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已經驕陽似火,曬得人人昏昏欲睡,恨不得躲在陰涼的地方不要出來。於是乎,停在陰涼的水邊的船舶內,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也正因爲如此,當敵人來襲時,很多人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已經沒有了性命。
蔣進深的人來的太快了,他原本就是徐州地方的人,對於周邊的地理情況遠勝於劉祁和李將軍諸人,在他到達這處可以停泊數十條船的岸邊時,只有幾個站崗的士卒示警,但已經來不及了。
屠殺幾乎是一面倒,蔣進深本身就是一員猛將,帶着的人數又數倍於留下來看船之人,更何況好手早就被李將軍帶走,留下來的原本就是實力較弱又或者暈船厲害已經無法作戰的。
看守船舶的士卒一被解決,蔣進深就下令鑿船,所有的船工都必須屠盡,不能留下一個活口。
“蔣將軍,不好了,有一艘船入了江了!”
某個鑿船的小頭目氣急敗壞地跑了回來。
“我們的人被人殺了十幾個!”
“怎麼回事?”
蔣進深握着滿是鮮血的長刀,凶神惡煞地朝着這小頭目叫道:“鑿船還能把人放跑?還不快追!”
“追不上啊!現在是南風,一下水就順流而下了!”
蔣進深這殺神不僅敵人怕,自己人也很害怕他,那小頭目嚇得口齒不清。
“有,有個妖怪,一擡手射出一條飄帶,就把人全部掃到樹上去了,我我我們還沒靠近船,就莫名其妙死了好幾個兄弟……”
“什麼妖怪!”
“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帶着一個小女孩。”那小頭目哆哆嗦嗦,顯然這件事已經大大違背了常理。
“我們靠近不了她們,她們是飛上船去的!不是妖怪是什麼?”
“什麼妖怪,你遇見會功夫的江湖人士了!”
蔣進深不耐煩地將他一腳踹開,奔到江邊。
不遠的江心地方,一艘大木船正飛快地駛遠,隱約可見船頭位置站着一個白衣的女子,遠遠看來,像是什麼特殊的船首像一般,讓人油然生畏。
“跟着她的小女孩什麼樣子?多大年紀?”
蔣進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歲模樣,圓圓眼睛小巧的臉蛋,長得很可愛。”
那頭目愣了愣,回憶道:“女人蒙着臉,看不見長相。”
“罷了,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跑了就跑了,我們還是……”
“蔣進深!”
一聲女人的怒斥聲突然炸響在他們的耳邊。
蔣進深被這聲音驚得一抖,不敢置信地望向江心。
這麼遠,聲音還能傳回岸上?
這已經不是神乎其技,而是讓人感到可怕了。
江船上,素華站在船首,用盡內力對着江岸方向傳聲。
她明明就在這裡,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幾百位士卒被這些騎兵屠殺殆盡,殺人者還是金甲衛過去的統領,算得上她半個同僚,心中的悲憤可想而知。
“蔣進深,你深受皇恩,卻犯上作亂,罪當萬死!你且等着,今日這筆血仇,他日必當十倍奉還!”
如今新皇登基,大司命已歸,洗好脖子等着受死吧!
***
京城西郊,劉凌一身戎裝,親自領着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前來弔唁“蕭太妃”的蕭家黑甲衛,許多在各地接到消息的武將們都匆匆趕往京城,爲的,只是想看看那位蕭家後人是誰。
蕭家在代**隊中的影響力外人很難想象。
當年蕭家先祖蕭擎風乃是一代軍神,有“萬人敵”的稱號,一生之中幾起幾落,曾被仇人廢過經脈,又受盡千辛萬苦才接續好,即便如此,也從未有過敗績,被俘也是受人陷害。
那時候代國還沒立國,劉家也不過是代州一大族而已,蕭家卻已經名聲響徹三國,公認的世代將種之家。
代高祖起義,蕭家是高祖的母族,自是舉族鼎力相助,戰死者不知凡幾,所以立國之後,蕭家即是後戚,又是開國功臣,成爲了當仁不讓的代國第一門閥。
後來只要是武將,沒有沒在蕭家學過藝的。蕭家人是出了名不藏私,只要是好苗子,送到他們府上,必定盡心教導,所以蕭逸才知道那麼多武將之家壓箱的絕技,概因當年都曾在蕭家切磋求教過,對外人來說是不傳之秘,對蕭家來說卻沒什麼。
平帝時一場浩劫,不知多少武將掛冠求去,多少軍人從此冷血,軍中如今人人斂財,不思操練,也跟成帝時屠了蕭家一門使得將士寒心有關。
如今少帝大赦天下,赦免當年平帝時期參與宮變的諸族,召告天下,尋找各家遺孤返回京中,爲國效力,於是黑甲衛重回代國,無論對於代國還是對於代帝來說,都是一劑強心針。
甚至還有已經告老回鄉的武將和許多劉凌都不認識的老兵擠在臨水橋邊,遙望着護城河外的大地,希望能第一時間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當第一匹神駿的生靈撕裂大地踏足在京郊的土地上時,當那黑色的甲冑顏色漸漸映入人們的眼底,一聲歇斯底里地呼喚響徹臨水橋邊。
“蕭老元帥,魂歸來兮!”
