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霽當晚沒有去紫宸殿,她怕兩人見了尷尬,徒增厭惡,便在宮中到處遊蕩,最終還是去了宮裡唯二的熱鬧光明之處。
昭慶宮。
昭慶宮裡此時住進了一位嬌客,正是流風公主哈塔米婭。
這位公主雖然有諸多毛病,還喜歡用自己的魅力去影響男人爲之所用,可在人際交往、心思細膩的程度上絕對是人中翹楚,她是爲了爲自己謀取利益而來,對待昭慶宮裡的諸位太妃也就格外用心,她長得貌美,又是西域人,有說不完的故事,而童年的遭遇也讓這些太妃升起同情之心,各個都樂意她去自己那裡坐坐。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喜歡跟漂亮的人打交道,流風公主知道自己此來能不能回去還是個問題,出門時隨車帶了不少貴重之物,即便是些不貴重的,因爲是從西域來的,也算是稀罕玩意兒。
沒有多久,昭慶宮宮中上下人人都交口稱讚這位公主是好的,當然,也這大半是知道這位公主恐怕是嫁不進宮裡,否則哪怕她再怎麼施恩,宮女那麼多年輕的宮娥也是要看她不順眼的。
姚霽在昭慶宮遊蕩了一夜,東晃晃西晃晃,窺見了不少**,倒有些不敢遊蕩了,只好去了那流風公主住的殿中窩了一夜,就睡在伺候她的那些宮人值夜的地方,倒是一夜通明。
也許是在別人的地方提防隔牆有耳,也許是流風公主心裡有事,她倒是睡得很早,也沒有讓姚霽聽見什麼密謀或是看見什麼不該看的**,流風甚至比劉凌更安靜,這也讓姚霽鬆了口氣。
她現在就怕熱鬧,別人越熱鬧,映的她越可憐。
到了第二天清早,姚霽懷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前往宣政殿,想要知道劉凌有沒有打起精神,卻撲了個空。
看着空空蕩蕩的大殿,再看看平日裡最有精神的傳贊官都無精打采地站在角落裡閒聊,姚霽心中升起一陣不妙的預感。
難道昨天她說的真相太重了點,劉凌索性放棄了自己,不再勵精圖治了?如果是這樣的話……
她臉色難看地轉過身去。
一個突然勤勉的皇帝突然開始不上朝,甚至變成了昏君的話,是個傻子都看的出歷史改變了!
“不,不能這樣,我還說要幫他瞞一瞞……”姚霽自言自語,“也許是我多想了,也許他只是沒休息好,等一會兒就會上朝……”
姚霽耐着性子等了一會兒,不但沒見到劉凌上朝,連大臣們都一個沒來,心中更是不安,連連在大殿中踱着步子,思考着各種可能。
好在她是隱身人一般的村子,不必多做波折,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別說她奇怪爲什麼皇帝沒來上朝,宮中上下猜測的也有不少,這不,宣政殿外起了個大早卻清閒下來的宮人們此刻正閒坐着七嘴八舌地討論這這件事情。
“你們說,陛下是不是昨夜臨幸了哪個宮娥,早上起不來了?”
一個年級較小的小宦官擠眉弄眼地笑着說。
“陛下都快十八了,擱一般人家裡,孩子都滿地跑了……”
“不是說流風公主現在在宮裡麼?你們說,嘿嘿……”
另一個胖點的宦官也壞笑着討論。
“不會吧……不是說那位住在昭慶宮嗎?”
“就是就是……”
“你們懂個屁,胡女多情,我們陛下長得好看又潔身自好,那公主一時看對了眼,說不定當時就和陛下看對了眼,就等着夜黑風高,嘿嘿嘿……”
“嘿嘿嘿你個鬼!陛下才不會看上胡女呢!我看那公主,長得跟妖精似的,鼻子那麼高,皮膚那麼白……”
“是妖精也是狐狸精,狐狸精最會迷惑人,聽我的錯不了!”
姚霽無語地站在廊下,聽着幾個無根之人有鼻子有眼的說着“陛下和多情狐女,阿不胡女翻雲覆雨的一整夜”,要不是她昨夜就在流風公主那裡歇腳,怕是聽都聽的當成真的了。
“我覺得你們說的不對。”一個侍衛不知什麼湊熱鬧加進了他們閒談的隊伍,“如果陛下昨晚臨幸了哪位,大臣們也不會不來上朝啊?要是說陛下不上朝罷了朝,可剛剛那鐘鼓可都是響了的!說明陛下沒罷朝!”
