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霽剛走的時候,劉凌一直陷入在某種惶恐不安裡,一會兒覺得老天爺會滅了他,一會兒又覺得他如果沒事的話,恐怕是在醞釀着什麼更大的天災**,乾脆連這個世界都毀滅了算了,整日心中充斥着痛苦,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處理朝政,沒有被逼瘋已經算是他堅強的了。
那些日子,蝗災、無爲教案、清剿方陳兩家餘孽已經用去了他所有的精力,等他意識到瑤姬可能真按她說的向上界隱瞞了什麼的時候,他心中對於“天道”的恐懼卻還是一點都不敢懈怠。
等又過了一年,姚霽沒有出現,他又開始擔憂這位仙人是不是受到了什麼懲罰,仙人會遭受什麼樣的懲罰……
每次只是想着姚霽可能因爲他而受到懲罰、折磨,他的心就無法平靜。
直到“通天路”的出現,讓他有了一絲“昇仙”的希望。
只要那個在那裡,說明他也許是有仙緣的。
他能看到見那個,也許證明凡人也有可能有飛昇的一天。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國家還未穩定,他也尚在有爲之年,就算要修仙求道,至少也要到了合適的時候,不過在那之前,他可以爲此先做好準備。
可今日,瑤姬又下凡了,不但下凡了,而且還和之前每次一樣,領了許多奇怪的神仙來圍觀他們,剛剛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間,劉凌的胸臆之間涌出許多酸澀來,只覺得自己這幾年來的擔驚受怕和爲她擔憂都是笑話。
她在他的生命裡來來去去,似乎已經理所當然,而他只能被動的等待着,等待着她一次次的造訪他的生命,留下一句兩句對他人生的“預言”,又或者更多的是欲言又止。
可是現在,他抓住她了!
“劉凌,你怎麼?”姚霽的驚駭全部寫在了臉上,“爲什麼你能碰到我?”
她的驚慌如此明顯,以至於自己已經被劉凌拽入了懷中都沒有意識過來。
“是啊,爲什麼我能碰到你呢……”劉凌並沒有太認真地回答她,“大概是,天意吧?”
“所以你之前一直看不見我是裝的嗎?其實你看的見我?”姚霽氣急反笑。“你現在在做什麼?抓捕神仙?”
“你是仙人,我豈敢褻瀆。”劉凌苦笑,“不裝作視而不見的話,我怕我會連上朝的心思都沒有了。”
“什麼?”
姚霽左右扭動了一下,覺得不自在極了。
“你要這樣到什麼時候?好好說話!”
“好。”劉凌很溫柔地回答,可捏住她手腕的動作卻絲毫沒見放鬆,只是將她領到了書房的軟榻邊,率先坐了下去,仰起臉問她:“你已經走了兩年零三個月了,你在那邊還好嗎?有沒有受到什麼懲罰?”
“還記得在胡夏國的那個我的同事嗎?我們會留在這裡是他做的手腳,他給自己留了後路。因爲我和他遇見的情況是一樣的,所以我也得以藉由他的後手逃過各種盤問,甚至還掩蓋住了這裡的不對,但……”
姚霽動了動手腕,發現根本抵不過劉凌的力氣。
“但你如果一直這樣拉着我,被人發現我不見了,就有可能掩蓋不住了!”
“我只是怕你又突然飛到天上不見了。”劉凌有些委屈地說着,“上次你直接就飛走了,連句道別都沒有……”
原來心結在這裡。
姚霽心中一軟,嘆口氣道:“通道打開關閉都是有時間的,我的能源不多,當然要抓緊時間。這次,這次不會了,我是帶人來參觀的,要到了約定的時間纔會走。而且最近來去的次數應該不少……”
能源?
她是說那個手腕上的東西,是讓她來回的關鍵?
劉凌悄悄地在心中記下了。
姚霽對於溫柔的劉凌更沒有抵抗力一些,見他眼神受傷地看着自己,姚霽好奇地伸手拍了拍劉凌的腦袋,發現自己居然能接觸到他:“你怎麼做到的?果然你是特殊的嗎?既能看得見我們,又能碰的到我們?”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下次再見不知又是何年。”劉凌眼中閃過堅持,“瑤姬仙子,你和我說說話吧,再說一會兒,我就放開。”
“哎,你這孩子長大了,性子也固執了許多呢。”姚霽無奈地看着劉凌,點了點頭:“你要堅持這樣,我就陪你說說話。”
劉凌並沒有急着訴說自己這幾年對她的思念和擔憂之情,而是將這幾年發生的一些政事和人事上的變化慢慢說給姚霽聽,一邊說,一邊不動神色的將姚霽的人往自己的身前帶的更近些。
在姚霽滯留在代國的幾年間,很多時候他們都像這樣貼的極近的商議國事,有時候甚至是在牀/上抵足而眠時說着悄悄話,相對於那時,這個距離甚至已經算是有些遠了,所以姚霽並沒有察覺到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反倒聽得極爲認真。
莊駿卸下宰相之職並沒有違背歷史,陸凡當上宰相倒是有些奇怪,按理沒有那麼快……
“罷了,這歷史變得豈止一點半點?”姚霽有些擔心地心想。“如果來的遊客之中有了解這段歷史的,看出發展的不同,那這裡面的變化就瞞不住了。難怪秦銘要去找相熟的‘投資客’進入這裡,如果真是歷史愛好者或者對這段歷史很瞭解的人進來,說不定他們想要瞞的再久一點的主意就落空了。”
“那你呢,你到了那邊發生了什麼?”
