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蕊、張凱與舒祿的心腹阿旦策馬來到暢春園,阿旦來過幾次,出示舒祿的令箭後,又熟門熟路地對上了切口,輕易得到了放行。
張凱鬆了鬆眉頭,笑道:“要說年福晉的調虎離山之計,真是高明!鄂那海正謀算着如何整垮舒祿,哪會想到我們三隻漏網之魚?”
亦蕊白了他一眼,低聲說:“已入御園,說話要仔細點。”
張凱也是一時得意,忙收斂道:“是是……”
依着波光鱗鱗的湖邊走着,綠柳依依,時不時有春花飄落。
阿旦指着綠藤叢中的捲棚瓦頂小屋,說:“這就是討源書屋,十四阿哥在暢春園的居所。小人先去送信,再伺機陪二位去辦事。”舒祿與阿旦雖是聽命於八阿哥,但宸宛一案由十四阿哥負責,理論上事事都由他出面,自然也得首先向他報告。
亦蕊知道,若時辰到了,雍親王府每日例信沒有送達,很可能會引起懷疑,便說:“我二人站在這,容易惹人懷疑。一起過去,到時候,你一人進書屋送信便是。”
阿旦點點頭,三人便魚貫般,走向那古樸的討源書屋。還未走近書屋,阿旦“咦”一聲,只見書屋外站着兩列宮女太監,打着華蓋、挑成青銅薰香爐,顯不是十四阿哥慣用的排場。阿旦揮手止住亦蕊、張凱的前進,自己上前找了個熟悉的小太監打聽。沒一會,笑吟吟地回來說:“沒事。德妃娘娘進暢春園服侍皇上,藉機母子團聚一番。咱們等等……”
亦蕊皺眉,德妃既是進園子侍疾,絕無肆意離開之理,況且若是思子,大可以傳喚十四阿哥前往,何必跑到這偏僻幽靜的討源書屋?德妃的貼身宮女元蓉也在屋外,莫非這母子倆有什麼體己話,外人聽不得?
亦蕊趁阿旦不注意,用肘輕輕撞撞張凱,張凱捂着肚子說:“唉喲!這緊要關頭,肚子卻不爭氣起來!去哪找茅房啊?”
亦蕊也變了臉,痛苦地說:“難道是早膳出了問題?我……”
阿旦慌了神,說:“這,這可怎麼辦?小人只知道繞過討源書屋後的假山,有道夾牆,可做方便之用。你們頭次來,可以找得到麼?要不小人帶路?”
“不用,你將送信的差事辦妥便好。我們去了,快……”亦蕊佯裝疼痛,與張凱佝着身子,崇崇樣的跑出阿旦的視線範圍。
暢春園侍衛嚴密,主要把守在出入口,和康熙、妃嬪所居的九經三事殿、春暉堂、壽萱春永殿、後罩殿、雲涯館等等。十四阿哥所居的討源書屋在西花園一角,侍衛白日裡只是巡查,一看到正門外黑壓壓站着宮女太監,更是不敢上前打擾。不一會,討源書屋的後窗下,躲進了亦蕊和張凱兩條身影。
二人屏住氣息,側耳傾聽,聞那德妃興高采烈地說:“孩子,這次你做得好!做得太好了!瞧瞧,這是什麼?奏摺!”
十四阿哥面對母親驕傲的誇獎,像個孩子似的害羞,呵呵笑着,帶着幾分遜意地說:“皇阿瑪只是叫我學着看摺子,不算什麼,二哥四哥八哥都做過的!”
德妃撇他一眼,自豪地說:“那怎麼會一樣,你皇阿瑪對我說,十四這孩子才德皆備,就是缺點歷練,草原上的雄鷹總要飛翔!”
十四阿哥與窗外的亦蕊心裡都“咯噔”一下,德妃見他眉頭深鎖,便上前拍拍他胸口的龍紋圖樣,意味深長地說:“皇上屬意於你,要你立功!”
屋內寂靜一片,許久,只聽十四阿哥緩緩地說:“額娘,若孩兒說不願爲儲,您會不會很失望?”
德妃緊張地說:“爲何?”
十四阿哥說:“論才幹,八哥比我強得多。論品德,八哥更有賢王之名。論手段,別說八哥,連九哥都在我之上。試問,我何德何能,與八哥一爭長短?”八阿哥雖說過要扶他爲儲君,他興奮一時後,倍感八阿哥的胸懷氣度,反而堅定要扶持八阿哥爲皇上的心。
德妃苦苦相勸:“難得皇上對你寄予希望,這是多少皇子求也求不來,你何必拱手相讓?”
十四阿哥說:“因爲只有八哥,以仁德治天下,定會使街頭再無餓……”
“罷了罷了……”德妃打斷了他昂揚的話題,撫着額頭坐了下來,“此事先不說了。你四哥還拘在宗人府裡,你又……唉……真是不讓額娘省心!”
十四阿哥不屑地說:“四哥?那是他活該!誰讓他想陷害八哥?”
德妃一驚,說:“什麼?不是胤禛犯事了,這怎麼和八阿哥也扯上關係了?”