“沒罷朝,那你跟我說爲什麼今天所有人都沒上朝?說不定敲鐘敲鼓的不知道……呃……”
那宦官自己也說愣住了。
“今天有鳥飛……”
“哎,當年哪位陛下剛登基時不是勤勤懇懇的,就先帝沒親政時,不也是很少罷朝嗎?後來親政了,酷暑寒冬都休息,那些大臣們也輕鬆,現在很多大人們嘴裡不說,背地裡都在埋怨呢,說是五日一休沐不夠用,誰家裡沒幾件事,可陛下自己勤懇逼得他們也沒辦法……”
有個滿頭白髮的宦官顫巍巍說:“人啊,太勤快或太放鬆了都不好,太勤快了,招人怨;太懶了,又招人罵。哎,偶爾歇歇其實也是好事……”
姚霽原本聽那些宮廷豔史聽得有些煩躁,可此時聽老宮人說起皇帝勤快不勤快的事情,反又聽得津津有味,她從來沒覺得治國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卻不知道原來從上往下看和從下晚上看,因爲角度不同,看到的東西和得到的體悟又不相同,此時已經記到了心裡,準備晚上當成趣事說給劉凌聽。
劉凌應該謝謝她,有她這個透明的耳報神在,宮裡哪裡還能有什麼秘密,只要她稍稍上點心……
呃……
姚霽又一次愣了神。
他已經把自己和自己的那些同事都當做無情無愛的神仙,以爲他們將天下人一視同仁,都是可以隨時摧毀的土雞瓦狗之流,真的還能和以前一樣秉燭夜談,聊些治國之策嗎?
“你們幾個在這裡幹什麼!別傻站了,跟我去紫宸殿!”
一位穿着藍色服侍的宦官急匆匆從前面過來,腳步匆匆滿臉急迫。
藍色官服的宦官是宣政殿殿中總管的官服,都是以前曾經伺候過先帝的老人,見到那一抹明藍過來,小宦官們自然是鳥獸散,有些品級和臉面的留在了原地,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
“敢問陳總管,我們幾個都是宣政殿裡伺候的,紫宸殿那邊自有伺候的,要我們過去作甚?”
有個相熟的壯着膽子摸了上去詢問。
其餘人等將耳朵豎的高高的,也在等着答案。
“陛下昨夜着了風寒,起的遲了點,偏偏又來了急折,索性就讓大人們都去紫宸殿外聽朝了,紫宸殿里人手不夠,王大總管吩咐我們幾個從紫宸殿調人,你們幾個都是得力的,別這個時候給我掉面子!”
被稱作陳總管的三言兩語交代完前因後果。
“陛下着了風寒?這都要入夏了,怎麼着風寒啊?”一個宮人小聲嘀咕,沒一會兒臉上又起了壞笑,似乎想到了什麼猥瑣的東西。
聽到這裡,其他有頭有臉的管事宦官們自然不可能再怠慢,喚徒弟的喚徒弟,找幫手的找幫手,剛剛還在宣政殿外聚成一團三三兩兩閒聊的人手頓時散了個乾乾淨淨,比之前姚霽來的時候還要冷清。
姚霽耳朵裡聽到的卻不是着了風寒,她見過劉凌那身材,肌肉結實又勤於鍛鍊,恐怕就站在外面吹一夜冷風也不見得會得風寒,此時她滿腦子裡已經被“急折”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覺的就跟着一羣宦官宮人們也奔向了紫宸殿。
她一路奔到了紫宸殿,只見得從門口開始,三五成羣的沾滿了朝官,一些品級低點的或是領了虛職的,連紫宸殿的二門都進不去,就在那門外空場的地方站着,不是焦躁地惦着腳尖往裡眺望。
武將和一些京官倒有些進了二門的,可離劉凌住的寢宮大門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紫宸殿裡的宮人們客客氣氣地“陪着”他們,還有端茶遞水的,就是不讓他們再往裡面邁進去一步。
姚霽腳步不停地穿過這些或氣憤或擔憂的官員,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劇烈。
這都已經分級聽政了,絕對是出了大事!
