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兩個道士怎麼會在宮裡?”
一個帶着帽子的中年女士好奇地看了眼已經走遠的道士們。
“那個白衣服的老道好氣質!”
“代國開國的皇帝修道,所以道門的天師道就被代高祖尊爲國教。這臨仙城選址、臨仙皇宮的建造,都有天師道的道人們參與。剛剛離開的那兩位道士,應該是代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太玄真人和靜守真人,他們一前一後,結束了道門的“兩家之爭”使得天師道兩宗合一,發展成綿延三百多年的大教。”
姚霽顯然對這些雜談也頗有研究,講解起來毫不艱澀。
“咦?什麼是兩家之爭?”
“天師道是不禁弟子婚娶的,所以道門也是嫡傳,只是選擇掌教非常嚴格,如果並非張家人想要得到正傳,就要改姓爲張。剛剛那位太玄真人就是四十多歲才加入天師道,掌教之前的姓名已經不可考,書上都以‘張太玄’稱之……”
姚霽笑着解釋:“天師道在代國的祖庭原本是在元山,可惜代國高祖起兵時,元山祖庭支持的是前朝的皇室,只有山上一位張姓道人下山,召集道衆,安撫災民,聚集了龐大的信衆,但卻被元山天師道視爲‘叛逆’,逐出正宗。”
“這麼一看,元山那邊倒是丟了一支潛力股。”某個商界大亨笑了笑,“故步自封是無法進步的。”
“正是如此。”姚霽點了點頭:“衆所皆知,代國高祖自稱見過身穿白衣的‘仙人’,所以對道教十分推崇,然而元山天師道是受過前朝皇室供奉的,自然不會馬上承認代高祖劉志,這時候已經有了龐大信衆羣體的張致虛抓住了機會,順利的將自己改良過的天師道推廣給代高祖,並且認爲代高祖應當在遇仙的地方建一座新城——臨仙。”
“臨仙在前朝舊都的東邊,離元山較遠。代高祖決意建立新城後,張致虛就在泰山起了新的宗壇,史稱‘泰山宗天師道’。泰山宗改良後的教義要求弟子積極入世救世、先修己,再救人,最終返璞歸真,迴歸自然。它的教義和元山派‘靜心寡慾、超脫俗世’截然不同,而對於封建統治者來說,願意幫助自己、並宣揚自己爲正統的宗教是新成立的政權最急需的,所以泰山天師道就此登上了歷史的舞臺,被代國皇室世代供奉,以爲正統。”
“我的天,那元山宗的人豈不是要氣死?”
“並非如此,事實上,對於普通人來說,一個積極入世的道門並沒有遠離世俗的道門有神秘感。在民間,人們通常是把泰山宗的道人當做‘神漢’、‘遊方郎中’、‘心理醫生’和‘風水先生’來看待的,卻把元山宗的道人們當做‘真神仙’,若真有尋仙問卜之事,還是會按照古老的規矩前往元山‘叩仙門’。”
姚霽有些幸災樂禍的笑着。
“所以,泰山宗的嫡傳張氏一直想要使兩宗合併,成爲‘道宗’而非僅僅是掌教。可惜的是,自高祖之後,景帝、恵帝都對尊道並不熱衷,平帝更是僅僅只出錢,泰山宗沉寂了很長時間,只在民間有着極高的人望,在權貴眼中依舊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遊方道士。直到太玄真人得到了成帝劉未的召見入京,並通過種種努力,而使得元山道庭派出使者回復往來,纔打下了‘兩宗合一’的基礎。”
“剛剛那老道士好厲害啊!”
中年女士露出讚歎的表情:“長得也實在是俊逸……年輕時應該是個美男子,對了,他應該有一米九了吧?”
投資團裡一羣女人們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絕對有一米九!”
“年輕時豈止是帥,肯定是鶴立雞羣!”
“這位太玄真人在歷史上也是個迷,傳說他四十多歲才入泰山修道,同輩的師兄弟皆是孩童,但因爲有大智慧,才被收入嫡傳,改了張姓,他師祖臨死前更是繞過幾位徒弟,直接傳位給這個徒孫,據說就是看重了他的能力。”
“他修道之前的一切都不可考,有野史說曾經是個靠長相騙錢的騙子,也有人說他心智年紀其實極小,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頑童’,不過很多考古學家都認爲那是元山宗昔年爭奪正統時的污衊,這個人應該是火居道士出身,後被發現缺有不凡所以帶上山門,也有可能是爲情所苦,看破出家,因爲他一生未娶,也沒有後代,掌教之位後來是由守靜真人繼承。”
姚霽沒機會一直留在這個世界研究,所以也只能說出自己的推測。
“這位守靜真人,一說是太玄真人貼身伺候的道童,得了他的親傳,因能力超絕、天賦聰穎而入了張家;還有一說是他原本就是張家嫡系,且還是太玄真人的師叔輩,是張家嫡系爲了拿回掌教的傳承而放在太玄真人身邊‘學習’處理俗務的繼承人,所以後來順理成章的繼承了掌教之位。”
“聽剛纔兩人說話的口氣,第二種傳說像是真的!”商界大佬下了推論:“道童不敢這麼和師父說話。”
“我覺得那個小道士也有些邪門,我剛剛看他時候,他好像看得見我似得,還朝我的方向使勁瞪了幾眼!太真實了,差點讓我忘了這裡是虛擬的!”
