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明月樓燈火通明,主僕斟杯推盞,談笑風生。
彩娟撫着胸口說:“好小姐,您今天責問姑姑時,可把奴婢嚇壞了!”
雲雁說:“那荷包是打哪來的?您怎會肯定惠妃娘娘會出面呢?”
凝秋說:“福晉,萬一您與李福晉說了多鐸之事,她不傳播呢?”
一時間,問題多多,亦世捂起耳朵,笑喊道:“倒底讓我說哪個啊?”
凝秋舉起酒盞,含笑說:“奴婢敬福晉一杯,感激福晉救命之恩。”
亦蕊嗔笑道:“你這是換着法子哄我喝酒呢!”說罷,一飲而盡,面已酡紅,繼續說:“之前,額娘與你都提醒我此事與怡琳有關,但我打心眼裡不願相信。不過,事關生死,我只能賭上一賭。榮妃與海定閣、與凝秋並無仇怨,她的處事風格雖有些暴躁,卻不失公允,定要有實證才行。若怡琳是主謀,她的目的便是趕走凝秋,斷我一臂。想是皇上快要回宮,榮妃不願再拖延此案,怡琳藉機將我提供的線索獻給榮妃,欲儘快處理此事。惠榮二妃共同協理六宮,怎會無嫌隙,久聞惠妃不問事務,請不請確實是極大的風險。今日若不是惠妃娘娘前來,我可以證實你冤屈,但難保日後無人再提起,毀你清白。”
一席話,聽得衆人連連點頭,凝秋蹙眉道:“福晉助了奴婢,卻得罪了德主子啊!”接着,她把惠德二妃之事與衆人說了,要不是事關重大,平日裡誰敢非議皇妃。
亦蕊苦着臉說:“只能待明日請安時,看看情況。”
怡琳被禁足,茗曦交給雲惠撫養,亦蕊擔心雲惠手下不夠得力,讓雲雁暫時到採鳳苑幫忙照顧茗曦,凝秋推薦了個原在太妃處打雜的宮女蘭香服侍雲惠。既然竹意是榮妃的人,索性讓她補上了問蘭的位置。
第二日辰時前先於欽安殿誦完心經,再匆匆趕去永和宮請安。等候半日,元香出來說:“福晉,德主子說了,讓您今後免了來永和宮的晨昏定省,改去鍾粹宮。”亦蕊知德妃還在氣她,只盼日日來求,消了德妃的氣。
此時正處秋冬交替,前一兩日秋高氣寒,後幾日竟開始下起雨夾雪來。亦蕊每日清晨來永和宮門口求見,從辰時站到午時,風雪無阻。到第十八日上,德妃終於傳她覲見。
亦蕊忐忑不安地跟着元香進了永和宮,德妃正襟危坐,亦蕊甩帕行萬福禮後,德妃也不叫免禮平身。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亦蕊半跪半蹲的腳已麻木不仁,連身子都開始微微發顫。德妃見狀,才涼聲喚她起來。元蓉端上熱水和六安香片,亦蕊識時務地說:“讓我來。”她恭恭敬敬的沏好茶,端給德妃,德妃一推,喝道:“你想燙死本宮嗎?”滾燙的茶潑在亦蕊的手背上,也濺了幾滴在德妃手上。亦蕊不顧手背的傳來火辣辣的疼痛,關切地問:“額娘,您怎麼樣?元香,快來燙傷油來!”德妃一言不發,兩行清淚滾滾而落,亦蕊嚇壞了,忙跪下道:“妾身知罪,額娘金軀貴重,莫氣壞了身子。”
德妃拒不答話,淚行加速,從涓涓細流變成瀑布般傾瀉而下。
亦蕊抱住德妃雙腿,說:“額娘氣妾身,可以打可以罵亦可以罰,求額娘不要再傷心了。”
德妃哀號道:“額娘沒用,你們都看不起我,從以前到現在,對不對?”