等她沿着熟悉的宮道進了紫宸殿大門,也是赫然一驚。
兩位相爺、六部尚書、三省裡大半的實權朝臣、一些雖官位不高但資歷不淺的實幹官吏,甚至還有幾個看起來像是吏官的小吏,就在紫宸殿門口或站或坐,滿臉驚憂地在說着什麼。
他們面前站着完全看不出表情的劉凌,這位年輕的皇帝好像一夜之間變了個人,變得寡言少語起來。
可在場的官員們沒有一個覺得他這樣的變化是奇怪的——說老實話,他們都覺得他們的皇帝實在是太倒黴了,別說是這麼年少的君王,就算真是高祖在世攤上這三年他遇見的事,怕是都有了上吊抹脖子的心,他只是擺着一張臭臉,已經算是能經事的了。
站在高階之上的劉凌垂着眸聽着老寺卿痛心疾首的奏議,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黑,猛然擡起眼來正要發作,眼睛卻不期然而然地望向了前方,正和匆匆進來的姚霽打了個照面,彷彿他視線就知道了她會進來似的。
如果說劉凌剛纔還能壓抑地住自己情緒的話,如今看到又恢復一身高高在上的神仙妃子打扮的姚霽進來時,那股子不平之氣又冒了出來。
她看起來毫無困擾,這一夜下來,倒像是過的很是愉快似的。
而他……
看到皇帝的目光突然在前面停住了,幾個大臣似有所感地往同樣的方向看去,卻只看到一大叢開的正好的木槿,各個疑惑地收回了目光。
只有那位老寺卿還在不依不饒地繼續說着:“陛下,所謂天人感應,蝗神不會無緣無故出現,陛下應當以德治妖,沐浴戒齋,向上天求得恩憫,如此以來,蝗蟲自會趴在地上不動,最終遠離而去!”
姚霽聽到這裡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是傻子,當下裡駭然地望向最高處站着的劉凌,滿臉不可思議。
蝗蟲?
蝗災?
她靜下心來,努力去思考這方面的記憶,這才終於想了起來,在這段時間確實好像發生了這場災害。
北方大旱,赤地千里,方黨又作亂挑起戰亂,致使黃河以北無數良田□□在外任其荒廢,後來旱災發生朝廷無法及時賑災,方黨又到處搜刮糧草和可食之物,以至於方黨爲害的州縣裡饑民無一爲食,將能吃的全部都吃了。
後世的史書裡認爲出現這場蝗災根本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大旱之後容易出現蝗災,更何況這種戰亂饑荒的情況下使得草皮樹根都被掘了,蝗蟲的天敵也被吃了個乾淨,給蝗蟲提供了快速繁殖、短期內迅速爆發的客觀條件。
也許早就有人注意到驚蟄一過蟲子多的不像話,可那時候到處都在打仗,百姓自己都惶惶不可天日,去鎮壓戰亂的武將和一些官吏要麼不懂,要麼看見了視而不見,要麼就當做方黨的“災劫”,誰會往上報這個?
