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蕊身子一顫,說:“你說得對!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垂頭四望,皚皚白雪上,大片大片血紅的斑斕,紛亂無章的腳印,死狀崢嶸的屍體,她順手提起侍衛落下的鋼刀,淒涼地說:“今日,我便將命賠給你,結束了今世孽債,只求你放過他們!”
伯堃心煩意亂,他無意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不知何時添了幾許淡淡的紅瘢,那無力下垂的左臂和削瘦的身體,似乎都在告訴他,這幾年,亦蕊過得並不好。
只聽胤禛痛苦地嘶吼道:“劉伯堃,你家人的遭遇,你今日的下場,全是因你癡心妄想、執迷不悟造成的。亦蕊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有什麼錯?她可曾……”胤禛突然收口,他原想問:“她可曾與你表白或做出苟且之事?”,話到嘴邊,卻不知哪來的涼水將它熄滅下去。
亦蕊低沉卻清楚地說:“自幼起,你便待我甚好,我也一直視你爲兄。大婚前夜,你向我吐露心跡,戳在你心口的銀簪還不能斬斷情絲麼?老天爺助你死你逃生,給你榮華富貴,如同讓你重生,爲何你還要糾纏於我?就算我相信你情比金堅又如何?我,是雍親王嫡福晉,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我已連累太多人,凝秋、彩娟都因我而死,這條命早在十年前就應該了了。如果你放不下仇恨,那就我的血洗清孽債吧!”她右手用力舉起鋼刀(作者按:不是亦蕊不想帥,而是清朝衙門侍衛所佩鋼刀一般有五斤重,亦蕊左手無力,只有右手,提刀沒問題,快速揮刀引頸那就是拍戲啦!),張凱見勢不妙,放開脅持的鄂那海,一腳踢飛了亦蕊手中的鋼刀。張凱冷笑地說:“劉伯堃,算你還有良心!”原來,在張凱解救亦蕊時,伯堃也已出手,只是離得較遠,晚到罷了。伯堃並不多加理會,提起嚇得屁滾尿流的鄂那海,便往另一邊走去。
伯堃吩咐道:“放了馬齊大人!”
鄂那海回到自己陣營中,不免要儘量爭回幾分顏面,沒好氣地說:“憑什麼?走漏的消息怎麼辦?”
伯堃說:“主子要的是雍親王,不是他!馬齊前來傳旨,若不能如期回宮覆命,定會知道出了事,派人前來,不是功虧一簣。”
鄂那海說:“難道將他放了,他不會領救兵前來?”
伯堃肯定的說:“不會,因爲雍親王的性命還在我們手裡!”
鄂那海“哼”一聲,兩眼翻白。他身邊一個心腹勸道:“閣老(作者按:指馬齊)是戶部尚書,皇上親信,開罪不起啊!”
伯堃冷笑道:“連一個小卒都看出來的問題,你一個將軍居然看不出來!”
其實鄂那海哪裡是什麼將軍,但他馬上擺出了那副氣勢,故作架勢地說:“兩國交鋒,亦不斬來使。閣老無故受到牽連,是不應該……來來,快放人!您一路走好,以後小人難免還需您多關照!”這張嘴臉的變化,着實快得嚇人。
馬齊憋着笑,咳了一聲,卻又擔心地看着胤禛。
鄂那海諂媚地說:“閣老,只要您不要回去亂說,雍親王連根毫毛都不會掉。”
伯堃則說:“快走,萬一我改變了主意,可別賴我!還有你們,都給我滾……”
胤禛冷靜地說:“你們走吧!他們不敢耐我何?”他望望已冰涼的小成子,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小成子身上挨的第一刀,是爲他擋的,後面的幾刀更是鄂那海爲達到使胤禛的目的,而痛下狠手。胤禛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亦蕊當時失去彩娟、凝秋的痛,小成子雖是奴才,卻已是他每天必見必說話的對象,這是一種習慣,像穿慣的貼身衣物,雖然簡單,卻不是可以隨意拋棄的。
亦蕊悲傷地看了一眼胤禛和伯堃,跟着張凱、馬齊、雯冰乘坐來時的馬車返回京城,而鄂那海爲了擔心救兵前來,執意要將胤禛換個地方關着。
夜路昏沉,馬蹄卷殘雪,化冰濺飛花。
馬齊喝了幾口曖身的黃酒,定了定神,憤怒地說:“這班賊人太過囂張,四福晉,老臣要回暢春園復旨,請您去順天府尹報案,千萬不能傷了王爺!”
亦蕊說:“閣老,他們不要金不要銀,您當他們真是江洋大盜麼?”
馬齊神色複雜地看了看亦蕊,滿臉輕蔑,堂堂一個嫡福晉,居然和別的男子有曖昧關係,簡直就是不守婦道!(作者按:在古代,已婚婦女連隨便和男子說話都可以算是不守婦道,何況嫡福晉尊貴身份乎?)
亦蕊低下頭,羞慚不已,她無法辯駁自己所做過的事,還有內心曾經涌現出的衝動。不過,她更清楚,自己是胤禛的妻子,絕對不可能改變!
