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恨黎陽 7.非常手段
雖說是要逃出去,但兩人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究竟如何。且不說門外有多少人看管巡視,單單探明逃跑路線就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
如果硬衝出去,結果實在是讓人不敢想象。且不說崔參是個沒甚經驗的江湖新手,就算他武功卓絕所向披靡,還有“好虎架不住一羣狼”這麼句老話呢。更何況還要帶上沒有絲毫輕功內力的百里騏,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不能硬來只得智取。
百里騏一邊思索對策,一邊環視廂房中一切貌似派得上用場的東西,目光在那具屍體上頓了頓,移開,復又轉回。側首看了看同樣在沉思的少年,百里騏再三猶豫,最後還是開口問道:“你可曾學過易容之術?”
崔參略愣了一下,點頭應道:“學過。我表姐便是‘聖手菩提’任欣的關門囧囧,每年她都要在我家住些時日。閒來無事時她就教我醫理,見我實在不願學那個,所以後來她就改教我易容術。算起來前前後後我也學了有一陣子了。”
“那若是要你扮作他的樣子,你有幾分把握?”百里騏說着向牀上瞥了一眼。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崔參明白了他的意思,皺眉道:“恐怕不行。一來,我和他的身型相差不少;二來,對他的步態習慣我都不瞭解;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手邊根本沒有易容所需要的材料。”
“如果這三個問題都能解決,你就能易容成他的樣子麼?希望你老實回答我——你,是否接受得了?”百里騏轉身與他直面相視。
一想到要扮成那個人的樣子,崔參確實感覺有些反胃。但目前的形勢都是由他造成的,理所應當由他來補救。因此崔參咬牙點點頭說:“只要此法可行,我沒問題!”
沒問題麼?臉都變白了呢……也罷,權當是對任xing小孩的一次懲罰吧。想到這裡,百里騏再不遲疑,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們的機會只有一次。
“把油燈拿過來,熄滅蠟燭,看看有多少清水。”百里騏指揮着崔參,自己則走到牀邊坐下,在屍體身上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利落地挖出那支黑玉簪子,藉着屍體身上的中衣擦淨血跡,向端着油燈走過來的崔參揚了揚道:“挺漂亮的,丟了不可惜麼?”
“好髒,我不要了。”崔參放下手裡的燈,看都不看那簪子。
“你倒大方!”百里騏挑眉將簪子往他手裡一塞,指着水盆道:“去把它洗乾淨。”
崔參厭惡地用兩隻手指拈着簪子衝百里騏不滿地抱怨:“我都說了不要了,你幹嗎還要給我,我纔不洗呢!”
“快去!這是命令。”百里騏將油燈拉到近前,頭也不擡地說。
崔參不情不願地將簪子丟進水盆,一面挽袖子一面回頭瞪那個坐在牀上的人。可這一眼讓崔參徹底驚呆了——百里騏將屍體的頭抱在懷裡,正仔細地用匕首剝那男子臉上的皮。
嚥下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叫,崔參扶着牆乾嘔起來。忽然明白了洗簪子什麼的只不過是個藉口,讓自己遠離血淋淋的現場纔是他的真實目的。爲了不辜負他的體貼,崔參強忍翻江倒海地噁心,埋頭專心“清洗”起手中的黑玉簪子。
這邊百里騏小心翼翼地進行着手頭的工作,不敢有絲毫分心。人類的皮膚有別於一般的動物,且做人皮面具所要求的厚度分寸極爲苛刻,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功敗垂成。百里騏所學的易容術只是有限的理論知識,並沒有機會實踐過。況且他又不是心理變態,好好的誰會去練習剝別人的皮呢?即便昔日手頭精準,他也好幾年沒碰過刀了,因此所有精力都集中到手上,連大氣都不敢出,哪還能注意到崔參的反應。好不容易使一層薄薄的皮膚脫離血肉,百里騏鬆了口氣,這才發現崔參幾乎把頭扎進水盆裡,大有“玉簪磨成針”的架勢。