他輕輕問她。
對她來說,不過短短的幾天時間,她可會和他一般對對方牽腸掛肚?她會不會常常想起在代國的時光?
姚霽微微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下定決心開口:“我,我去找了那位曾經見過你祖先的同伴。”
“祖先?”
“嗯,那時候我聽你說起劉志尋仙的事情,心裡有些在意,所以我和秦銘去找了當時見過劉志的同伴。”姚霽沒有說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懷疑,表情也有些歉疚:“你上次猜的沒錯,我的同伴無意間泄露了一些事情,爲了保護這個世界的正常發展,劉志自盡了。”
“果然是這樣。”
劉凌閉上了眼,深吸了口氣。
姚霽心中壓着這樣的事情,終於有了可以說的人,語氣也越見低沉:“我那位同伴,因此有了心疾,如今過的……不太好。他其實很欣賞劉志,所以在發現劉志看得見他之後纔會動了心思和他說話,但劉志太聰明瞭,將不該知道的事情也從我那同伴口中套了出來……”
姚霽說着說着,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咦?你這是?”
姚霽感受着腳下踩着的地,和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曲着的雙腿。
“我什麼時候坐下來的?”
“你以前不是抱怨過一天到晚不是站着就是在地上坐着,要麼像是罰站,要麼像是乞丐麼?”劉凌似乎不願意對此多言。“左右你碰得到的東西不多,站久了也會覺得難受吧?坐我腿上也沒什麼不好。”
他看着坐在自己右腿上瞪大了眼睛的姚霽:“反正我們都那麼熟了。”
姚霽已經是成年人了,自然不會像是小姑娘那樣羞澀無比,又或者被劉凌的話忽悠過去,在這種事上,姚霽情商雖然醉人,可有些事情卻是不可能看錯的。
比如說,只有對自己心儀的人,纔會渴望更親密的肢體接觸這一點上。
她有些瞭然地看了劉凌一眼,心裡有些七上八下。
突然沉默下來的氛圍讓劉凌也感受到了某種心照不宣的東西,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的心臟跳的猶如擂鼓一般。
兩人就這樣傻乎乎地對視了一會兒,姚霽心裡亂七八糟滿是不敢置信,劉凌卻只是倔強地抿着嘴脣,既不放手也不願鬆開她,只專注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咳咳,我覺得你該處理正事了,我也要去看看我帶來的人有沒有胡鬧的。”姚霽覺得對於這種事,更“年長”一些的自己應該先做出意見,所以她故作自然地乾咳了一聲,迅速地打破了這樣曖昧的氛圍。
如果不去注意她泛紅的臉頰的話。
“你難得來一趟,我不急,你難道一點都不想我嗎?”
他的聲音溫柔又危險,姚霽甚至能感覺到劉凌呼出的酒氣輕輕地拂過自己的臉頰。
這一刻,姚霽是真的覺得他長大了,已經從少年成長到可以稱之爲“男人”的程度。
如果說之前她還能因爲惡趣味變換服飾逗弄他的話,如今的她卻連聽着劉凌說出口的、應該是很普通的話都覺得羞恥。
等等?
酒氣?
姚霽偏頭看了看他:“你喝了酒?”
劉凌一怔,輕描淡寫地回答:“嗯,喝了一點。”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酒量不好……”
姚霽心中一鬆,故意忽略心底升起的淡淡失望和遺憾。
原來是喝了酒,酒壯人膽纔敢對她這樣直白。
“現在已經很好了。”
劉凌有些狡猾地一笑,“這點酒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
這次輪到姚霽怔住。
“所以,你不必覺得是我喝醉了才這樣做。”
劉凌放開姚霽的手腕,姚霽只覺得手腕上的桎梏突然一鬆,還未低頭查看,就覺得自己被擁入了一個滾燙的懷抱裡。
她感覺到自己的頭頂被劉凌的下巴輕輕摩挲着,從他震動的胸腔裡發出低沉的喟嘆。
“……我想這樣做,已經很久了。”
***
沒有被一個人滯留在代國嚇到、沒有被劉凌能抓住她嚇到的姚霽,卻被劉凌將他擁入懷裡、對她表白的舉動嚇到了。
嚇到姚霽幾乎是驚慌失措的,利用了導向儀裡“穿牆”功能逃離了劉凌的懷抱,在他受傷的眼神裡連續穿過了半座宣政殿,方纔“逃”到了宣政殿的大廣場上,兀自愣愣出神。
她的眼前不停閃過劉凌倔強地嘴角、受傷的眼神,以至於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瘋魔了,使勁地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秦銘愛上胡夏王太后還能理解,畢竟那是個成熟又妖豔的女人,秦銘那樣什麼樣女人都見過的公子哥遇見在男女之事上登峰造極的“高手”,會栽了也是正常,兩個人都是成年男女了……
可她現在是什麼情況?在無意間,她勾/引了一個少年,還是一個古代的少年皇帝?