十四阿哥冷笑道:“四哥這一招叫此地無銀三百兩。他犧牲自家一個侍妾,誰也不敢想到他有膽量來行剌!自不會將疑心放在他身上,何況他不止將現場佈置得滴水不漏,還留下了幾件指向八阿哥逆謀的證據!這蓮葉扳指,是八阿哥府親兵專用的,還有這白羽箭,外人是看不出區別,但箭身有編號,一查便查到八阿哥身上。此案是我負責,才能扣下這幾樣疑點,若四哥派人向皇阿瑪通風報信,皇阿瑪本就不喜歡八哥,搞不好八哥連項上人頭都不保!”
德妃說:“那胤禛呢?他畢竟是你同父同母的兄長,你怎麼置他在宗人府受罪,卻去管八阿哥的事來?”
十四阿哥說:“四哥這事,我會幫他調停成府中管教不嚴,妾室被人收賣,讓四哥在宗人府好生靜養着,大不了革了黃帶子,削了爵,總比要了八哥的性命要強!”
德妃嘴脣動了動,嘆道:“胤禛的性子那麼心高氣傲,你就讓他揹着這罪名麼?”
十四阿哥說:“害人終害己,幫理不幫親。四哥設下此計,定有脫身之法。若我幫他,則八哥吃虧。八哥與我交好,我是不會坐視不理。兒子怎麼做都兩面不是人啊!現下,四哥已拘進宗人府,皇阿瑪過陣子氣消了,就放出來了。此事不必再議了!”
德妃流出一行濁淚,輕啜道:“老四……”
十四阿哥單膝跪在母親面前,殷切地說:“額娘,若當日不是孩兒救了皇阿瑪,以我和八哥的交情,肯一起落入四哥的陷井。只怕此時,是你求着四哥要放過我!”
德妃撫着十四阿哥的長辮,那個可愛無知的孩子,說他工於算計,似乎又無目標。她不由問:“孩子,你是如何確定此事乃胤禛所爲?”
“八哥與我長談一宿,這纔看清他的面目!”十四阿哥咬牙切齒。
“那你就錯了!”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是德妃,一是窗外站起身的亦蕊。
十四阿哥擋在德妃身前,喝道:“哪裡來的奴才,敢偷聽爺的事?”
亦蕊笑着行禮道:“兒臣烏拉那拉氏,給額娘請安!十四弟,別來無恙!”
德妃看清了女扮男裝的亦蕊,說:“蕊兒?你怎麼這副打扮?”
十四阿哥頗有怒意,說:“四嫂,你膽敢違抗聖旨,私出王府,你以爲我不敢辦你?”他低頭對德妃說:“額娘,我說得沒錯吧!四哥,他果然留了一手,這烏拉那拉氏,定是來向皇阿瑪告狀的!”
德妃拍拍十四阿哥的手背,說:“蕊兒,進來說話!”
“是!”亦蕊笑道,卻並沒有走正門。張凱彎下身子,亦蕊如同踩馬凳般,笨手拙腳地從窗子爬進了屋內。
十四阿哥憋着笑,扭頭不看。德妃頻頻搖頭,說:“這……”
亦蕊行禮道:“兒臣冒失之處,還請額娘恕罪!”
“行吧!有話就說!”十四阿哥不耐煩地說,“只怕再過一會,就要去慎刑司說話了。”
亦蕊說:“十四弟確信此事乃王爺所爲,全然聽信了八阿哥一面之詞。你是事想過,若真是八阿哥所爲呢?”
十四阿哥說:“不會!八阿哥仍賢王,不會做出這般勾當!況且,他行事謹慎,怎會留下證據,定是有人陷害!”
亦蕊說:“罪人歐陽氏,在生前抄錄了三首詩,分別是八阿哥在第一、二、三場千叟宴的獻詩,十四弟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的?八哥文采風流……不對,怎麼會有第三首?”十四阿哥番然醒悟。
亦蕊笑道:“我也很好奇呢!若非八哥親信,又怎會提前收錄了這三首詩?恐怕這個謎,要由皇阿瑪來解答了!”
十四阿哥道:“這定是你們事後虛構的證據!”
亦蕊收起笑臉:“若八阿哥光明磊落,敢不敢與王爺在皇阿瑪面前對質,說個清楚?十四阿哥又何必遮遮掩掩,力阻我與皇阿瑪見面!”
十四阿哥無言以對,雙拳攥緊,似乎隨時發作。
亦蕊平靜地笑笑,說:“額娘,就兒臣看來,這件事,大有文章。”
德妃忙說:“你就別賣關子啦!快說!”
亦蕊說:“此局絕非王爺所設,爲非八阿哥所爲?設局者另有他人,目的是讓四、八兩位阿哥自相殘殺,他則可收漁翁之利。至於罪魁禍首嘛!可以是葛爾丹、倭國、明黨餘孽的細作,也可以是一爭儲君的皇子們,例如二阿哥、三阿哥,還有……”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十四阿哥身上。
“你……”十四阿哥吼道。
亦蕊說:“十四弟,自三歲,我便陪着你玩耍,你的品性我怎會不知。但你卻沒看出,皇阿瑪的心意!”
德妃與十四阿哥異口同聲:“什麼?”
亦蕊說:“皇阿瑪遇剌,雖將此事交你負責,難道他會不問不聞,只怕這些證據早已落入他手,默默看你如何處置罷了。若皇阿瑪有心嚴懲王爺,早可下旨,又何必找同母的十四阿哥你來負責!對,皇阿瑪是看重你,他想試試你在親情、公正中如何選擇?額娘,你覺得兒臣說得可有幾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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