看出少年努力掩飾的恐懼,他迅速脫xia自己沾滿血的外衫將屍體的頭包裹起來,一腳踢下牀,然後用盡全力把那高大的身體塞到牀底下。滿頭大汗地拍了拍手,百里騏拾起丟在一旁的“作品”,向崔參道:“把水盆端來。”
少年一絲不苟地執行着聽到的命令,將洗了足足一刻鐘的簪子撈出來直接插到自己頭上,端起水盆頭也不擡就朝百里騏走過去,短短几步就來到了他跟前。除了灑得只剩下半盆的水,還真沒有什麼別的差錯。
百里騏伸出一隻沾滿血的手,發現不妥又趕緊縮了回來,無奈地說:“水就放地上吧,幫我把那根蠟燭整個融了備着。”
崔參立刻轉身,機械地衝蠟燭的方向而去,即便同手同腳也走得健步如飛。
百里騏把那麪皮放到水裡泡着,自己將手上的血洗淨,一時找不到乾淨的布,只好在牀幔上擦了擦。待崔參將蠟弄好了,百里騏才撈出麪皮完成了最後一步的加工。
面具算是做好了,但百里騏覺得頭痛的部分纔剛剛開始。崔參光是看着這面具就已經快不行了,要讓他把這個戴到臉上實在貌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百里騏第一百零一次痛恨起自己目前的身量來,如果是自己原來的身體,絕對用不着費這麼多的功夫。但面對現實纔是他做人的基本態度,因此他打定主意,向青着臉盯着滿盆血水的崔參道:“把鏡子拿來。”後者依言將銅鏡端到他面前,百里騏照着鏡子把面具貼到自己臉上。
其實崔參一點也不想害怕,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儘管拼命地命令自己不要恐懼,但全身還是像石頭一樣僵硬。他也很痛恨自己,可一想到那面具的質地他就渾身哆嗦。他知道人皮面具是面具中的極品,易容效果幾乎能達到以假亂真。但當書本上的文字變成血淋淋地現實,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平靜地接受這一切,偏偏自己又已經答應了那人。
正當他陷入天人交戰的時候,那人若無其事地將面具戴到臉上,彷彿那只是由豬皮羊皮做成的一般。若不是親眼看到,他真的不敢相信,但那種坦然無謂實在又不同於他所知道的殘忍,一時間他真的徹底迷惑了。
百里騏看着鏡中的自己簡直哭笑不得,這面具比他的臉要整整大出一圈,嚇人是綽綽有餘,要這麼易容白癡纔看不出是假的。因此他衝崔參露出了一個足可稱之爲慘絕人寰的猙獰微笑:“看樣子是不像哦!”
崔參被他的鬼樣子嚇的硬生生打了個激靈,但隨後竟然忍不住笑了出來,搖頭道:“你戴不了,就算臉上填進東西,身型也沒法改變這麼多,還是我比較接近些。”
百里騏摘下面具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只是我聽說被剝了皮的靈魂會纏上第一個用了他皮的人,爲了讓他找對人,我當然應該先戴戴看嘍。你要記得,以後別穿剛做好的貂裘、皮襖之類,否則被什麼虎豹狐熊天天追着可夠受的了。”
雖是輕聲笑語,卻震得崔參滿眼痠澀,再顧不得什麼害怕,一把搶過那面具,就着鏡子小心戴好。邁出了這第一步,曾經的不可能都已不是問題了。
看着崔參的動作,百里騏心中對這個少年的評價又更上了一層。在同齡人中,能有如此的心理素質已實屬不易了,而在短短時間就迅速成長的人便更少了。照此推算,崔參實在是個珍稀好坯子,加以時日定然能有一番作爲。他這麼想着的工夫,崔參已經換上了那男子扔在牀邊的衣服,少加處理裝扮,整個人的氣質都爲之一變,乍一看還真難分真假。
崔參散開頭髮,順手將玉簪插到百里騏頭髮上,說了聲“幫我拿着”,然後仿照那男子鬆散地綁作一束置於腦後。百里騏也起身將匕首擦乾淨,遞給改裝完畢的崔參。兩人相視一笑,一前一後走到門前。崔參抱起百里騏,伸手向門上一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無月的夜色格外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