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
肅王府裡,肅王和肅王妃很少見的陷入了冷戰之中。
肅王本性並不是尖銳難相處的人,恰巧相反,在宮中長大的肅王,在三兄弟裡是最容易妥協和最溫和的那一個,宮廷生活早已經磨平了他的棱角。
即使在外人看來肅王妃徐氏想法太多作風很強硬,可夫妻兩個卻好的如膠似漆,肅王甚至覺得這種“大事聽我的小事聽你的”的相處之道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相處方式,從未有過和肅王妃鬧矛盾的時候。
直到前幾天,胡夏又一次派來了來使,這一次是直接質問他爲何要把他們胡夏國秘密的“雷火”和“天火”的秘密泄露出去,言辭之激烈,簡直讓肅王怒火中燒。
因爲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雷火”和“天火”的秘密。
他一直以爲自己和王妃之間是沒有什麼秘密的,他在肅王府也很少管府外的事情,肅州還是偏遠之地,是以直到北方方軍和徐軍都因爲火藥而士氣大跌紛紛潰散的時候,他竟一點消息都沒有。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爲什麼“癡傻”那麼久肅王府依然運轉正常,因爲如果魏坤不告訴他外務,妻子再不告訴他內務的話,以他的隨性,簡直就跟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一樣,什麼都不會知道。
胡夏一來使,徐氏就知道什麼都瞞不住了,將幾個月前私下見了夏王使者的事情和盤托出,也將自己爲什麼和對方陰奉陽違、騙取胡夏信任的原因說了個清楚。
在她心中,這種事即使被揭穿,丈夫應該不會有多生氣,畢竟此事利國利民,自己做的也算是漂亮,沒留下什麼把柄,雷火和天火的秘密遲早會被暴露出來,語氣讓給別人撿這個便宜,不如由肅王府得利。
可肅王卻沒辦法像她一樣安心。
在宮中過的日子,已經讓他變得像是隻驚弓之鳥了。
他甚至沒有辦法告訴妻子自己爲何而不安、憤怒,因爲傾訴出自己內心的懦弱和痛苦實在是一件太羞恥的事情。
劉恆還記得自己“醒來”以後。見到妻子趴在自己身上,像是得救了一樣嚎啕大哭時,心中簡直要被滿滿的柔情塞住,一種被需要的感動讓他脫胎換骨,讓他記起的責任。
正是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他被滿滿的安全感包圍,無論外人如何詆譭,他依舊站在自己妻子的身邊。
他的妻子再強勢、再能幹又如何,她需要他。
做丈夫的,不就是在這個時候爲妻子遮風擋雨的嗎?
“王爺,王妃娘娘熬了魚羹來……”
端着小案的侍女走起路來毫無聲息,緩緩來到劉恆面前跪下,舉起面前的魚羹,滿臉嬌羞。
劉恆愛吃魚,但肅州地處西北,並不是魚米之鄉,偶有鮮魚送上,總不是那個味兒,肅王妃知道丈夫愛吃魚,卻怕這裡所產之魚的土腥味兒,每每得到好魚,總要親自洗手作羹湯。
可見徐氏也不是個盲目心高氣傲的,還知道遞個臺階,希望得到丈夫的注意。
果不其然,劉恆看到那一碗魚羹,表情異常複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將那蓮瓣造型的玉碗抄到了手裡。
玉碗瑩潤,魚羹潔白,看起來異常清爽,見着這一碗魚羹,看着劉恆的肚子突然咕咕直叫。
吵架的人,自然也是沒什麼胃口的,這番見到愛吃的食物,鼻端又聞着熟悉香氣,餓意席捲而來,幾乎讓他丟盔棄甲。
“伺候本王用膳。”
劉恆決定等這一碗魚羹用完就去王妃那裡坐坐。
“是!”
侍女見肅王居然將他留下,俏臉一紅,細心地伺候起來。
說是伺候,其實劉家三兄弟都自理慣了,還沒到飯來張口的地步,無非就是吃完了漱口擦面這類的活計。
那侍女依偎在劉恆身邊,正準備去接劉恆遞過來的面巾,可鼻尖聞着劉恆身上衣物高雅的薰香氣味,也不知道是腿軟還是走神,居然就這麼往劉恆身子上一倒……
“哎喲!”
侍女的酥胸一下子落在了劉恆舉着面巾的手臂上,撞得她滿臉羞紅,幾乎要擡起不起頭來。
來這套?
劉恆面色晦暗地看了一眼姿容姣好的侍女,鼻子裡冷哼了一聲。
他看起來性子溫和,就可以隨便在他面前玩這種小花樣嗎?若是當年在母后身邊,這樣的侍女早就……
罷了,正覺得一碗魚羹就找個臺階去妻子那裡顯得有些掉價,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了。
“我記得你是王妃身邊的侍女?”
劉恆面不改色地看向面前美貌的侍女。
那侍女羞怯地點了點頭,小聲回答:“是。”
“即是王妃身邊的人,那就和本王一起去王妃那裡吧。”劉恆一句話徹底讓侍女含羞帶怯的臉變得蒼白僵硬,眼睛裡露出不敢置信的光芒。
“本王想問問看看,她爲何派了這麼一個毛手毛腳的下人來伺候本王!”
明明該親自來纔對!