一個滿頭花白的年邁將領跪倒在臨水邊,聲淚俱下地嚎哭着蕭逸之父的名字,當年蕭門遇難,蕭老元帥早已經故去很久,可蕭家滿門的屍骨全部被勤王之軍挫骨揚灰,再也找不到一點痕跡。
蕭老元帥的墳塋上茅草如今已經老高,因爲沒有人祭祀,這些老兵便年年都去老元帥的墳上收拾,可每見一次,便痛心疾首一回,如今見黑甲衛重現,一想到當年蕭老元帥領着黑甲衛馳騁疆場的場景,心中更加難以抑制的痛苦。
如果蕭家人還在,哪裡有方家、陳傢什麼事?又有誰敢造反?
劉凌是君王,不能迎出臨水橋外,只能看着一個個老兵和將領奔出三五里,向着黑甲衛的方向魔怔一般涌去。
“陛下,是不是要派出禁衛阻攔一二?這樣也太有失體統了……”
一位御史不安地打量劉凌的表情。
“無妨,讓他們去吧。”
劉凌不想承認自己的眼底也熱熱的。
“他們等這一天,也等的太久了。”
如今這些人之中,年紀最大的已經是耄耋之年,恐怕自己都不敢相信還有幾年的時間等候這遲來的“赦免”,看到蕭家平反的這一天。
他們之中很多都是蕭門的將領或士卒,當年也曾爲了國家征戰沙場,血灑河山,可因爲蕭家擔着“謀反”之名,已經久不敢堂堂正正說自己曾在蕭家帳下從軍很多年,如今又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人前,情緒激動,也是尋常。
其實已經年邁的又何止這些老將士們,當蕭逸領着兩百黑甲衛出現在人前的時候,望着那些已經頭髮斑白、身材不再健碩的“老黑甲衛”們,許多老將眼淚潸然而下,似是不明白歲月這把殺豬刀怎麼就把代國最赫赫有名的鐵騎磋磨成了一羣糟老頭子。
其實黑甲衛並沒有斷了傳承,這些黑甲衛們都有子侄已經繼承了他們在軍中的位置,黑甲衛們護衛西域商隊的那羣人馬全是彪悍的年輕人。
可如今是皇帝赦免了蕭家、重新讓他們回返京中的時刻,這些當年的倖存者們沒有人願意讓家中子侄代替他們回京,哪怕有些年紀已經到了不適合征戰的時候,爲了回京祭拜早已經故去的老元帥,他們硬是拖着殘軀要回京中。
不知道這些內情、只是來看熱鬧的百姓,看到一羣可以稱得上“老頭子”的老將士穿着甲冑,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來到這裡,甚至發出了一陣失望的噓聲,可更多的,是一個又一個衝出去的身影。
“老劉,老子還能活着看到你!”
“方老二,老天沒收了我,能讓老子再見你一面,真是老天有眼!”
“姜娃子!!!”
黑甲衛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黑甲衛,都是從蕭家將領在各地軍中選取驍勇善戰之士,有許多人之前也是各營小有名氣的“精英”,此時再見,頓時淚灑滿襟。
看得出這些黑甲衛心中也是難忍激動,只是他們還牢記着要先跟隨主將參拜過皇帝才能“認親”,一個個眼眶通紅,從馬上一躍而下。
看到這樣的場景,蕭逸心中也極爲難受,他根本沒想到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還有這麼多人記着蕭家,記着他的父親,記着黑甲衛。
難受之餘,他的心中又涌上一股豪氣。
殺人,誰不會?可殺了人,又能殺的掉他的名聲,殺的掉他的過去,殺得掉幾百年來積累下來的威望嗎?
有些人生而如史,而碑文太短,記不完一生。
看到蕭逸滾鞍下馬,領着兩百黑甲衛牽馬過橋,劉凌難掩心中激動,領着文武百官前往迎接。
此時的蕭逸已經蓄起了鬍鬚,不再用易容術掩飾剛硬線條的他,已經看不出一絲女人的痕跡,見到劉凌前來,他在橋上納頭便拜:
“罪臣蕭九郎,叩見陛下!”
