫂自會爲你查個明白。”
念語拉住亦蕊的袖子,懇求道:“妹妹知道是何人所爲,十三阿哥千叮萬囑讓我莫要惹是生非,但我這張快嘴……”她連連拍自己的嘴,似乎要把剛剛說出來的話,塞回去一般。
亦蕊安撫道:“你說吧!我定會妥善處理。”
念語一字一句地說:“是弘時,時阿哥!四嫂,我並不是要你替我主持公道,驚也驚了,回去服些珍珠末就好了。但今日時福宜滿月,做哥哥的不留在府中接待賓客,樂享同肉天親。反而策馬離府,驚擾百姓。四嫂,弘時已年滿十六,還未婚娶,你們是不是對他太……”
亦蕊深深嘆氣:“側福晉李氏膝下唯有一子,過於溺愛,總覺得弘時還是個孩子,放不開手。弘時的個性是有些盲目驕燥,不過骨子裡還是孝順善良的。”
念語笑着點頭:“四嫂說得是。若弘時能有四哥一半冷靜,那就阿彌陀佛了!”
亦蕊笑而不答,指指屏風內,做了個噤聲的姿勢。二人默默坐着品茶,偶爾交頭接耳幾句。待立言再次從屏風後轉出時,念語方吐出一口氣:“憋死我了,嫂嫂!”
立言說:“好啦!福宜睡熟了,恐怕天塌下來,也吵不醒他!”
念語調皮地說:“那我進去嚇嚇福宜,看看吵不吵得醒!”
立言忙說:“好妹妹,別鬧了。福宜和思柔一樣,身子不好,驚嚇不得。”
“什麼?”念語大驚,“莫不成,也是……”
立言垂淚點頭,年氏家族的先天性心臟病,遺傳了一代又一代,立言、思柔、福宜,都患了這個不治之症,只是早發作晚發作的區別。
念語自責道:“都怪妹妹不好,惹嫂嫂哭泣……我們說些別的事吧!嫂嫂知道嗎?皇阿瑪前個兒下旨,命四哥重掌戶部,追查貪銀。”
“啊……”亦蕊驚呼道,連立言也忘了哭泣。
“不是吧?兩位嫂嫂均不知情?”念語略顯尷尬,“我也是聽十三阿哥說的,未定當真。”
亦蕊對立言對視一眼,心中都想,十三阿哥並非是個多事之人,念語既知,定是真有此事。而胤禛隻字不提,定是遇到了大難事,不願讓家人操心。有了念語這隻多嘴的“小鸚鵡”,整個滿月宴上,亦蕊與立言都表現得心不在焉,憂心忡忡。
終於,賓客散去,亦蕊與立言簇着胤禛,來到飲瀾居。
立言率先說:“王爺,皇阿瑪派你執掌戶部,如此大事,你可真算是守口如瓶啊!”
亦蕊也說:“連十三福晉都知道的事,妾身等卻茫然不知,且不讓外人看了笑話。”
胤禛睨了二女一眼,笑着說:“爺又不是沒管過戶部,王府女眷不問前朝政事,你們又何必替我憂慮呢?”
亦蕊解釋道:“並非妾身等要過問政事,只是王爺多年賦閒,又復掌事,妾身替您高興之餘,也望能更好地照料您的身子。”
立言挽過亦蕊的手,沒好氣地說:“深在福中不知福,姐姐,別管他,我們去看福宜。”
若換個人對胤禛甩性子,恐怕是小命難保。可是胤禛只不着痕跡地摟過立言,看着她那又顧盼生輝的雙眸,笑道:“你個小妖精!”
立言羞赦地掙脫胤禛的懷抱,偷偷看着亦蕊,好在後者神情無恙,她才輕輕吁了口氣。
胤禛雙手反剪,朗聲道:“你們知道也好!爺閒也閒夠了,總要鬆動鬆動筋骨。戶部的事宜,爺駕輕就熟,你們就不必太過擔心了。”
看他一臉輕鬆,立言說:“或許是我們多心了吧!姐姐!”
亦蕊笑着點頭,她不想讓剛出月子的立言操心,但卻已從胤禛的眉宇間,看到了那團散不去的愁雲。
一連十天,清暉室的燈燭漏夜無熄。
福熙樓
“雲雁姑姑果然是宮裡調教出來的人,連衝出來的茶,都格外香!”瑤夕讚道。
雲雁忙福身道:“多謝夕格格誇獎!”
