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羣太妃們在靜安宮裡住了幾十年,對這裡的熟悉程度更勝過自己的孃家。她們很多人可能已經記不得自己小院裡種的是什麼花,栽的是什麼草,卻對冷宮裡每一條小道、每一個可以藏身之處瞭如指掌。
起初,劉凌並沒有意識到這代表着什麼,然而接二連三的而被薛太妃帶上小道時,劉凌一下子就明白了,鼻子忍不住一酸。
當年被背叛的打擊太大了,以至於豁達堅強到薛太妃這般,當年的事情依然讓她留下了陰影,她們會不自覺的記下自己住處附近可以逃生的路徑,也許還曾經一遍遍地走過,只爲了用在這種時候。
父皇的耐心像是一把懸在他們頭上的劍,隨時都有可能斬下來。而他,是深宮裡的她們唯一可以一搏的機會。
如今,他依舊是年幼的獅子,仍然抵抗不了霸主的爪牙,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們走投無路的到處亂竄。
“劉凌?劉凌?快跟上!”薛太妃見劉凌愣了一會兒,趕緊回身催促,“趙清儀如果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正好在折返回明義殿的路上,那就糟糕了!”
劉凌一凜,連忙甩掉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跟上薛太妃的腳步。
綠卿閣所在的拾翠殿離飛霜殿有一段路,尤其冷宮裡的道路沒人維護,很多都雜草叢生,不是在冷宮裡生活過的人,都不知道哪裡曾經是路。
這也給劉凌和薛太妃爭取了時間,踏着小道過去的他們,和金甲衛們到來的時間不過是前後腳而已。
“先看看情況!看樣子趙清儀沒有被抓住。”薛太妃伸手按下劉凌的腦袋,三人蹲在草叢之中,看着前面金甲衛的人上前去飛霜殿叩門。
金甲衛的人數足有幾百,這樣的人馬在冷宮裡可以橫着走了,也許冷宮裡所有活着的太妃和宮人加一起都沒有這麼多,所以那個叩門的金甲衛根本沒有預感到有什麼危險已經來臨。
他來到緊閉的殿門前,不過剛擡起手,就聽到“噗嗤”一聲悶響,那個金甲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老胡!”
“出什麼事了!”
驚恐的金甲衛們四下張望,劉統領當先一步接過倒下來的兄弟,卻見此人的額頭上被什麼東西鑽破了一個孔,從前額到後腦貫穿直出,叩門的金甲衛幾乎是毫無反抗地就這麼被人殺了。
這樣鬼魅的手段,這樣快的速度,而且悄無聲息,讓人遍體身寒。當下就有幾個金甲衛想起了冷宮裡鬧鬼的傳聞,自言自語了起來。
“鬼?是冷宮裡的厲鬼?”
“休得胡言!這大白天的,哪裡來的鬼?定是有人裝神弄鬼!”劉統領放下手中的兄弟,拔出腰間的佩刀,指了指一個同袍。
“你,繼續去叩門!”
那被指到的金甲衛也不推辭,全身戒備着走上飛霜殿前的臺階,正欲再向前一步……
嘶,嗤!
劉統領眼睛一眯,手中長刀向着聲音出現的方向一個疾撩,只聽得嗤嗤一聲之後,長刀撩到了半空中一根透明的絲線,卻意外的沒有把它斬斷,反而在一聲讓人牙軟的“吱呀呀”聲後,長刀被絲線崩出了一道細不可見的缺口。
以爲一擊能夠得手的劉統領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擡頭立刻向絲線射來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顆高大的柏樹,枝繁葉茂,看不清裡面藏沒藏人,但方向應該是那裡無虞。
劉統領這時候才明白皇帝爲什麼說盡量不要驚擾到飛霜殿。這飛霜殿的殿主是昔年軍神薛家出身,又極爲受寵,一入宮便是貴妃,身邊一定有不少奇人異士保護,連皇帝也清楚其中的奧秘。
但如今事到臨頭,劉統領根本沒法子退避,只能硬着頭皮朗聲道:“末將奉陛下諭旨,前來靜安宮帶走趙清儀趙太妃,還請太貴妃娘娘不要爲難!”