……
肅王夫妻兩人是從不分開居住的,一般王府裡還分主院和後院,可因爲肅王剛剛就藩時是個木頭人,也就省了這些,由王妃親力親爲,照顧丈夫,住進了主院。
在後院也確實不方便打理府中上下,主院則不然,久而久之,無論是朝中派來輔佐順便“督促”肅王言行的官員,還是府中最粗鄙的粗使下人,都不覺得王妃住在這主院裡有什麼不對。
夫妻冷戰之後,劉恆天天住在書房裡,徐氏則還在主院沒動,只是嚮往常那般和丈夫一起踏出主院的時候少了,根本不會離開主院拋頭露面。
就連送粥這種事,都是讓身邊侍女去做的。
但肅王妃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和肅王夫妻恩愛,幾乎每夜都在纏綿,她身邊的侍女們都已經到了懷春的年紀,日日伺候他們起夜進出,心中早就萌動了一些心思,只是他們夫妻兩每日形影不離,想要做些什麼都沒機會,也就把這些心思給按了下去。
兩人第一次冷戰,一冷戰就來勢洶洶,也就給了其中一些膽大的可趁之機。
這綠衣就是如此。
看着面前瑟瑟發抖的綠衣,徐氏面凝寒霜,周身上下的氣勢壓的一屋子下人恨不得奪門而出。
劉恆倒是一臉自在的樣子,甚至生出幾分悠閒來,欣賞徐氏牆上新掛的一副蒼鷹搏兔圖。
唔,這兔子好可憐啊,這老鷹畫的也太兇猛了……
“你回京中去吧。”
畢竟是從小伺候陪伴長大的貼身侍女,徐氏怒其不爭地恨道:“回家去,我讓嬸孃給你配個良人,好好去過日子。”
“王妃娘娘,是奴婢一時不小心,並非故意的啊……”
綠衣聽到“嬸孃”、“京中”臉色就一變,一下子撲到在徐氏身上,將她推的往後踉蹌了幾步。
劉恆看似在欣賞牆上的畫,實際餘光一直在妻子身上來回晃呢,見着這色/誘不成反裝無辜的下人居然對妻子動手動腳,當下怒吼一聲“賤婢敢爾!”,幾步上前就將徐氏帶到了自己懷裡。
綠衣已經嚇傻了,她和徐氏主僕一場,知道徐氏面冷心熱,其實最是戀舊,估摸就算不成也不會有生命危險纔會動了貪心,誰又能知道主子居然讓她回去?
就不說回去後下場如何,這裡離京城千里迢迢,外面又在打仗,萬一……
還不如捱上幾十板子呢!
想到這裡,綠衣哭的撕心裂肺。
“娘娘您就把奴婢打死在這裡吧,奴婢沒有那種想法啊!奴婢真是不小心!”
“你給我滾開!”
劉恆見她還想爬過來,嫌惡地一腳將她踢開。
“再過來一步,不必王妃髒了手,我先讓人把你拉出去!”
肅王妃被綠衣猛地一撲,當下就眼前一花,一陣黑一陣白的,正在踉踉蹌蹌間突然被熟悉的懷抱圈住,那升上來的噁心感也就壓下去了不少。
可劉恆擡腳踢人,帶着肅王妃又顛簸了幾下,那眩暈感又排山倒海而來,加上這幾日兩人冷戰獨守空房沒有睡好,額頭和鼻尖頓時冒出了不少冷汗。
劉恆叫侍衛拖走了綠衣,低頭一看身子向來強健的妻子突然滿臉大汗,眼睛半睜半閉,立刻驚得要死。
她素來鎮定,就算那時候被內外逼迫也不過只掉了點眼淚,哪裡會被一個沒成事的丫鬟氣成這樣!
“穿府中醫官來!立刻!馬上!”
劉恆叫完之後心中越發心亂如麻。
“算了,本王親自跑一趟!”
他將妻子打橫抱起,連奔屋外。肅王妃是豐滿高挑的體型,並非弱不禁風的小姐,劉恆又並非劉凌那樣從小練武的,所以跑了沒幾步路就實在是吃力。
可他又逞強,死活不願意將肅王妃放下來,就這麼跌跌撞撞,跑到劉恆自己也眼前一花,往前跪倒了過去。
這一下,將侍衛下人們驚得半死,肅王妃只覺得自己被往上重重一拋,而後被什麼穩穩地抱住轉了個圈,就跌在了一個溫暖結實的墊子上。
不,不是的墊子……
“嗷嗚,嘶……”
劉恆一聲痛呼,擁着身前的嬌人坐起身,伸手往後腦勺一摸,頓時一手鮮血,倒吸了一口涼氣。
“王爺,王妃……”
“天啊,醫官!醫官!”
“你何必如此逞強……”肅王妃心中亂成一團亂麻,“你病了那麼久纔好,不好好調養,還抱着我這麼跑……”
“我要把你摔了,這輩子就沒臉見你啦!”
劉恆齜牙咧嘴地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髮鬢。
“你剛剛臉色難看的要命,有沒有好一點?”
肅王妃雖然很想說自己已經好一點了,但那胸間翻涌的感覺和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不適依舊還在,還未張口,就立刻又閉上,扭過了頭去。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醫官被慌慌張張的王府侍衛連拽帶拖的到了兩人跌倒的地方,滿臉惶恐。
“給他先看!”
“給她先治!”
夫妻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這……”
醫官“啊”了一聲,滿臉爲難。
“我這是皮肉傷。”劉恆用帕子捂着腦袋自己站了起來。“你先看吧。”
肅王妃扭不過他,那醫官也怕王妃出事王爺心情更不好,當下仔仔細細地探起了脈,探了一隻還不夠,又換了一隻,幾次三番之後,表情越來越是嚴肅。
他探的仔細,劉恆一張臉由白轉青,又由青轉黑。
“怎麼了?”
“王妃娘娘這幾日沒有睡好?”
醫官收回手,笑着問。
肅王妃不好意思地看了丈夫一眼,點了點頭。
“王爺,這段日子順着點王妃娘娘吧。”
醫官好笑地收回手,笑着說道。
“恭喜王爺,娘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