一個投資團的投資人心有餘悸地說道。
“那是不可能的,量子疊加狀態是無法有所交集的。而且這裡也不是虛擬的,這裡是經過矩陣計算後平行進行的世界,你可以將它當做大數據彙集後推演出來的世界,卻不能當做虛擬遊戲。”
姚霽第n次的爲他們解釋着。
“這是一項非常先進的技術,只是……”
“只是經常失敗,我們瞭解,瞭解……一失敗就要錢重啓項目嘛,我很喜歡這個世界,我會投資的,就當是另類的旅遊了。”
中年的女士豪爽地應諾。
姚霽心中振奮了一下,這一趟總算有個肯定會掏錢的了!
照這樣下去,等資源足夠了,她就能申請“常駐”一段時間進行歷史研究。
他們這些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這麼辛苦的“帶團”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有自由在裡面研究的那一天!
被“拉到款子”所振奮的姚霽頓時覺得渾身都是力氣,一邊領着衆人走回後宮方向,一邊繼續進行講解:
“剛剛那位太玄真人也是位傳奇人物,他在達到個人的頂峰之後,尊崇新天師道的教義,在泰山召開法會,宣講完天師道的道義後宣佈從此隱退,閉關修煉。他在入世之後又出世,卸下掌教之位後在泰山又修煉了許多年纔去世。傳說他離世時,天上霞光蒸騰,有道衆看到他含笑飛昇,至今泰山還有‘太玄飛昇臺’。”
“啊!那個飛昇臺我去過!我還說呢,爲什麼叫太玄飛昇臺!”
在場的不乏喜好旅遊的,立刻引起共鳴,互相討論了起來。
姚霽這段時間只帶過兩個團,這個團的素質是最高的,除了剛纔道士出現時稍微騷動了一下,全程無脫隊、無掉隊,聽她講解也很認真,還有好幾個表現出了投資的*。
心情愉快之下,她擡手看了下腕錶,笑着說:“離這裡天黑還早,還有一些時間,就這麼回去太可惜了,我帶你們去冷宮裡逛逛。”
“冷宮?”
幾個中年婦人立刻露出“晦氣”的表情。
“冷宮裡有什麼好逛的?”
“這冷宮裡住着一個小孩子,我每次帶團來都能碰上。這個小孩是代國第六任皇帝,代昭帝劉凌,代國的中興之主……”
姚霽笑着對幾個露出興趣的女人眨了眨眼睛。
“這昭帝……是歷史上有名的美男子喲!”
“美男子?走走走,帶我去看看!”
“小孩子再好看有毛用,我又不戀童!”
“不願意逛冷宮的,我可以劃定個警戒範圍,各位在西宮範圍裡自由活動也可以。等天一黑就要馬上趕到祭天壇,可以做到嗎?”
因爲這一隊人十分有紀律,姚霽也放心讓他們自己跑。
“好好好!我也想自己看看,就是不好意思說!”
“我是怕有什麼危險……”
就這樣,一羣人跟着姚霽拐了個彎,朝着冷宮方向走去,另一撥人則是直直向前,在祭天壇附近閒逛。
***
飛霜殿的院子裡,剛剛行過針、泡過熱水浴的劉凌赤着上身,跟着蕭太妃練着“橫步”。
這是一種快速躲避敵人攻擊的步法,只有三步,卻能避開絕大部分的攻擊。蕭太妃要求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下意識地使用這個步法,所以他每天腳步不停,且分心多用,爲的就是能達到“下意識”的境界。
此時也是如此,他的腳下一邊踩着步法,一邊分心聽着趙太妃講述高祖開國年間的種種異人。
旁邊蕭太妃愜意地半躺在一張竹榻上,笑着聽趙太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咳咳,這不是他說的,是薛太妃說的。
“那張致虛應該並非是什麼得道高人,而是一位非常會審時度勢、手段圓滑的道人,若是在朝爲官,就憑他那觀察入微的本事,也能身居高位。”
張太妃邊說邊笑着提點劉凌:“歪了!剛剛斜了一寸!”