姚霽徹底忘了這場蝗災的原因不是因爲別的,正是因爲歷史發生了變化,應該在今年冬初才徹底鎮壓乾淨的方黨居然提早就已經被消滅了。
歷史上方黨不是因爲什麼火藥和“蕭將軍”的黑甲衛被滅的,正是因爲他們佔據黃河北方數州之後接連遭遇乾旱、饑荒、蝗災,彈盡糧絕連人都沒的吃了,活不下去的造反軍和百姓反倒把和造反有關的將領和方黨黨羽全給用大鍋煮了,向官兵投降換取朝廷的賑災才提前結束的。
正因爲方黨作孽太多,沒有人責怪皇帝“失德”,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員都認爲是方黨滅絕人性慘無人道引起了各種災禍,哪怕因爲蝗災、旱災、饑荒、戰亂等原因讓這些地區已經白骨露於野、幾乎是死地,可皇帝德政一下,百姓們還能找到主心骨,在幾年之內陸陸續續往北遷徙,重懇荒地、重建家園,響應皇帝的旨意恢復這些地方的生機。
但死的人太多,蝗災在古代又是皇帝失德嚴重的證明,所以連正史上都遮遮掩掩,沒有提及有這場蝗災,只有一些地方上的縣誌和家載的家史裡提過當時出現大規模的蝗災,以至於“蝗飛蔽天,人馬不能行,所落溝塹盡平”的情況。
姚霽再怎麼博聞強記也是人,不是電腦,這一點不見於正史只是一小部分學者曾經討論過“久旱必蝗”的“偏門知識”,若不是這時候正當面纔是乍然想了起來,恐怕一輩子都想不起。
一想到北方的慘狀,姚霽頓時又是驚又是憂,再也繃不住自己的表情。
如果方黨這時候還沒滅,蝗災自然是方黨要頭疼的問題,而蝗蟲這種東西吃完了要吃的東西自然要遷徙,可那時候到處戰亂災民又多,這些蝗蟲在春夏相交之際成災,還沒往南方怎麼蔓延已經被饑民全部捉來吃了,甚至有不少人就是靠這些蝗蟲活下來的,各個都拜祭起“蝗神”,謝謝這位神明送來食物。
但火藥的出現提前中止了戰爭,方黨北逃,蕭逸率部追擊直至幽燕之地,沒了方黨到處抓壯丁、派兵封鎖阻止百姓逃竄,那些受旱災和戰亂蹂/躪的地區的百姓早就逃離了不能活的家鄉,直奔沒有受戰亂影響的地區而去,整個戰亂區域十室九空,春天驚蟄一過,蝗災便起了,可沒人去管。
吃光了所有東西的蝗蟲們鋪天蓋地地就往有食物的地方去,旱地裡能有什麼草皮可食?自然是往南方莊稼未成的地方飛了。
朝廷還在想法子想要恢復這些地區往日的安寧繁榮,誰能知道災禍就在眼前,甚至連蕭逸率領的黑甲衛大捷,在幽州偏遠之地抓獲了方黨僅存的餘孽都無法使人心裡能好半分。
姚霽沒見過蝗災,她甚至沒見過蝗蟲,但哪怕是百科圖書上的一鱗半爪,也足以讓她動容了,更別提這個時代視蝗蟲如神罰妖禍一樣的人們。
那老寺卿還在叨叨着該如何祭祀天地,該向神請罪,劉凌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望着姚霽,冷冷地開口:
“薛棣,把那封摺子再念給劉寺卿聽。”
薛棣應了聲“是”,低沉有力地聲音便在紫宸殿門外緩緩響起。
“青州蝗初生如粟米,數日旋大如蠅,能跳躍羣行。又數日,即羣飛,所止之處,喙不停齧……又數日,孕子於地矣。地下之子,十八日復爲蝻,蝻復爲蝗,於此,遮天蔽日,旬日不息。所至草木及畜毛靡有孑遺,餓殍枕道。初苗田稼食盡,百姓跪哭流涕,流民談之色變,又有流亡者聚嘯山林……”
寫這封奏摺的官員必定是到了恨不得拼死上京的地步,一封奏摺寫的讓聞着無不感之觸目驚心,那老寺卿梗着脖子,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說法有錯,可被其他官員像是看老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那股子心氣也一點點就給磨了下去。
聽着奏摺再一次被讀起的劉凌更是髮指眥裂,他從小學習治國之道,自然明白蝗災是什麼樣的東西,如今事情已經發展到其他州縣的官吏忍不住越級上報的地步,可見已經瞞着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底下已經發展成什麼樣子可想而知。
這一切都在他面前張牙舞爪,讓他心膽俱裂,閉上了眼睛,他從心靈的最深處喊道:
“天地何其廣大,朕用一點點祭祀的東西,天地安能飽食?你們難道覺得要朕以自身之血肉祭祀,才能平息天地間的怒氣不成?”
“陛下,請息怒啊陛下!”
“陛下多慮了!”
聽到皇帝喊的是什麼,所有的官員心中都顫了一顫,驚得當場就跪倒了一片,不是嚇得,是怕這皇帝心中大悲大怒之下,真尋了短見。
更有脾氣暴躁的當場瞪向那位老寺卿,大有他再說一句就揍死他的意思。
“劉寺卿,你見過蝗蟲嗎?”