他的話一說完,那棵樹上果然傳來尖利的聲音:“什麼趙太妃李太妃的?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你們速速回去吧,不然休怪我們不客氣!”
聽到是人不是鬼,金甲衛們心中大定,劉統領強迫自己不去想死掉的那個兄弟,冷着聲音繼續開口:“我等從明義殿來,明義殿的宮人說趙太妃來了這裡,所以末將才領人來此。如果太貴妃娘娘執意阻攔我們搜人,那我們就只能硬闖了!”
他“了”字纔剛剛出口,松樹上便傳來一聲嗤笑聲,不過是一紮眼的功夫,從四面八方的樹上射出無數暗器,多是細如牛毛的銀針。
劉統領見勢不好一個翻身避了過去,可被他指出來敲門的那個金甲衛卻身中七八針,有一針從眉間釘了進去,他痛得“啊”了一聲,就轟然倒地,再爬不起來。
金甲衛身披鎧甲,僅有臉面露在外面,若是尋常的士卒,在戰陣上見到這樣一身重甲的戰士,根本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刀劈不進弓矢不入,簡直就是怪物。
但這些大司命都是從小學習各種殺人方法的刺客,戰場上取敵將首級也是常事,對付這種重甲士卒也多的是辦法,這飛毛針便是一種。
在場的金甲衛很多是沒有經歷過前朝宮中之事的年輕人,閱歷未免不夠,眨眼功夫又見死了一個,頓時怒火中燒,伸手拂向頭盔,只聽得“哐哐哐”之聲不絕,他們已經放下了面上的護具,遮的自己只剩一雙眼睛,三三兩兩就要去撞門。
這些金甲衛穿上金甲以後連鎧甲到自己的體重足足有兩三百斤,時人都傳金甲衛從來只選擇身材高大、膂力過人的成年男子,卻不知若不是身材高大、膂力過人,恐怕連穿了這身重鎧走路都不行,更何況作戰?
這幾個金甲衛加一起足有上千斤,口中喊着號子“一二三”就開始撞門,劉統領面露冷笑也不組織,只是讓其他的金甲衛帶起面罩,準備門一開就跟着他衝殺進去。
在草叢裡蹲着的劉凌急的想要出去喝止,卻被薛太妃一把捂住口鼻拉住:
“你不要給他們添亂!飛霜殿以前是太后居住的地方,怎麼會一點防衛都沒有!大司命要是那麼容易對付,當年也不會讓人談之色變了!”
只聽得金甲衛們把門撞得咚咚響,震的飛霜殿周邊都清晰可聞,這樣的聲音聾子都聽得見,更不要說飛霜殿裡的人了。
金甲衛們只撞了三下,大司命就有了動作,飛霜殿門邊探視的小窗突然被打開,幾道細細的絲線從中射出,直入金甲衛們的眼珠子裡,只是一招,將他們的眼睛全都給廢了。
其手段之毒辣,出手之迅速,簡直駭人聽聞。
那幾個金甲衛也是血性漢子,眼珠子被廢,口中大喝不止,肩膀撞擊門閂的動作卻不停,隨着他們被暗算,從衛隊裡又站出幾個漢子,顯然是頂替他們輪流撞門的,一點都不畏懼可能被刺瞎眼睛的局面。
“這一代的金甲衛裡,居然還有幾個能看的。”
一把蒼老嘶啞的聲音幽幽地嘆起,一聽便知道是那種上了年紀的老宦官。
只是在這種氣氛裡聽到這種聲音實在是有些讓人毛骨悚然,那幾個撞門的漢子動作微微滯了滯,讓身後的同僚將他們換了下來。
撞門依舊在繼續,越來越多的金甲衛也投入了撞門的動作中,不過一刻鐘的時候,門後那道門閂就被撞斷,一羣金甲衛見大門開了,頓時狂喜着擠成一團,齊齊奔了進去。
劉凌已經抑制不住站起了身子,踮起腳尖往裡張望,這一張望,便讓他看到了終生難忘的場景!
當先衝進去的金甲衛們就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巨斧攔腰劈中了一般,從中間直接斷成兩截,饒是穿着精鐵鑄就的鎧甲,卻依然是身首異處!