亦蕊知要重提那日之事,長嘆一聲說:“妾身豈敢,額娘貴爲當今皇妃,地位尊貴。”
德妃聲調由哀變厲,說:“不敢?但未必不會。要不,你怎會找來惠妃,羞辱本宮。”
亦蕊說:“妾身真不知額娘往日在鍾粹宮之事。”話一出口,便知有誤。
果然,德妃說:“你真是不打自招啊!本宮早就懷疑那拉氏與納蘭一族有關聯,看你摯誠,又真心對胤禛,本宮還有心扶持你。你既有納蘭氏的大樹,爲何還要在本宮面前扮乖。”說罷,別過臉去不再看她。
亦蕊有苦難言,她是事後方知惠德二妃之事,可現在怎麼樣也說不清了。她更不能說,德妃在宮中勢力不如榮妃,雖然這是人盡皆知的。她堅定地說:“額娘,蕊兒是四福晉,您的兒媳婦,怎會相幫他人,對妾身有何好處。您疼愛蕊兒,賜蕊兒嫡妻的位份,妾身夫復何求?那拉氏家族人丁單薄,只求子孫昌盛,不求權勢富貴。蕊兒年幼不懂世故,一心相救凝秋姑姑,想着多拉些與榮妃抗衡的勢力會更有把握。這計若敗,凝秋將萬劫不復,額娘心慈,定不願見到那種局面。”
在亦蕊的苦苦哀求下,德妃似乎有所動容,扶她起身,吩咐元香爲亦蕊塗抹燙傷膏藥,並將亦蕊留下,與德妃、胤禎共同進午膳。這年起,胤禎開始入上書房學習,七歲的孩子,有着皇家特有的持重,彬彬有禮。學了規矩後,胤禎自持身份,失了與亦蕊剛進宮時的親熱勁。德妃苦笑道:“這孩子,自從到了上書房,就將他八哥當成榜樣,一套套的規矩都搬回永和宮了。”八阿哥胤禩生母是辛者庫的奴婢,胤禩一出世便由惠妃撫養,胤禎與胤禩親近,多心的德妃定會介意了。不過禮儀仁教是皇上所提倡的,胤禩的學問也是出名的好,德妃想胤禎尚且年幼,若急於劃清關係,反而會過早顯露她的心思,一直隱忍不發。
在一片和諧的氣氛下進完午膳,亦蕊便告退回宮,胤禎也去午休了。德妃撫着燙傷的手背,要不是兩日後皇上巡塞歸來,亦蕊怎會那麼容易進得永和宮?老天對亦蕊真是不薄,美貌、智慧、人心、寵愛、家世、名份,除了孩子,其他的一切亦蕊都輕易擁有了。而自己呢?在亦蕊這個年紀時,烏雅氏卻做着浣衣劈柴之類粗重工夫。即使花盡心思討得皇上歡心,成爲四妃之一,卻因爲出身低微在宮中如履薄冰,甚至連父親也不敢相認。德妃不禁羨慕起亦蕊來。
胤禛終於回宮了,亦蕊得意而簡要地將凝秋之事,經惠榮二妃同審,現已查明,宮中流言已禁的結果向胤禛說明。胤禛見亦蕊處事妥當,不住誇獎。
亦蕊猜想那怡琳應該會在胤禛回來後,來向她解釋或道歉。可是她想錯了,怡琳好似當沒發生過這件事一般。怡琳三緘其口,惠榮二妃也只治她個管教不嚴之罪,的確,亦蕊也無可奈何,提醒自己當心點。多少年後,她練會那般冷靜和忍耐後,才明白“解釋就是掩飾的道理”,分明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此次塞外出巡,發現噶爾丹蠢蠢欲動,滋擾邊關居民不說,虐奪財物,特別是大批的米糧藥材。長期以來,噶爾丹雖向大清稱臣,小戰卻連連不斷。皇阿瑪決意要御駕親征,覆滅噶爾丹部落。預計來年開春,胤禛將隨同出征。
康熙三十四年四月胤禛隨軍離亦,這一段時間,對於海定閣來說,無疑是平靜的。怡琳被禁足,好生照顧茗曦,雲惠因疼愛茗曦,居然不理會怡琳的白眼和嫌隙,常前往緋煙居探望茗曦。
八月中秋左右,一個駭人的消息傳入京城,七月四日大役,大清軍隊戰略失敗,部分隊伍分散遭遊擊埋伏,四阿哥胤禛被砍至重傷,奄奄一息。康熙大怒,血氣攻心,當下暈倒。現,大部分軍隊還在前線作戰抵禦,由一支精英隊伍將重傷的胤禛送回京城。路上卻遭埋伏,胤禛屍身被砍爛丟掉臭河溝裡。
消息傳得極快,亦蕊聽到後,兩眼發直,死拽着裙襬說:“假的假的,又是流言。”待得獲證此消息是官驛的八百里加急後,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
此時,蘭香衝進明月樓,氣喘吁吁地說:“福晉,不好了,宋格格自盡了!”
