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露出火紅晨曦,日復一日的大周朝會,在奉天殿拉開帷幕。
嘉昭帝可算是大周曆代君王中最勤政的一位。
當年太上皇在位時,三天一朝會,也算勤勉之君了。
可到了嘉昭帝登基,卻是每日必朝會,隔五天才休朝一日,十年來雷打不動。
每日朝會辰時開始,至巳時結束,
在京五品上官員每日卯時就要至午門外等候,也就是凌晨四點就要起牀趕趟,做嘉昭帝的官兒實在是件辛苦事。
待辰時一到,皇帝升座,錦衣陳設儀仗,教坊樂師鼓樂齊鳴,百官跪拜致禮,行禮如儀。
大殿上還設有糾儀御史,糾察百官舉止,畢竟入朝官員起得太早,精神不振,愛打瞌睡,都是常有的,一旦發現糾儀御史就會訓斥。
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只是登了天子堂,從來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
這時朝班末尾走出一人,看其官服樣式,是一名正七品監察御史。
因爲嘉昭帝每日朝會,羣臣上奏的公務中很多是延續性的,但也有不少新發之事。
百官站定位次,就見嘉昭帝頭戴烏紗折角翼善冠,身穿盤領窄袖黃袍,腰繫透犀九龍白玉帶,腳穿登天黑底袞邊朝靴。
大戶傾吐良田,又用投獻功名士人、鉅額捐官等手段,逃避勞役,免除田賦,致使國庫田畝賦稅大減。
大周天下按照地域州府分爲十三道,都察院在每一道都配置五至十名監察御史,正七品官職。
比如兵部上奏一股數百人倭寇,自紹興上虞登陸,突襲會稽縣,殺黎庶五十一人,燒燬房屋無數,又自淳安入徽州。
臣聽聞其事,遍查大周典法。
精神抖擻,皇威赫赫,巡視百官,升座聽政。
“下官雍州道監察御史陳敏言,昨日數十位雍州院試學子齊聚禮部衙門,舉告院試案首賈琮爲娼妓之子,上書禮部罷黜其案首之名。
這些監察御史有建言、風聞言事之責,都由兩榜進士擔任,身份清貴,統稱爲“言官”。
廷議後根據聖裁大致方向,再由對口六部官衙制定實操策略,這樣事件處置就更有章法方向。
大周朝會在京五品以上官員纔有資格入朝,唯獨都察院正七品十三道監察御史不受此約束。
大批農戶因收成不足,生活日益窮困,豪強大戶乘勢低價傾吞大批良田,而江南之地文教發達,進學功名之人是北地數倍。
這般有本上奏、廷議、初定等固定程序下來,半個時辰的朝會就過去了。
嘉昭帝聽這些艱澀難進的國事,一邊思索對策方向,一邊當堂頒下諸般口諭,也覺身心疲憊。
又有戶部上奏,近年因大周氣候反常,夏有大旱,冬又酷寒,南方六省已連續三年糧食減產,官倉屯糧比上年越發困窘。
總之能在朝會上掰扯的,好事不多,大都事由複雜難斷,這纔要上達天聽。
大周祖制:娼、優、卒、隸爲賤民,三代之內不得參加科舉,賈琮爲神京花魁杜錦娘之子,不出二代,不在科舉選試之列。
其事已確證屬實,科舉爲朝廷掄才大典,其令譽清名不容玷污,點一娼妓之子爲案首,爲天下貽笑,令士林蒙羞。
臣請聖上追究雍州縣府科考錄名覈查失職之罪,並罷黜賈琮雍州院試案首之名,二代之內不得科考,彰顯國朝科舉清正之名。”
陳敏言話音一落,滿朝譁然!
這幾日榮國府子孫賈琮被點爲雍州院試案首,已經傳遍神京,在朝的這些官員幾乎無人不知。
當年榮國府自榮國公賈代善過世後,便再無出衆子弟,長子是不上堂的勳貴官,次子是蔭封的閒官。
在衆人眼裡賈家已顯暮聲,或許還能延續十幾年的富貴,但一個失去朝堂話語權的勳貴,註定是要敗落的,時間問題而已。
這一向以子弟庸碌無能著稱的賈家,突然冒出一個勇奪雍州院試案首的子弟,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甚至有不少人認爲,這個異軍突起的賈琮,可能會成爲榮國賈家重新崛起的關鍵。
可沒想到纔過去幾天,就爆出這等離奇之事,高中院試案首的賈家子說是娼妓之子,根本就沒有科舉資格。
御座上的嘉昭帝一聽此事,目光不禁一凝,賈琮這個名字他可是不陌生。
上次榮國府發生巫蠱之事,中車司曾上報相關密劄,其中這個賈琮的作爲頗有幾分驚豔,讓嘉昭帝記住了這個名字。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有這份才情,能被點爲雍州院試案首,嘉昭帝對這個賈琮越來越好奇了。
他看向站在禮部班位的一名官員問道:“郭佑昌,你是本次雍州院試的主考官,你有何話可說。”
昨日禮部衙門被學子圍堵舉告,已讓郭佑昌心生警惕,他也做了能想到應對之法。
可萬沒想到,今日就有監察御史在朝會上奏此事,且要求聖上罷黜賈琮的案首之位,甚至讓他兩代之內不得科舉,這是要毀人一生啊。
這口吻和昨日上書禮部那些學子如出一轍,不過一個院試案首秀才,怎麼也會引起都察院御史的關注。
要說這兩者之間毫無關聯,郭佑昌是不信的,他甚至已聞到其中若有若無的陰謀味道。
賈琮是自己親點的院試案首,如果他被罷黜功名,自己這個主考官也難逃干係!
所以他要保住賈琮這個案首,就等同保住自己的仕途前程,這一遭他不會後退半步,也退無可退。
“聖上明鑑,賈琮乃先榮國公長子一等將軍賈赦次子,這乃衆人皆知之事,他的生母雖曾爲花魁,但從良被賈赦納爲侍妾。
既生母爲他人妾室,又何來娼妓之子的說法!
賈琮雖年少,但才學卓絕,在糊名之下,被三十餘名閱卷官員公推爲前三之選,被下官點爲頭名案首,規程嚴謹,無可指詆。
賈琮能得案首之位,靠的是自身才學,乃實至名歸!
國朝以科舉掄才,攬天下才俊爲國所用。
賈琮這等俊纔不知珍視,陳御史卻風聞其事,輕忽上奏,壞人功名前程,豈不令天下士人寒心,臣請陛下聖斷!”
郭佑昌言辭激烈,句句如刀。
陳敏言卻毫不爲所動,臉上甚至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譏誚。
這郭佑昌倒是有一張利嘴,他的官職比我高了許多,但對我來說又有何懼。
我是監察御史,朝堂喉舌,風聞奏事就是御史的天職。
等會兒我看你郭佑昌如何辯解。