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熙樓,飛檐畫柱,在黑夜中匍匐着,就像一隻沉睡中的鳳凰。亦蕊已走進福熙樓淡淡的疏影中,突然一個溫柔卻清亮的‘女’聲,在她背後響起:“福晉萬福!”
亦蕊止住步,拭帕拂去臉上的淚痕,慢慢過身去。
月‘色’如水,灑在那‘女’子身上,如銀綢滾動般或明或暗。一排小扇子般的睫‘毛’遮出了她眼中的光芒,令亦蕊看不透她意‘欲’爲何,問:“嬡雪,這麼晚了,你在這做什麼?”
嬡雪柔聲應道:“長夜漫漫,孤寂無味。月‘色’如霜,何不共賞?”
今夜雖月如銀盤,但仍有大片大片的烏雲,不時掃過天空,亦蕊笑笑:“夜涼如水,妹妹還是早些回屋歇着吧!”
嬡雪說:“姐姐說得對,不過,妹妹不想回靈妍居……清暉室吧!姐姐覺得怎麼樣?”
亦蕊緊了緊衣領,說:“王爺由瑤夕照顧得很好,暫時不需要妹妹。”
“姐姐,你看這月‘色’,多美!”嬡雪擡起手,皓如白‘玉’的掌心似乎接住了月光般,說,“守得雲開見月明,十年了,妹妹覺得是時候了!”
“哦?是什麼給了妹妹自此自信?”亦蕊說。
嬡雪淺笑:“靠着福晉這棵大樹,自然福廕不斷。夕福晉累了,該回蕙蘭苑母子團聚了。”
亦蕊淡淡地說:“瑤夕細心,擅廚藝,王爺十分滿意她的照顧。就算要換人照顧王爺,府中佳人無數,爲何一定會是妹妹呢?”
嬡雪詭異一笑,說:“若不能去清暉室,我只能去綠綺軒,天天陪着……李福晉!”
靜謐的空氣中總帶着讓人捉磨不透的恐懼,亦蕊揹着光,嬡雪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得她一步步向自己走來,走出了‘陰’影,走到了眼前。亦蕊的雙眼直視着媛雪,越貼越近,似乎要將她看穿一般。亦蕊一字一頓地說:“你喜歡引火焚身,便去個夠。最好,把你的尾巴藏好點,別讓我看到……”她舉起右手,用力向下一劃。
媛雪一驚,向後踉蹌兩步。
亦蕊站直身,冷冷地說:“晚了,回吧!”她不屑再看嬡雪一眼,挾着夜風進了福熙樓。
嬡雪心情已經平靜,她往前走了幾步,遠遠地看着福熙樓的匾額。十年了,與她差不多同時進府的瑤夕、語歆,已爲胤禛生下阿哥,立言也懷了孕,而她,還是庶福晉。眼見自己如‘花’容顏凋‘射’,難道自己連一個醜‘婦’都不如?李怡琳處處透着不對勁,而今晚亦蕊的表現,更對自己的猜測確認了幾分。這事的確匪夷所思,手上證據又不夠充分,怪就怪自己沒沉住氣,爲了上位,提前亮了籌碼?嬡雪懊惱不已,今後要蒐集證據恐怕難上加難,只能以靜制動,再尋突破點。想到這裡,她‘脣’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王府裡的‘女’人,除了亦蕊外,都是些笨角‘色’,光有一副亮麗的空皮囊。稍加挑撥,就能讓她們鬥個你死我活,鷸蚌相爭,何愁無人得利?
又過了三個月,胤禛方稱病癒,如往常般上朝,但幾乎對任何事務都不發表意見,或保持中立。別說主動請命了,偶爾撥給他的差事,也只是做得中規中矩,並無出彩之處。
一轉眼到了康熙五十四年,這日,胤禛下朝回來,臉‘色’極差,一步一個腳印,走得極慢。
海棠院裡,一派鳥語‘花’香,弘曆、天申兩兄弟,在幾棵西府海棠間捉‘迷’藏,瑤夕看了看西洋懷錶,說:“歆兒,王爺差不多下朝了,我得先去準備着。弘曆就拜託你了!”
語歆生完孩子後,身材豐腴了不少,人也成熟了許多,她笑道:“姐姐放心,弘曆也算我一手帶起來的,他對我比你還親呢!”
五歲的弘曆跑過來,拉着瑤夕的手,說:“額娘最親,姨娘最好!”說罷,拉低瑤夕,在她頰上一‘吻’。
語歆笑了,說:“這孩子,小嘴多甜,來,也親姨娘一下!”弘晝也跑來,兩個孩子和語歆擠成一塊,瑤夕趁機快步離開。
一進清暉室,就見胤禛皺眉不展地坐案邊,瑤夕讓小成子撤了鐵觀音,換了盞雨前龍井,又點了些利於安神的白檀。一盞龍井未喝完,只聽通傳來報,十三阿哥求見。
瑤夕忙去沏茶,又讓人準備了四‘色’茶點,再次踏入清暉室時,便聽見胤祥正大聲說道:“趙申喬之子趙熊詔高中狀元,卻被時人誤會爲作弊,原來的會試第一的戴名世殿試變成第二名榜眼。之後,趙申喬便舉發翰林戴名世《南山集》用了永曆年號,斬得雖只名世一人,被牽連的仕子卻有三百餘人。‘弄’得朝中人人自惶,字字灼心。”
胤禛沉聲道:“無論如何,戴名世犯了法,理應受罰。皇阿瑪寬容英明,並無抄家滅‘門’,只做流放。”
胤祥轉身,怒道:“四哥,你何時變成這樣了?你怕得罪人,我不怕!”