亦蕊醒過神來,忙跟着蘭香跑到採鳳苑,只見雲惠手持一塊鋒利磁片,雪白的頸項間已被割開個口子,鮮血湍湍而流,染紅了胸口衣裳。“快,快請太醫!”亦蕊慌忙喊道,淚已控制不住流下,儘可能用自己的絲帕去捂住雲惠的傷口。
蘭香說:“雲惜已經去請了。奴婢聽到屋內有砰地一聲,進來一看,宋格格已經躺在那裡了。”
很快,錢太醫便到了,顧不上行禮,粗粗看了傷口。指導蘭香用剪刀剪開頸邊的衣領,散上止血散,新上的藥粉立刻被流出的鮮血沖掉了。
亦蕊哭喊道:“你救救她,不能放棄啊!”亦蕊抓過止血散的瓶子,不顧一切地往傷口上倒,哭喊道:“雲惠,你不能死,我們還要一起等夫君回來呢!還要各生一個小阿哥呢!在這種時候,你怎麼捨得離我而去。”整瓶止血散已被亦蕊倒空,她伏在雲惠身上痛哭起來。
忽然,聽錢太醫說:“讓微臣看看!”不知是止血散倒太多,阻礙了血液外流,還是起了藥效,傷口不再流血,裸露的部位起了許多黃色的晶亮小泡。錢太醫大喜:“宋格格有救啦!”說罷,命人用棉布撫去多餘的止血散,另行包紮不提。
雲惠這廂尚未平歇,只聽緋煙居中哭喊陣陣。亦蕊說:“錢太醫,請您好好照顧宋格格,本福晉過去看看,若有急事,再派人來傳您。”
亦蕊快步到了緋煙居,只見怡琳見伏在菊心懷中嚶嚶而哭,而屋內的橫樑上懸着一根打好結的白綾。怡琳一見亦蕊,哭得更是花枝亂顫,道:“姐姐,四阿哥出了事,妾身是不想活了,你讓怡琳追隨夫君於地下吧!”
亦蕊見怡琳無事,便放心了,正欲安慰。突然,亦蕊覺得四周有點不對勁。她問:“菊心,你進來時,屋子便是這樣嗎?”
菊心稟道:“奴婢只顧將李福晉救下來,沒動過屋中任何物件。”
“那你救人前在幹什麼?”亦蕊冷冷道。
菊心低聲回答:“在庭院打掃。”
“哼!”亦蕊冷笑道,“李福晉還是安心靜養吧!若你真去了,茗曦就會交其他人照顧。雲惠妹妹還在等本福晉照顧,告辭!”說罷,她不顧怡琳淚流滿面,徑直離去。
亦蕊走後,怡琳狠狠推開菊心,心中忿忿:“小丫頭越來越厲害了,這都被她看破。只怪自己心急,沒將門窗關緊。倘若真的關門了,萬一沒被人發現,真死了,可不白死。茗曦是四阿哥唯一後嗣,她阿瑪是爲大清而死的,至少也能封個郡主,甚至公主。到時候母憑女貴,哼,還把這些沒寵愛沒子嗣的放在眼裡?”
怡琳的計謀亦蕊自然知道,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辦,無瑕理會她。回到採鳳苑,雲惠已被擡到榻上,頸上纏着重重紗布。錢太醫苦笑着稟道:“宋格格能逃過一劫,已是大幸。至於能不能醒來,還要看天意。可以喂些米湯等食物給她吃,太醫院會送湯藥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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