姚霽要被滿滿的罪惡感淹沒了。
“姚霽,我們什麼時候走?宣政殿這邊也沒什麼好看的。”紫發的少女出現在姚霽身邊,見她滿臉不知所措地表情,好奇地開口:“你怎麼了?怎麼一副見了咳咳的樣子?”
她扭頭看向宣政殿,有些壞笑着說道:“姚霽姐姐,你不會正好撞見那英俊的皇帝臨幸女人吧?”
“你說什麼呢!”
姚霽露出啼笑皆非地表情:“什麼臨幸……”
她頓了頓,感覺到自己耳朵還有些熱。
“咳咳,確實天色不早了,準備集合吧。”
沒一會兒,所有在宣政殿的“遊客”就聚集在了一起,雖然是做戲,可是也還要做全套,姚霽仔細問了問他們想去什麼地方看看,盡力讓自己打起精神,帶着他們所有人在宮中繞了大半,直到華燈初上,方準備離去。
回祭天壇的路上,姚霽聽着身後遊客們有說有笑的交談,不知爲何生出一絲惆悵來。
如果她能和秦銘一樣對這裡抱有遊戲人間之意,也許她還能和這位少年帝王來一段難忘的豔/遇,可劉凌並不是那樣荒誕隨便的人,自己心裡也有好多未解的謎題,實在沒有心思和他玩什麼愛情遊戲。
更別說,劉凌不知爲何可以碰得到她。
姚霽將這件事放在心底,準備回去後和秦銘討論下,就這麼心不在焉地一路踏上了祭天壇。
直到她看到了祭天壇上的那道人影。
一身月白色常服的劉凌看起來有別於白天時的莊重,多了份凌風而去的飄逸,此時背對着姚霽站在祭天壇上,身影湛然若神。
王寧站在他的身側,將作監的大監站在他的身前,沒有人看的到這些“神仙”,自然也就沒有人會擡頭看一看前方的“異狀”,倒是姚霽帶來的人有些新鮮地繞着他們看了幾圈。
“按照這個進度,明年初春就能完成整個祭天壇的修繕。至於陛下說用夜明珠裝點祭天壇最高處的事情,不是不可,只是夜光珠產自西域,宮中的夜明珠並不足以鋪設,如果陛下想要用夜明珠,最好還是和胡夏那邊的商人……”
將作監的大監面露難色地彙報着。
劉凌此時心神已經不在將作監這邊,夜色遮住了他臉上深沉的表情,夜風將他輕輕地發問聲吹送的極遠。
“那邊的客人,以後還會再來嗎?”
“咦?”
將作監的監正愕然,之後反應過來連忙點頭:“既然開放了互市,自然是會再來的。現在京中也有不少胡夏商人了,不過需要數量這麼多的夜明珠,最好還是託皇商和涼州、肅州那邊的胡商接觸。”
已經從劉凌身邊擦肩而過的姚霽卻聽懂了,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劉凌的臉上露出一絲放鬆地笑容。
“那實在太好了。”
“雖說夜光珠可得,不過陛下,爲什麼您要在祭天壇鋪設夜光珠呢?即便是舉行祭祀,也不會在夜間舉行啊……”
監正不着痕跡地勸諫:“夜光珠自來珍貴,民間能得一顆便可傳家……”
“爲什麼啊……”
劉凌微微擡起頭,似是無意間看向夜空。
初冬總是比其他季節更早天黑,此時其實不算晚,可已經隱約可見星光閃爍了,在一片星光之中,在那條巨大的“通天柱”裡,姚霽和其他的仙人沿着光路向上升起,飛的越來越高、越來越高,漸漸到了看不見的地步。
她說她不願看見一片漆黑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如果她能和秦銘一樣對這裡抱有遊戲人間之意,也許她還能和這位少年帝王來一段難忘的豔/遇,可劉凌並不是那樣荒誕隨便的人,自己心裡也有好多未解的謎題,實在沒有心思和他玩什麼愛情遊戲。
劉凌:神仙姐姐,請不要憐惜的□□我吧!我龍精虎猛,不怕玩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