“吾等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百黑甲衛齊齊跪下,山呼萬歲。
隨着他們的山呼聲,所有前來迎接的武將和百姓們也跟着一起跪了下去,向着劉凌的方向山呼叩拜,一座寬大的臨水橋上,只有劉凌和戰馬是站立着的,就連護城河上的臨水橋都被這山呼萬歲之聲震得微微顫抖。
劉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攙扶起蕭逸的,又是用什麼樣的表情一一扶起的黑甲衛們,他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在抖,在微不可見的顫抖,並非害怕,並非緊張,而是一種難言的激動,他甚至有一種父皇似乎在冥冥之中在對他微笑的感覺。
代國在外人看來還是那般兵強馬壯,可是很多都清楚,軍中早已經沒有了脊樑骨,以至於南方蠻人作亂,一個素有威名的蘇將軍被兵痞們逼得無計可施,只能找比兵痞更油滑的毛小虎對付這些人。
許多老臣都在擦着眼淚,也有些老人想從站起來的蕭逸身上找到昔日蕭家人的影子,漸漸的,已經有記性好的叫了起來。
“你,啊!你是,你是蕭,蕭逸!”
“天啊,你是蕭二郎!”
對於這種情況,劉凌和蕭逸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畢竟時間只過去二十多年,蕭逸又是在京中長大,蕭家進出的武人不知多少,有人還能認出他來,自然是尋常。
可他對外早已經死了,此時“死而復活”是不合適的,蕭逸也只能拿出事先商議好的託詞解釋。
“在下並非蕭逸,在下是蕭無忌的兒子,在家行九,只是長得像堂兄罷了。”
蕭無忌,便是那個從小浪跡江湖的蕭家嫡幼子的真名,蕭無名只是他在江湖中浪蕩時候起的化名。
蕭逸一口咬定自己並非蕭逸,這大喜的時候,許多人也不願惹出什麼麻煩,也只能將信將疑地看着蕭逸的臉,面上什麼表情都有。
一場入城的儀式在蕭逸和劉凌執手進入城門之下時到了高/潮,城內城外歡呼之聲不斷,有些人似乎已經開始想象蕭家後人領着黑甲衛出京殺敵,將方家叛軍和陳家的叛軍殺的片甲不留的樣子。
然而只有兵部尚書和戶部尚書等極少數的官員心中憂慮,如今黑甲衛重回代國,一應補給和後勤肯定是由朝廷供應的,現在是隻有兩百人入京不假,可黑甲衛原本有五千多人,加上蕭家這位將軍肯定要擴人,又不知道要忙活多久。
養一個騎兵,等於同時要養兩個養馬之人,一個雜役,三匹馬,相比起步卒,代價太大了。
但又有幾個人會考慮養活黑甲衛、擴大黑甲衛有多少困難?人人看見的只有黑甲衛重回代國之後,代國將重新迎來戰無不克的日子。
當日幾乎是武人們的狂歡,大街上四處可見喝的爛醉如泥的彪悍之士,有些年老的糟老頭子,看起來絲毫不起眼,也能趁着醉意在空地上持着一杆竹竿舞的有模有樣,引起陣陣叫好之聲。
蕭家人的威名一次又一次的被提起,黑甲衛來去如風、千里奔襲的本事被誇大了一遍又一遍,以至於後來消息傳到了劉凌耳朵裡,都引起了陣陣不安。
如今黑甲衛迴歸後初戰不利,怕是對國家和軍中士氣的打擊,也是極爲可怕的,甚至於哪怕是小勝,都不足以滿足這些人對於黑甲衛的期待。
劉凌將自己對於此事的擔憂對蕭逸說了,引來蕭逸一陣輕笑。
“陛下,如果是小勝,莫說是您,就是臣,也不會同意的。”
他和劉凌並肩站在城樓之上,眺望着遠方的大好河山,呼吸着自由的空氣。
“我蕭氏一門既然重現於世,自然只有拿敵酋的人頭來祭旗,纔不負蕭門昔日的威名。”
話語間,殺氣森森。
“所以,只是小勝,又怎麼能夠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在10點半以後。
小劇場:
論文臣和武將的區別。
武將:啊啊啊啊啊!有兵了有將了又能打仗了啊啊啊啊!
文臣:啊啊啊啊啊!要花錢要養人要搞運輸了啊啊啊啊!
武將:你們這些懦弱無能的酸書生!
文臣:你們這些腦子裡長的都是肌肉的莽夫!
武將:陛下,您幫誰?
文臣:陛下,您幫誰!
劉凌:(傻眼)……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