“十三阿哥,請喝茶!”瑤夕笑‘吟’‘吟’地用托盤奉茶。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胤祥知道瑤夕是胤禛的寵妾,他點點頭,端起茶盞,說:“有勞!”輕抿茶水,清爽沁心的感覺如一條直線般進入肚中,胤祥驚訝道:“這茶?”
瑤夕笑道:“夏日炎炎,易風熱中暑。賤妾大膽,爲十三阿哥奉上的是薄荷菊‘花’茶!”
胤祥將茶一飲而盡,讚道:“有勞費心!雖不名貴,實是好茶,連我心裡的火都燒滅了!”
胤禛笑道:“夕兒,爲何給我的卻民雨前龍井呢?”
瑤夕說:“龍井緩解疲勞,提神益氣,最適合王爺您!”
胤禛衝她一笑,瑤夕會意地退出清暉室。
胤祥又說:“一件文字獄,讓趙申喬從左都御史搖身變爲戶部尚書。前幾日,山西巡撫蘇克濟,疏劾趙申喬之子,太原知府趙鳳詔貪贓三十餘萬兩,奏請革職拿問。那趙申喬一派正義,以居官不能教子,求賜罷斥。皇阿瑪視此事無動於衷,仍令趙申喬在任供職。這趙申喬,原是二哥的心腹,自太子廢黜後,他還上奏請求再次冊立皇太子,效忠*忠心可見。四哥,這個老骨頭,我們該拿他怎麼辦?”
胤禛慢條斯理地說:“有什麼怎麼辦?趙申喬是個老學究,爲人古板,辦事卻還算得力。授予戶部尚書是因他在廣東賑災中立功,並非空得。且父是父,子是子,蘇克濟彈劾的是趙鳳詔,與趙申喬無關!”
胤祥點點頭:“四哥是非分明,佩服!”
胤禛苦笑道:“或許是皇阿瑪看不得我韜光養晦,今個宣我進了乾清宮,讓我負責查清趙鳳詔一案。”
“什麼?四哥,皇阿瑪將此事‘交’予你了?”胤祥又驚又喜。
胤禛瞥眼道:“很開心嗎?這可是件苦差事,誰都不願意接的!”趙申喬是個清官,在朝中有口皆碑,倍受康熙重用。其子趙鳳詔官運亨通,年紀輕輕,便已翟升至太原知府。貪污案,必不是一人能成,只怕抓出的敗類、累及的朝臣,數不勝數。
胤祥想了想,囁聲道:“皇阿瑪信任四哥,纔會將此事‘交’給四哥!”
胤禛搖着頭,說:“你一定想不到,這件差事,是老十四,讓給我的!”
胤祥嘆道:“晚了晚了,早知我應去奏一本,讓八哥去負責這差事!”說罷,他走上前,拍拍胤禛的肩膀。
胤禛笑道:“皇阿瑪憶西巡時,曾與趙鳳詔談起居官清廉問題。當時,趙鳳詔振振有詞地說:居官受賄,好比‘婦’‘女’失節。若此案爲實,趙鳳詔實爲天下人所不恥的卑鄙小人。”
胤祥恨恨地說:“這種小人,必將除而快之!”
胤禛眼睛一亮,說:“三日後,前往山西微服‘私’訪!”
飲瀾居
胤禛逗着熟睡中的小格格思柔,笑容久久不散。
立言擔心地說:“王爺,您明天就出發了?可有歸期?”
胤禛伸了個懶腰,睨着立言,笑道:“怎麼?爺還沒走,就開始想我了嗎?”
立言嗔道:“纔沒有呢!對了,王爺,今晚,你要不要去福熙樓坐坐?”
胤禛直了直身子,說:“不必了,她……已經知道了!”
立言說:“姐姐其實對王爺很是上心,您去山西該打點的一切,她都非常用心。”
“我知道!”胤禛重重地說,“蕊兒是個好妻子!不過……”亦蕊打點府中上下事宜,井井有條,合宜適度,但二人間的感情,只能用“相敬如賓”來形容。
次日,亦蕊攜府中‘女’眷送胤禛到王府‘門’口,胤禛看着亦蕊那得體大方的笑臉,心中卻冒出拒人千里四個字來。府中各‘女’,誰對胤禛不是阿諛逢迎,想出各種‘花’樣爭寵。胤禛從沒感到對抓住一個‘女’人,如此無奈,甚至有些恐懼。
胤禛這一去,就是半年,康熙五十五年上元節,太和齋。
亦蕊朗聲道:“王爺平安歸來,閤府上下欣喜萬分,妾身代表府中‘女’眷敬王爺一杯!”
胤禛答道:“這半年,有賴福晉‘操’持府中大小事家宜,福晉辛苦了!”
觥籌‘交’錯,各人各品心中滋味。
胤禛說:“此次山西一行,得‘蒙’一人鼎力相助,說來還是福晉舊‘交’。”
亦蕊奇道:“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