劉凌睜開眼睛,頹然地問着。
那老寺卿雖是宗正寺卿,可是真正的宗室出身,連田都沒下過,更別說看見過蝗蟲,當場面紅耳赤,訥訥不能言。
“江愛卿,你見過蝗蟲嗎?”
“莊相,你見過蝗蟲嗎?”
劉凌一個個的問了過去,有的搖頭否認,有些任過地方官的卻點了點頭,說了些蝗蟲的危害。但因爲這幾朝風調雨順,都沒見過蝗災,只知道蝗蟲出現時於夜間祭祀蝗神,蝗蟲自然會跳入火種之類的“神怪知識”。
劉凌問遍衆人,對着姚霽的方向,似是加強語氣般又問了一遍:“你見過蝗蟲嗎?”
姚霽似是想要解釋什麼,可她剛剛張了張口,卻像是泄了氣一般又閉了起來,只輕輕搖了搖頭。
“臣見過!”
一直默默站在那裡沒有發言的戴執終於忍不住了,上前幾步,高喊了起來。
“臣遊歷曲陽之時,曾見過蝗災!”
他如今是工部侍郎,但他早年遊歷代國各地,頗爲“不務正業”,見識倒比很多資格老的官員更廣一些。
此時他高聲說道:“蝗災之禍,最可怕的便是無人敢治。百姓將其稱之爲‘蝗神’,見‘蝗神’過境,雖知可撲而滅之卻不敢動作,眼見着無數大好莊稼任其吞噬乾淨;地方官員明知有蝗災而不敢上報,概因哪裡生蝗便是哪裡失德,一旦無法隱瞞之時,早已釀成大禍……”
“歷朝歷代一來,一旦有了蝗災,無不將責任推卸給天人感應,認爲‘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責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度,而傷敗乃至。’此輪導致無論百姓還是官員皆談蝗色變,或故作不知,以至於蝗災猖獗,眼看禾稼被蝗蟲齧食無收,百姓飢餓死亡,人君這時再深自譴責,下詔罪己,又何補於抗災?”
“戴執,你大膽!”
一旁聽着的莊駿見他直接說蝗災之禍大多是朝臣和百姓將罪過推卸給皇帝,自己故意裝作敬畏天神的樣子,頓時怒髮衝冠,眼睛都氣紅了。
“正是因爲大家都遮遮掩掩,都不敢說,纔會到現在都說不出個東西,在扯什麼祭祀不祭祀的事情!”
戴執的父親也是宰相,兒子還在皇帝身邊當伴讀,哪裡怕什麼衝撞。
“臣以爲,陛下當下詔讓各地官員帶領百姓撲滅蝗災,蝗蟲喜火,可用火燒之……”
聽到這裡,劉寺卿驚了個半死,竟大叫了起來。
“不可!不可!此乃大禍!蝗災本來就是上天預警,怎可和上天相鬥乎?天狗食日和地動還不夠警醒嗎?”
有些官員雖然知道戴執說的是對的,可從小受到的觀念根深蒂固,聽到要直接撲滅蝗蟲和天相鬥便赫然變色,生怕有報應在身,這寺卿一喊地動日食,更是心中劇跳,根本不敢開口說上半句,生怕惹了報應。
這樣的想法甚至連莊駿都有,此時他便是帶頭不發一言的。
“蝗蟲食朕百姓五穀,如食朕之肺腑。”
在一片呵斥和質疑聲中,原本立於高階之上的劉凌緩緩動了。
他一步一步走下臺階,在衆人疑惑不解的眼神裡,向着那幾叢木槿而去。
所有人都緊緊盯着皇帝,似乎這樣就能明白他到底在做什麼似得。
“人以谷爲命,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姓。”
劉凌站在姚霽面前,目光裡又升起了那種叫做“悲憫”的東西。
但“悲憫”之外,更多的是“自棄”。
姚霽倒吸一口涼氣,連連擺手。
“不不不,你想的太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等會解釋給你聽……”
劉凌的聲音有些悽戾,可表情又如此鎮靜,以至於完全摸不清情況的官員們雖然不知道皇帝爲什麼走到他們之中說這麼一段話,卻依然屏息無聲。
劉凌沒有理會姚霽在說什麼,只一個字一個字地重重說着。
“蒼天有眼,若有天神在此,請向天傳達朕意:朕欲滅蝗,若有災厄,盡降朕身。”
他已經明白了高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