一路無語,城門早已關閉,張凱掏出雍親王府的腰牌讓守門士兵檢驗着。
“怎麼這麼久?”雯冰有點急燥,其實出城時,也已宵禁了,當時並無這麼麻煩。
馬齊瞪了雯冰一眼,掀開簾子,喝道:“本官是戶部尚書馬齊,奉旨出城,現在要回暢春園覆命,誰敢攔我?”
那守門士兵是個新人,手腳慢些見馬齊氣勢洶洶,嚇得雙腿發軟,戰戰兢兢地說:“回大人,隆科多大人吩咐,要仔細檢查,以防……奸細入城!”
“本官是奸細嗎?”馬齊今夜已受了莫大的屈辱,此刻又來個不識世務的小兵,“你倒是將隆科多大人請出來,讓他驗驗我的真身!”
這廂吵吵鬧鬧,早已驚動了士兵頭領,原來今夜大雪出奇寒冷,幾個頭領偷懶圍爐吃酒,打發新兵站崗。那頭領一見馬齊,忙不迭地打千行禮道:“小的給閣老請安!”他站起身,狠狠地給了那新兵兩個大耳光子:“沒眼力勁兒的混賬,還不快給大人賠罪!開門放行嘍!”
在那新兵疊聲的賠罪下,馬車緩緩駛進城裡。馬齊終於鬆了口氣,見亦蕊一副怔怔的表情,以爲她還在擔心姦夫,旁敲側擊道:“四福晉,老臣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亦蕊自顧出神,恍若不知。馬齊怒火中燒,但他仍不點明,只能一語雙關地說:“四福晉應該聽過一句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就是奉勸女子應該知足,對丈夫忠貞不二,否則就只能落個孤獨悽慘下場……”
“快說,皇阿瑪除了讓王爺面聖外,還有沒有說什麼?”亦蕊突然轉身,牛頭不接馬嘴地來了這一句。
馬齊措手不及,下意識地回答道:“這……你一個婦道人家,管什麼朝廷大事?”
亦蕊一驚,厲聲道:“朝廷大事?皇阿瑪是否向你透露了皇儲人選?”
馬齊躲閃着亦蕊凜洌的目光,說:“天意不可測。”
亦蕊直勾勾地盯着他,冷冷地說:“妾身也知天意不可違!若大人心中對皇儲有數,更應該知道相助何人,纔不是逆天行事?”
馬齊在官場打滾四十年,曾任太子太保,不折不扣的*,但在第一次太子廢黜後,卻加入了保舉八阿哥爲太子的“八爺黨”,因此被革職。但他學富五車,領百官折服,康熙念其在朝多年,沒幾年又官復原職。再次出仕爲官,馬齊已學乖了很多,對於立儲之事不聞不問,面對康熙有意無意地試探,他總以“皇上康健,爲時過早。”來推搪,而聽着康熙對於幾位阿哥的評論,也總是輕描淡寫地附合罷了。被亦蕊一逼,倒令他想起兩日前在暢春園謹見一事。
那日,是康熙病倒的第二天,馬齊聞病去暢春園請安,卻被樑九功攔住了。若是換了別人,定不敢對樑九功大呼小叫,但論資格馬齊比他還老,樑九功怕驚動了康熙,更是對他和顏悅色。誰料,二人的動靜還是將康熙驚着了:“九功,讓馬齊進來,朕躺了一天,悶得慌。”
樑九功忙扶着康熙入屋:“皇上喲,您可得體貼自個兒,再傷了風,奴才的罪過大了!”
康熙笑道:“朕年輕時,身體硬朗着呢!這機器用久了還會壞呢,何況朕這把老骨頭!”
樑九功還要說什麼,被康熙制止了:“朕與閣老有話要說,你先下去!”樑九功只得悻悻地離開。
原本病容滿面的康熙,雙眼突然暴出精光,一把抓住馬齊的手腕,警惕而快速地說:“朕身邊有奸細潛伏,怕是難逃此劫。第四子雍親王胤禛最賢,朕死後立爲嗣皇。胤禛第二子有英雄氣象,必封爲太子。不過,也難說他會不會就是奸細……唉……”
馬齊忙跪下,說:“皇上萬壽無疆,區區傷寒,定能平安痊癒!”
康熙似乎預感到什麼一般,他苦笑道:“朕從不信長生不老之說,可嘆朕兒孫上百,妃嬪上千,卻依然飽嘗孤寡之感!人人都說做皇帝好,可知當個明君乃是世上最苦的差事。”他從腰間取出一塊令牌,“每日,你都來探朕,若有人阻攔,掏出此令!”
第二、三日,馬齊前往清溪書屋,康熙都高燒昏沉,無法說話,直到第四日,康熙嘶啞着傳出口諭,讓他傳胤禛面聖。馬齊雖隱隱猜是傳位之事,卻也不排除胤禛會不會是康熙口中奸細。
馬齊沉浸在回憶之中,卻聽亦蕊說:“若皇上有意立王爺爲儲,必不會只通過大人一人之口。現在,就是表明您忠君之心的時候,錯過了,將來您可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