那和身體一起被斷成兩截的鎧甲哐當落地,像是嘲笑着鎧甲主人對自己的信心,不是片刻的功夫,那體腔裡的腸子之流嘩啦啦落了一地,簡直猶如劉凌之前見到宮正司人闖殿的那一幕一般。
許多人沒有當場死絕,即便是金甲衛這種訓練嚴酷的精銳,在見到自己的下半身落在了自己的身邊時也猛然崩潰,嚇得大叫了起來。疼痛和瀕死還在其次,這種視覺上的震撼對精神上的打擊實在太巨大了。
更何況被活活“分屍”了的還不止一個兩個!
劉凌見了裡面的情況,忍不住喉頭一涌,朝着旁邊嘔了出來。此時正是最緊張的時候,劉統領所有的神經都在緊繃着,聽到這一聲嘔聲耳朵一動,朝着劉凌的方向大喝:
“什麼人,給我滾出來!”
薛太妃捂住了嘴,滿臉擔心地擡起頭。
“薛太妃,你和稱心姑姑在這裡藏着,我出去。”
劉凌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蹤,不可能再藏下去了,繼續留在這裡還連累薛太妃,索性從草叢裡走了出來。
“是我,我聽到這邊有動靜,過來看看。”
劉凌滿臉蒼白地看向飛霜殿。
劉統領見到是劉凌,表情也不是太好看。他是金甲衛,是宮中最精銳的部隊,卻在未來的儲君面前吃了這麼一個大虧,他日後在心裡就會永遠留下這個印象,對他的仕途來說並不是好事。
但皇帝明擺着是要栽培這個皇子的,劉統領也不敢得罪劉凌,只能讓金甲衛將劉凌“請”到一邊,免得他又亂跑,等事情瞭解後,再領着他回去向皇帝覆命。
劉凌一出來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跑的掉,見幾個人高馬大的金甲衛一左一右將自己夾在中間,只能苦笑着束手而立。
劉統領強忍着心中的悲痛,領着幾個金甲衛小心翼翼地走進飛霜殿的殿門,才發現從殿門通向中門的道路上,竟密密麻麻布滿了透明的絲線。
這些絲線顯然和之前釘死叩門衛士的絲線是同一種東西,劉統領用刀尚且劈不斷它,自然明白它的堅韌和鋒利。
這些絲線被密密麻麻布滿了道上,那些金甲衛終於撞開了門,正急着衝進去,哪裡看得見前面的埋伏?這些絲線原本就能洞穿人/體,金甲衛們前後一起加起來那般重,又有往裡衝的衝力,這一下直撲到透明絲線之上,被割的身首異處或攔腰中斷的,自然不在少數。
只有幾個還算幸運的,不是被割掉了臂膀。
此時正當正午,劉統領微微偏了偏腦袋,只見得橫七豎八的銀絲被拉滿了兩側的牆壁之上,在陽光的照射下不時反射出類似金屬的銀光。
之前他還有些奇怪,這飛霜殿的殿門到中門之間爲何距離如此狹長,和宮中大開間大進深的氣象完全不符,如今再見到這些密密麻麻的“殺/人武器”,頓時全身上下冷汗淋漓。
這根本就是爲了防禦而準備的!
這座飛霜殿,絕不是太后禦寒之地這麼簡單!
劉凌之前在少司命手中見過一整條用這種絲線製成的銀綢,那是連刺客的武器都被其崩壞的古怪材質,那時候劉凌還感慨,少司命手裡有一整條銀索,不知耗費了多少銀線,而大司命這裡只有雲旗和寥寥幾個大司命那見到這種材質,也不知是不是高祖偏心。
如今再看這密密麻麻的“線牆”,劉凌再也說不出高祖偏心的話來。原來並不是少司命和大司命的地位不對等,而是作用不同,這絲線的用法也不一樣。
劉凌甚至能想到大司命要去殺人之前,只要在此人必須經過的地方釘上這絲線,如果是光線昏暗之處,這些透明的線是根本看不見的,被刺殺的人以爲前方沒有東西,只要照常向前走,僅憑這些絲線的鋒利程度,就能把他的頭或身子在不經意間給鋸下來。
這是何等可怕的武器?如果像是少司命那般製成銀索,反倒不好施展了。
劉統領也是和劉凌差不多的想法,他咬了咬牙,從腰上摘下刀鞘,伸手將那刀鞘投了進去,只聽得一聲悶響,那刀鞘落地之時已經像是散了架一般變成了數塊。
他的刀鞘也是包有鐵皮的厚重之物,並不是尋常的木頭,可只不過是一個墜地的功夫,這刀鞘就已經被毀的差不多了,如果是一羣人硬闖……
“統領,怎麼辦?”