“哦。”
劉凌認命地撓了撓頭,從頭再走。
最近因爲太玄真人在宮中很火,就連王寧都被塞了一肚子東西回來,所以幾人就說到了天師道泰山宗的開山祖師張致虛。
趙太妃的先祖和張致虛有些交錢,也曾一起修建過皇宮,所以家中留下了全面的記錄,趙太妃就按記憶說給劉凌聽。
“不過這人確實有些真本事。昔日他還在元山宗壇時,就是一個出名的異類。他一不修真,二不修心,反倒追求‘格物’之理,對萬事萬物探究到底,並且想將道法以‘格物’的方式參透。”
“當年他曾提出,天上的雷電可能並非有云龍翻覆,而是有某種會放出雷電的東西導致,這東西很可能就是雲,並以此爲依據將所有宮殿的高處都布上了銅線;他還曾反駁過他的老師,認爲災難並非上天預警,而是人爲所致,一切皆有理可循……”
趙太妃根據自己的想法大膽推測:“這在以‘體認本心’爲教義的元山宗看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所以他當年下山,有可能並非是去‘救濟天下’,而是被師門趕下山的……”
一旁的蕭太妃仰首笑了笑,臉上露出一副“她又開始語不驚人死不休了”的表情,樣子頗有些無奈,還隱隱帶了些寵溺。
劉凌跟着趙太妃聽了三年“趙氏史書”,什麼驚世駭俗的都聽過了,對於這樣普通的推論自是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只是“哦”了一句,腳下便一個滑步,越過了地上一道尖刺。
只是眨眼之間,劉凌一下子愣在了那裡,第二個尖刺也沒有避過,懸之又懸地穿透了他的布鞋,將鞋子釘在了原地。
這一下,倒把悠哉聽故事的蕭太妃驚得一下子坐起,趙太妃也連忙住口,齊齊向劉凌湊了過來。
“你怎麼回事?聽張致虛的事也不至於聽到變傻了吧!”
趙太妃蹲下來,示意劉凌先把鞋子脫了。
蕭太妃也皺着眉頭:“雖說讓你‘分心’,卻沒讓你‘無心’,你怎麼連這小小的陷阱都避不開?越學越回去了!”
劉凌嚥了口唾沫,裝作若無其事地脫下鞋子,任由趙太妃將鞋子從彈起的尖刺上拔下,淡淡地說道:“沒什麼,腿突然抽了下筋……”
因爲他很少失誤,所以兩人這才鬆口氣,各自回到原位。趙太妃丟下他的鞋,笑着罵他:“自吃的飽飯以後,你真是喝水都長!像你這樣抽條,腿會抽筋也是正常的。”
劉凌點了點頭,穿上布鞋,繼續在地上滑來滑去。
“他在做什麼?跳舞嗎?”
一個女人有些失望地側頭看了看劉凌。
“就是個漂亮的男孩子嘛!哪裡是什麼大帥哥!”
“你別說,長得怪可愛的,就是太瘦了!”
一個母愛氾濫的胖阿姨圍着劉凌繞了三圈。“作孽喲!在冷宮裡養了個孩子,肯定吃不飽穿不暖吧?”
“這是昭帝劉凌。關於他登基前的事情記錄很少,因爲根本沒有什麼考古依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登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來自於後宮裡的這些太妃們。他可以說,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姚霽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老是找各種機會來冷宮裡看這個孩子。大概是因爲他摔倒在她面前好幾次,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
雖然知道他看不見,不過姚霽還是滿臉微笑地對着蹲下/身子的他擺了擺手:“你好啊,看樣子宮宴順利的熬過去了喲!就說你沒問題的!”
劉凌臉上微動,馬上扭過頭去,掩飾地對着趙太妃開口:“我能喝口水嗎?渴了!”
“姚霽看樣子很喜歡他嘛。”
一個老爺爺笑着開口。
“我來的次數也不多,按照這個世界的時間算,上一次我來是一年多以前了,而且那次很匆忙,沒有見到他。冷宮旁邊就是祭天壇,有時候時間有空餘,我就會帶投資團來冷宮看看,見證一代名帝的成長史。”
姚霽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上次見他還是個小布丁,現在都長得這麼高了。下次再來,不會比我都高了吧?”
她一米七,在女人裡已經算高的,這孩子現在看起來已經不比她那個世界的九、十歲孩子矮了。
“這真是奇怪,基因到底是怎麼遺傳的呢?劉未那麼矮……”姚霽自言自語:“難道恭慈太后其實個子高?”