亦蕊笑道:“當年茗曦嫁去郡馬府,橫豎要將雲雁留在身邊,當做陪嫁。雲雁完成茗曦的遺願,照顧公婆終老,方纔回到府來。”
瑤夕嘖嘖道:“雲雁姑姑真是有情有義!”
亦蕊說:“雲雁、雯冰、霏月都是凝秋一手調教出來的,現在她們都在我身邊,我也放心些。”
瑤夕略顯憂心地說:“姐姐,你身邊有人,可是王爺似乎孤立無援。”
“哦?”亦蕊緊張地說,“怎麼回事?”
原來,在亦蕊知道胤禛又恢復了戶部工作後,便讓人打掃出平安居,請瑤夕貼身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以免病痛席捲重來。這十日,瑤夕看着胤禛辛勞奔命,大事小事都得親自操心,甚至覈對賬目,都要親力親爲,不由甚爲擔心。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主要是胤禛多疑多慮的性子。康熙晚年國庫空虛,幾乎無官不貪,上至皇親國戚,下至九品縣官,而胤禛奉命調查貪污,並追回贓銀,必須要先成立一支查貪正紀的隊伍。他多年賦閒,唯有的門人,如年羹堯遠在千里之外,並非手邊無可用之人。且事關重大,牽一髮則動全身,若用人不慎,以貪治貪,定引來皇阿瑪震怒。
亦蕊又關切地問了幾句弘曆學業進步的事,方說:“妹妹一連多日在平安居照顧着,想必也辛苦了。今夜,由姐姐代勞,不知可否?”
瑤夕想到可以與弘曆團聚,喜上眉梢,福身道:“多謝姐姐體恤!妹妹告退!”
夜,清暉室
胤禛對着燭光,聚精會神地來回翻查手中的賬冊,連何時身畔多了個亦蕊也不知道。
一杯熱茶泛着香氣放到了他的手邊,亦蕊又搬來兩個燭臺,頓時,將桌案四周照得猶如白晝。
胤禛皺着眉擡起頭,看見是她,笑道:“蕊兒,怎麼是你?別點這麼多蠟燭了,我看得見!”
亦蕊笑着說:“王爺,您用眼過度,再不保證光亮,只怕遲早惹出眼疾。”
胤禛說:“不怕。西洋人,不是進貢了一種物事,叫,對,眼鏡!聽說花了眼的,戴上眼鏡就能治得好。”
亦蕊佯裝虎着臉,說:“王爺是想買價值千金的西洋眼鏡呢?還是想買幾個銅板的蠟燭呢?”
“總是說不過你!”胤禛將賬冊按在桌上,手執茶盞,邊看邊喝起茶來。
真是一分鐘都放不下工作,亦蕊輕輕嘆息,她只能默默站在胤禛身後,拿着團扇,輕輕打着風。大約三更時分,亦蕊發現他很久都不再翻書頁,仔細一看,胤禛居然手撐着下頜睡着了。亦蕊不敢驚擾,拿來披風,爲胤禛蓋上。在電光火石之間,她的眼角掃過胤禛面前的賬冊,幾個熟悉的名字躍入腦海。“這……”亦蕊失控地搶過賬冊,細細翻看。胤禛被吵醒,看到亦蕊手持賬冊,怒從心來:“國家大事,且是你婦道人家可以過問的!”
亦蕊一跺腳,拉着胤禛便往福熙樓跑,她在一口裝滿衣物的箱子裡掏啊掏,找出一張白絹,遞給胤禛:“夫君,你看?”這白絹上的名單,正是康熙五十二年亦蕊火場搶藥前,九阿哥要胤禛手下留情的人。任何人都以爲這個名單與火場付之一炬,可亦蕊卻憑着記性,硬生生地記錄了大半下來。
胤禛興奮地將亦蕊抱了起來,就地環了兩圈,說:“有了這張名單,我定可以更快地揪出老八老九後面追隨的貪官污吏,朋黨集團。”
亦蕊說:“朋黨是必然,貪官卻未必。王爺還是要有確實的證據,以便行事?”
胤禛憂慮地說:“獨木難行,除了十三弟,爺真不知還能信誰?”
亦蕊思忖一番,說:“妾身給王爺推薦三個人,不知妥不妥?一,是內閣侍讀學士田文鏡,他與我父是故交,雖爲官三十餘年,但清貧耿直,不入朋黨,且生平最恨貪官污吏。二,是李衛,在王爺已捐資他任兵部員外部,他的品性,不用妾身多說。三,便是妾身……大義女子不曉,但打打算盤,算算賬,卻是常有的事。若王爺不棄,妾身願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