幾個金甲衛面露恐懼之色地看着前方的“絲線陣”。
“您的佩刀是御賜之物,尚且斬不斷這些絲線,更別說我們的,難不成要翻牆……”
他打了個哆嗦。
還不知道牆後是不是到處都佈置了這種東西!
難怪要大門緊閉,原來是在做這種準備。
劉統領也是個梟雄一般的人物,只見他頓了頓,退着身子緩緩離開了那座滿是殺機的院子,小聲和其他的金甲衛吩咐道:“這裡面的人事關重大,不容有失。我們既然進不去,就不如讓她們出來。你帶一隊人,去將這冷宮裡所有的太妃都抓了來,我就不信裡面的人一點都不在乎。你,你去找些火油火箭來,反正陛下的意思是殺無赦,那這裡人人可殺,不必忌憚什麼!”
這幾個金甲衛原本殺心沒這麼重,可是莫名其妙就折損了這麼多人,死的這般悽慘,還有不少是同吃同住的兄弟,頓時滿臉猙獰地點了點頭,眼見着絕對不會對其他的太妃有什麼客氣。
劉統領吩咐的聲音自然是極輕,可他卻沒想到劉凌也是習武之人,而且從小習得的皆是上等的功夫,耳目比一般人都靈便,如今聽到劉統領的話,頓時大吃一驚,出聲大叫:
“不可!按照祖制,連帝后都沒有權利處置太妃,能處置太妃的,唯有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而已!”
宮中現在一個像樣的長輩都沒有,這冷宮裡住着的,就是輩分最大的了!
聽到劉凌的呼喊,劉統領微微訝然。
“殿下您說什麼?”
他那麼小的聲音,他都聽得見?
剎那間,他想起了這位殿下是在冷宮裡長大的,後來一出冷宮便表現出極其聰穎的天賦,不但學問和武藝都不弱於幾個從小開蒙的兄弟,而且幾次在刺殺裡死裡逃生。
莫非……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飛霜殿,又看了看劉凌。
劉凌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身子左右扭了一下便掙脫了兩位金甲衛的包夾,閃了出來,動作稱得上是一個行雲流水,快如脫兔。
金甲衛們防禦力極強,論身手靈敏卻不盡然,見劉凌這麼一扭一跨便掙脫了包圍,連忙要追。
然而劉凌計算這幾步的距離何止片刻?只見他擡手從頭頂抽出一根髮簪,也不知怎麼一抖,那外表像是美玉一般潤澤的玉簪便從中分開,從裡面露出一根金刺出來。
劉凌將畢生所學的武藝都化入了這眨眼之間,他的精神力無比的集中,血液也猶如沸騰了起來,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劉統領。
在他的眼睛裡,萬物似乎都停止了動作,就連自己金刺帶出的軌跡似乎都能肉眼可循;他的耳朵裡甚至聽到了風吹動葉子的聲音,金甲衛們緊張的喘氣聲,還有……
自己嘭嘭嘭嘭劇烈作響的心跳聲。
“嘶!他入武了!”
隨着一聲雲旗不知在哪兒傳來的輕呼,以及被人勒住脖子一樣的吸氣聲,時間和空間加諸在劉凌身上的法術似乎被一下子打破,那種玄妙的感覺瞬間從劉凌身上像潮水落潮一般褪了個乾淨。
但這並不妨礙劉凌露出勝利的表情。
——因爲他的金刺,已然抵在了劉統領的眉間。
“叫你的人全撤了,父皇那邊,我會去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二更,但大概會稍微晚一點,大家等等吧
小劇場:
雲旗:他入武了!
上代大司命玄雲:(一巴掌呼過去)叫什麼叫!不知道頓悟只是一瞬間嗎?叫沒了怎麼搞!
已經沒了頓悟的劉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