恭慈太后是劉凌生母追封的諡號,其本人的一切都不可考,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只知道姓狄,可能並非純漢。(*注)。
“還以爲能看到帥哥,就這麼一個乾癟小孩子,挺沒意思的……”
一個婦人看老公頻頻看向石凳上坐着的趙太妃,忍不住一提他的耳朵,橫眉罵道:“看什麼看!又看別的女人!”
“在外面給我留點面子……留點面子……”被捏的男人齜牙咧嘴,“我只是隨便看看!隨便看看!”
“她美我美!”
“你美你美!”
旁邊的投資人們轟然大笑,那男人大概也不好意思,一邊齜牙咧嘴一邊乾笑,眼睛卻是一點都不敢看蕭太妃和趙太妃了。
教訓完老公的女人眼睛掃了一眼劉凌,皺眉開口:“冷宮裡荒涼僻靜,一路走來還遇見不少瘋子,實在沒有什麼好看的!這昭帝我也看了,就是一個小屁孩,下次等他長大了我再來看什麼美男子,現在我就想去其他地方走走!”
其他人雖然對昭帝很感興趣,對他腳下不時冒起的尖刺和他在扭秧歌一樣的動作也很感興趣,但這羣人之中似乎以這個婦人成就最高,她說她不想看了,有幾個相識的就只好露出遺憾的表情。
姚霽只是找個藉口來看看小男孩過的怎麼樣了,她也算是看着他變化的,聞言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虛虛拍了拍劉凌的背,笑着和他告別:“大家都期待你長成一個美男子,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我下次還想來,他大概什麼時候能當上皇帝?”
商界大佬似乎不太忌憚那個婦人,笑眯眯地問姚霽:“我等他當上皇帝再來一次,多奇妙啊,看着一個小孩從這麼點點大登上了帝位……”
能再來的前提當然是他投了錢,姚霽笑的眼睛眯成了月牙:“還要過五年。不過下次來,他大概就不會經常在冷宮了。我們得在宮中到處找找,算清楚他的活動範圍……”
劉凌漸漸放慢了步法,全神貫注地聽着仙人們的“預示”。
蕭太妃自然是注意到了劉凌的動作,但見他表情認真,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就識趣地沒有干涉他。
劉凌定神聽着,姚霽也不出意料地繼續向衆人介紹:“算一算,袁貴妃那個歷史上無名的兒子在明年冬天就會夭折,在那以後,袁貴妃思念兒子到幾近瘋癲,成帝迫於安撫袁貴妃的需要,將會過繼一個兒子給袁貴妃作爲親子……”
“張致虛曾經斷言高祖遇見的是真正的仙人,只不過這些仙人……”
另一旁,趙太妃盡責地進行着干擾劉凌的“工作”。
兩邊的話夾雜在一起,讓劉凌什麼都聽不清,忍不住一聲大喝:“別吵了!先別說了行不行!”
姚霽和趙太妃都頓了頓,只見得劉凌有些懊惱地踢了踢地上的刺:“趙太妃,你別說了,我剛剛記住幾步關鍵的!”
“你學的武藝就是要分心多用的!你別捱了刺就怪我吵,剛纔不都好好的嘛!你這孩子這麼古怪,說發火就發火!”
趙太妃立刻翻了臉,對着蕭太妃一陣埋怨:“你還笑!頂撞師尊,難道不該捱打嗎?”
“好好好,打打打,劉凌,你跪下來……”
劉凌就想好好聽完下面的話,立刻從善如流地噗通跪倒,自己扒了衣服露出脊背,任由蕭太妃用藤條抽打。
“原來是在學武,什麼武藝這麼怪,跟跳大神似的……”一個女郎嗤笑了一聲,看到劉凌捱打,滿臉鄙夷:“居然用這麼落後的教育方式,還體罰!”
“咳咳,我也被嚇了一跳。”
姚霽嚥了咽口水。
“這裡的教學方式太兇殘了,我們還是離開這裡,邊走邊說吧……”
‘不要走啊……說完啊……’
劉凌背後挨着藤條,眼前卻見着一羣滿臉“哎呀好可怕簡直是野蠻人”的神仙,恨不得自己剛纔沒張嘴還好。
眼見着神仙們越走越遠,劉凌留下了悔恨的淚水。
‘你快回來!’
“你你怎麼真打!是不是下手太狠了,怎麼把他打哭了!”
“我一直這麼打的啊!”
蕭太妃無辜地揮舞了下藤條,湊到自己眼前。
“看,一點血都沒有,用的力道多完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